苍双鹤的脚步声向来清清淡淡的,但凡一丁点的声音便能掩盖了去,晏亭趴在榻上,屏气凝神,听着他渐行渐远,心头也涌出了说不分明的空落,直到轻合门板的声音响起,才确定他当真走远了。
霍然翻身坐起,深深的吸气,回想方才苍双鹤坐在她身边的那番话,心中又升腾出了别样的感觉,盖也盖不住——苍双鹤竟然耐了心思跟她解释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手腕上的镯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荡着,提醒着晏亭,苍双鹤那厮在她眼前说话,有些时候是信不得的。
想到此处,飞快的下了榻来到门前落了闩,倚着门板抿着唇,漆黑的眸子来来回回转动着,眉目间有并不遮掩的欢喜,若此时被人瞧了去,大概没几个人会觉得她是个男人了!
那一夜晏亭睡得很香,即便是梦中也得身边有一抹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的熟悉!
翌日,睿王起早上路,临行前,看着晏亭的眼神闪着别样的打量,眉头间有展不开的褶皱,撇嘴复又撇嘴,却并不说些什么。
晏亭忘不掉睿王回身上路时那身子微微的一颤——好色的睿王喜欢生得好看的人,而她现在愈发的难看,加之与苍双鹤赌气,给睿王传达了错误的感觉,睿王会用正常的目光瞧着她才要奇怪呢!
睿王回宫,曾胜乙奉命护送,萱草雅那个时候也来了,鼻头泛着微红,看得晏亭一阵阵的撇嘴,总觉得她是舍不得睿王才会如此,心下说不分明是因为卿玦随随便便与女人勾搭,结果勾上了这样个并不全心全意待他的女人而觉得解气,还是担心卿玦未来的日子会过得不幸福而难受着,但有一点晏亭是分明的,已经定下了名分,却还是那样对待了卿玦,晏亭喜欢不起来那个女子!
送走了睿王,南褚那头就再次传来了异动的消息,禇幽公对于晏毋庸的消极应战十分不满,命令其快快解决了大央的威胁。
曾胜乙送睿王返回的第二日傍晚,南褚传来晏毋庸绕开陈县围攻陈县下游余郡的消息,接获此信,卿玦带了几名亲信将领未与晏亭打过招呼,直接去往余郡。
第二日上午,姬殇黝黑的脸上竟呈掩不住的惶恐,跌跌撞撞的冲进苍双鹤的房间,那时苍双鹤倚在榻边,收了脸上一直淡笑着的表情,手中捏着紫玉,似乎思考着些什么,见姬殇进门,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皮。
姬殇看见苍双鹤之后,脸上的惶恐才微微收敛了一下,可依旧紧张着,语调有些走音,颠三倒四的说道:“先生,卿玦他不行了,我弟弟他——晏毋庸他,他们……”
说了这么几句,发觉说来说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顿了声音平缓着自己的紧张。
靠在榻上的苍双鹤缓缓的站起身子,声调中听不出情绪的说道:“鹤明白了,把曾胜乙的乌骊马牵到晏亭院子外,随后告诉她卿玦的情况,去吧!”
卿玦愣了一下,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不解道:“先生,难倒不该派兵增援么?”
苍双鹤捏着紫玉的那只手翘起了食指,指尖缓缓的描绘着紫玉上的花纹,轻缓道:“晏毋庸只防备了先前驻扎在央褚两国边境的央军,对紧随央军赶到的虞军却并未看在眼里,加之晏亭去了,可抵上万精兵,如此足矣。”
听见苍双鹤肯定的回答,姬殇感觉心中的惶恐也一点点的淡去了,即便听见苍双鹤的安排生出了满腹疑问,可余郡那头卿玦的情况危及,不由得他虚耗了时间,施礼之后,快速的向门外走去。
姬殇前脚刚走,萱草雅随后便到了,脸上挂着不满,愤愤不平道:“我原以为你是喜欢晏亭的,如今这叫什么事呢,亏我连自己的终身都搭进去了?”
苍双鹤不甚在意的移身至案几前,洒然落座,徐徐展开面前的帛书,头也不抬的说道:“怎的?”
看着苍双鹤脸上的淡漠,萱草雅火气噌噌的上涨,快走几步来到案几前面,伸出双手,摊开手掌,倾身压住苍双鹤展开的帛书,一字一顿道:“你究竟喜不喜欢晏亭?”
苍双鹤看着被萱草雅压住的帛书,依旧未曾抬头,声音清淡柔和道:“你觉得呢?”
萱草雅仔细的审视着记忆中那张温和的脸,眼前的苍双鹤依旧那样的笑,却令萱草雅看不透那笑容背后究竟有没有真心,咬牙道:“若是不喜欢她,何必要表现的那么的特别,若是喜欢,怎的会让她去送死!”
本以为苍双鹤还会敷衍了她的问题,却不想她话出口之后,苍双鹤竟微微偏了头做沉思状,半晌,嘴角绽开一抹笑,不咸不淡道:“或许是喜欢的吧!”
萱草雅深深的吸了口气,自小她便绕不过苍双鹤,如今倒也不跟他绕,身子更往前倾,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苍双鹤,大声道:“晏亭这会儿应该还没走,去拦住她,这世上难得有令师兄表现出像个人一样的东西,若是失去了,怕这一生真的便要孤老,天下要定,睿王尚还年轻,也不差在这一年半年的,没必要丢了晏亭的性命。”
苍双鹤摇头浅笑:“不会让她丢了性命的。”
看着苍双鹤‘执迷不悟’的表情,萱草雅声音不自觉的扬高,“怎的不会,你不增派人马,晏亭只有花拳绣腿护身,又要骑走曾胜乙的坐骑,如此曾胜乙也不能随行左右,卿玦身边几员虎将皆受重伤,晏毋庸又对晏亭恨之入骨,她这样去了,怎能护住周全?”
苍双鹤低垂了头,几不可闻的声音,依旧柔和道:“因为她是晏亭。”
萱草雅愣了一下,随后站直了身子,冷哼道:“师兄,你没爱上她,我知道!”
说罢不待苍双鹤回应,转身快速离去。
苍双鹤终于抬头,眼底略略沾上了迷茫,喃喃重复道:“什么是爱?”
姬殇最初便是以通天下的身份出现在晏亭眼前的,他这人想让人遗忘很难,因此即便着急,也不敢直接出现在晏亭眼前,思来想去,把消息想办法传达给了柴安,柴安也留了心眼,怕消息有诈,先去打听了卿玦可在陈县,得知早已经离开之后,才仓皇的去通知了晏亭,而姬殇正好偷偷的把曾胜乙的乌骊马自马厩中牵出送到了晏亭的院子外头。
晏亭那时候正心绪不宁着,别在腰间的紫玉也与平日里十分不同,看着那紫玉,心中愈加的躁乱不安,听见了柴安送来的消息,好像验证了某种惶恐的猜测,顾不得细细的思考,迅速的冲出了院子,瞧见门外的树下拴着的乌骊马,三两步上前,上马就在郡衙院子内向大门奔去。
由于柴安去打探消息耽搁的那一会儿,令萱草雅得以在大门外堵住了晏亭。
晏亭端坐马上看着展开手臂堵在路中间的萱草雅,冷声道:“闪开,别耽搁本大夫的正事。”
萱草雅执意的站在路中坚定道:“不闪开,你不能去,去了就是送死,我不让你去!”
晏亭以为她跑出来拦着自己是因为听见卿玦受难的消息想要跟着自己一起去的,却是没想到萱草雅开口之后说出的话竟是不让她去送死,心中有着暖暖的感动,更有些怀疑,撇嘴冷哼道:“本大夫若是不去,想必你未婚的夫婿便要身首异处了。”
身首异处这个词明显的刺激了萱草雅,瞧着她锁眉凝神的样子,晏亭轻轻拉了拉缰绳打算从萱草雅身边绕过去,却是不想她这厢将将有了动作,那头萱草雅便回过神来,把展开的手臂张得更大,坚定道:“不让你去,你也没什么功夫,去了定会被晏毋庸那人抓去生生的折磨致死的。”
脑中灵光乍现,即便是曾胜乙,萱草雅也要与其笑闹上一阵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对萱草雅尽可能友好的说道:“本大夫多谢姑娘挂怀,不过本大夫已经有夫人了,绝不会对旁的女人生出什么别样的念头的,有劳姑娘让开,是生是死皆是本大夫造化,实不必看得那么重。”
萱草雅仰起了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晏亭,一字一顿道:“你自然不可能会对女人生出念头,想必上大夫贵人多忘事,记不得萱草雅早已经知道了你的根底,就是因为你不是男人,我才不让你去,去了只怕是平白丢了性命。”
晏亭彻底愣住,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听着萱草雅并不遮掩的关怀,晏亭有流泪的冲动,可是实在担心着——她真的怕若是不去会见不到他了,咬了咬唇,对萱草雅绽开一抹笑,语调轻缓道:“好,我不去了。”
看见晏亭缓和了态度,萱草雅放下了手臂,就要上前之时,晏亭竟使劲一扯缰绳,乌骊马受力绕过失神的萱草雅,绝尘而去,留下惊愕过后回神的萱草雅对着晏亭的背影大声喊道:“师兄喜欢你,真的喜欢,为了他,你一定要活下来!”
跑远的晏亭听着萱草雅断断续续的喊声,虽不十分真切,却知道萱草雅是在告诉她,苍双鹤喜欢她!
嘴角勾了一抹笑,可那笑不多时便慢慢散开,余郡离陈县不是十分遥远,心底默默祈祷卿玦没事,柴安告诉她卿玦手下虎将一死三伤,而卿玦也受了伤,暂时由下属掩护撤回了余郡。
余郡是有缺口的,待到南褚的士兵攻陷了那处缺口,卿玦想不迎战都难。
策马扬鞭,颠簸的难受,却还想要再快点。
晏亭到的时候,震天的喊杀声传出去老远,,城门居然敞开着,自人群中搜寻着卿玦的身影,那银闪闪的铠甲分外招眼,晏亭牵着乌骊向卿玦的方向靠近。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卿玦猛然转过头来,非但是他那身银白的铠甲上沾染了红,即便是那张鬼面上也淌着血,愈发的狰狞。
也就是这个回眸让晏亭忘记了自己是身份而尖叫出声,方才与卿玦对战的晏毋庸趁着卿玦的闪神对着卿玦的后背狠狠的刺了过去。
“卿玦!”
晏亭变了声的尖叫令卿玦赫然反应过来,操起方天画戟不及回头,反手扫了回去,搪开了晏毋庸的偷袭。
晏毋庸听见了晏亭的声音,不再狠觉的攻击已然受伤的卿玦,反倒用手中的长戟指着晏亭,对卿玦冷笑道:“小子,今日本将军开恩饶你不死,只要你把身后那个乳臭未干的杂毛畜生交出来便可。”
晏亭心头一动,与回转过头来的卿玦对视了一眼,那一张绝艳的脸尽数遮挡在鬼面之后,可晏亭却感觉卿玦在对她笑——充满了感情的笑!
“难不成被本将军部下伤了耳朵,听不清好话了!”
听着晏毋庸的冷嘲热讽,卿玦眼含愤怒的回头看向晏毋庸,而晏亭却是去看卿玦握着方天画戟的手,有血沿着他的手臂缓缓的流淌,晏亭知道那不是杀戮之后溅到他身上的血,那是他自己的,心生生的抽痛着,耳畔是卿玦不是很大却坚定的声音,字字清晰,句句心惊,“想伤害她,除非我死了!”
晏毋庸顷刻间变了脸色,咆哮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么想死,本将军就成全了你!”
言罢握紧手中的长戟狠狠的戳向卿玦,卿玦先前一连斩杀了晏毋庸四员大将,兼之身受重伤,早已是不堪一击,因此晏毋庸才敢正面与他相对,经过方才他扫开晏毋庸偷袭的那一下,更是让晏毋庸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再听见卿玦不肯服输的应扛着,晏毋庸冷笑着上前,招招狠觉,击击致命!
初期晏亭还对卿玦抱着幻想,可看了几个回合,知道卿玦当真无法与晏毋庸抗衡了,回身抓过身边一员将领手中的长戟就向卿玦方向冲去。
混战中,卿玦侧身之时,眼底的余光扫到了晏亭,一阵恍惚,随即不顾自身安危回头对晏亭急声喊道:“疯了,快回去!”
因为这个闪神,晏毋庸的长戟稳稳的扎上了卿玦的肩头,卿玦身子向前倾了一下,随后回身向不及收手的晏毋庸刺去,终归是老将,对这样的攻击可谓轻车熟路,在卿玦的戟尖即将扎上他的时候,晏毋庸轻巧的避开,此时晏亭已经赶到卿玦身边,在晏毋庸闪躲之时复又补上一戟,却还是让晏毋庸生生的避开了。
接连两个攻击令晏毋庸不再轻敌,生生的拔出了扎在卿玦后肩头的长戟向晏亭回刺,晏亭牵马避开之后,双方同时后退,之间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晏亭驱马靠近卿玦,眼中盈着泪意,喃喃的说道:“你受伤了。”
卿玦板着脸对着晏亭,沉声命令道:“战场之上我比你大,军令如山,本将军命令你赶快回去。”
晏亭摇头啜泣道:“不,我不会走,若是让你为我而死,留我悔恨终生,莫不如同去!”
卿玦听见晏亭的话,竟哽住了,那头晏毋庸轻蔑的出声道:“还真令本将军感动呢,本将军也非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既然你们有如此要求,放心便是,待到切了你们的首级,本将军就把它们摆在一起的,让你们即便死了也不分开。”
说罢对方才绕在身边不敢近前的部下沉声道:“无论生死,拿下就重重有赏。”
听了这话,那些早都雀雀欲试的部下一哄而上,而卿玦带来的人却所剩无几。
何等相似的场景,不过当初卿玦带人来救她的时候,那叫一个威风凛凛,而自己竟在听见卿玦受伤之后而乱了心思,就这样的跑了来,忘记寻卫都调兵,是何等失算的决定。
替卿玦阻挡着背后的危险,见卿玦左胳膊又被晏毋庸刺了一下,那银白的铠甲一角竟被戟刺挂掉,白的胳膊,艳红的血,眩晕了晏亭的眼。
“卿玦,雷行乌骓乃宝马,杀出去快跑吧,你能突围的!”
卿玦坚定道:“这里需要我的人太多,我不可能丢下你们独自离去。”
终究隐忍不住,眼角滚落一滴晶莹的泪,她的失神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卿玦眼角瞥见了刺向晏亭的长戟,霍然转身,狠狠的戳刺向偷袭晏亭的那人。
而就在他的戟尖稳准的插入偷袭晏亭那人的喉间之时,晏毋庸的长戟也在同一瞬插入了他的后心位置,卿玦对晏亭缓缓的绽开一抹笑,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晏亭大喊一声:“不!”
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从自己的马背上翻跃上了卿玦的胸前,伸手抱住卿玦的身子,焦急的问道:“你不要吓我!”
卿玦缓缓的说道:“我没事,只是心好累,想歇歇了!”
“不能歇,你说过要保护我的,怎么能丢下我!”
看着晏亭眼底的泪,轻缓缓缓的伸出了左手,勾起食指,指背轻抹去晏亭眼角的新泪,喃喃道:“是为我流的?”
“卿玦,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的,我……”
未待晏亭说完,卿玦的身子已经缓缓的靠上了晏亭,轻轻的,淡淡的说道:“不必勉强自己为我许下誓言,若我当真不能一直守护你,那么就忘掉我,忘记我曾经出现过,忘记我的懦弱,也一并忘记我曾经那么爱着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