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落了海棠,败了桃花,可耳畔飘过卿玦的轻言软语,晏亭只觉竟如那日初见,脑子里旋着漫眼的粉白花瓣,卿玦的笑与花瓣争辉,有过之而不及的惊艳。
她这厢如梦似幻的陶醉着,却是不想那头的卿玦竟又跟着补上了一句:“虽不及他身上的美好,总归也算难得的。”
不过顷刻光景,先前荡着的花瓣一瞬间全化成了污泥,破败的抓心,晏亭那笑还存在脸上,与此番心情相应,成了一副怪异的表情,“这倒也正好,你有了功绩,大梁城的美娇娥任你选,既然念着放不下,莫不如趁此时机托了媒人上门提个亲事,倒也省去这等揪着心的相思。”
晏亭说出这话之后,心尖尖也跟着颤巍巍的,倒是想不出自己发了哪门子的狂,脑子里盘着下山前阴业曾亲自给断过脉,除去那吃不得酒水的毛病外,她这身子壮实的如同山下耕地的小牤牛——是个略显清瘦的小牤牛!即便自己的脸瞧着病入膏肓一般,可那也是有缘由的。
轻伸手扶着额头,卿玦对晏亭那个提议并不回话,只是看着晏亭的动作紧张道:“上大夫莫不是不舒服?”
见卿玦不回话,晏亭也没那个心情绕着那个问题让自己难受,挥了挥手,无精打采道:“大概是昨晚夜里没休息好,心口有些不顺气,对了,你怎会在此?”
卿玦笑得腼腆,声音也愈加的柔和,“若是没歇息好,那便早些回去,说到我会在此,便是专门侯着上大夫的,先前我让瑶童出来瞧瞧,他说府外人多车马车杂,看不分明,我便想着上大夫大概会过不来。”
越看卿玦那笑,晏亭越觉得自己那颗小心肝抽得难受,不过有些事情既然见了,总也要说个明白,拍拍额头,锁着眉峰问道:“卿玦怎知我会来找你?”
他自然知道晏亭会来寻自己,因为先前苍双鹤已经差人告之虞国动向,顺带的提及晏亭应该会来见他,当然这话是不能直接说给晏亭听,因此听晏亭发问,卿玦只是把事先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听上去到也好像真那么回事似的,“许是与上大夫心意相通了,早晨出门瞧见了那树梢上的雀儿,便想着要有贵客到,卿玦的贵客,也便只是上大夫而已。”
这话说得相当受用,晏亭觉得先前闷得喘不过气的胸口微微涌进了一丝凉风,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绽开了笑,磨不开羞怯,以调侃遮挡道:“你那树梢上的雀儿明明是为府门前的求亲人家差来的送帖人出现的,哪里会是我,原来卿玦也是个会说笑的,我还当你老实本分呢!”
晏亭说这话,眉眼染着一丝别样的妩媚,看在卿玦眼底,生出了更多的疑惑,不过他心中分明晏亭不过是虚词调侃,并没有真的埋怨他口出虚言,因此绕过关于那些求亲人的话题,直言直语道:“此番卿玦有此等功绩,乃与上大夫的恩典是脱不开关系的,他日上大夫有何等差遣,卿玦定不会托辞婉拒。”
听见卿玦说了这话,晏亭这次是真真的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卿玦,半晌呢喃道:“莫非卿玦当真与我心意相通,竟知我来此的目的?”
卿玦浅浅的笑,方才晏亭不信,他倒是要这样说,现在晏亭信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样接口了,心意相通,在卿玦屈指可数知道的红尘故事中,那些似乎只存在于关系特别的两个人之间的灵犀,他与晏亭皆男子,不该有那等情谊才是!
见卿玦又不回答了,晏亭终究出声询问:“卿玦兄今日似乎总也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猛地抬头,眼神中夹带着一丝不解,沉吟片刻,说出的话却无异于逐客令,“我没事,不过方才上大夫说自己不舒服,我便不耽搁上大夫回去歇着了,待到改日上大夫身子好了,卿玦再与上大夫详谈。”
晏亭的心思沉沉浮浮的,倒也不介意卿玦这等托辞,轻笑道:“也好。”
彼时相对,道了别,背道而行,卿玦是满心迷惑,晏亭却是为那可能存在的‘心意相通’而沾沾自喜。
不出十步,磨不开心底的念头,晏亭偷偷的回头,却看见卿玦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一丝落寞,见卿玦又走了七八步也没回头,心底又开始颤巍巍的,腹语埋怨:说什么心意相通,若是真通了,你怎的不知我在瞧着你?
失落扩大,晏亭已经慢慢回头,正此时,卿玦竟顿住了脚步,晏亭心头一颤,脸上挤出一抹笑,也就在她笑着的时候,卿玦缓缓的转回了头,即便他的动作很轻,方才晏亭给他挽起的发髻却还是偏向了一边,有几缕不甘束缚的发丝落了下来,贴着卿玦的面皮,黑的发,白的脸,恁般的惊艳。
远远的看着卿玦脸上隐约的不解,晏亭尴尬的笑道:“我便说了自己不善挽发,瞧瞧,这才没走几步竟乱了。”
卿玦莞尔一笑:“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挽发,真的很好。”
“怎么会,那你小时候?”
“散着。”
晏亭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微微抽紧着,卿玦淡淡的笑道:“感觉背后有一双眼,并不是错觉,这次当真要走了,上大夫好生休养着,你有一双极好看的眼,休养好了,定也会是个风流不凡的少年佳公子。”
前一句话说得晏亭血流翻滚,却在听见后一句的时候如兜头凉水,熄了全部的涌动,撇撇嘴,冷哼道:“本大夫不养也是个风流佳公子,可是有姑娘生生的念着呢!”
说完这句两个人皆愣了一下,卿玦收了脸上的喜怒,又是初见之时那一副飘忽的表情,轻缓道:“卿玦失言,不耽搁上大夫了,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离开,晏亭垮了脸,看着卿玦顶着她给挽起的发髻彻底的走远,那发髻已经歪散在一边,可却始终没掉下,卿玦对自己混乱的发似乎并不在意,直到转过了拐角再也瞧不见,晏亭才回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向自己的马车。
回到车前,晏忠的表情带着一抹怪异,曾胜乙靠在车厢前,一手环剑,一手挑着斗笠看着晏忠。
晏亭锁了眉头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怎的这样一副表情?”
曾胜乙撇撇嘴,放了斗笠抱着剑不吱声了,倒是晏忠见晏亭生了兴趣,兴冲冲的言语道:“五公子当真好艳福,皆传说边城城主家的千金生得好,果真是个倾城美人,娇娇柔柔的,当真与五公子般配的狠。”
错愕的抬头,不解出声道:“谁,你说谁?”
曾胜乙看着晏亭的表情,以为她忘记了卿玦初到边城时候的趣事,又仔细的说了一遍,“五公子去边城那会儿,边城的城主嫌他生得太过女气,便立了个招女婿的赌,如今五公子现了神勇,胜了虞国的贼子,那边城的城主便耗上了五公子,定要把这门婚事做实成了,五公子这厢才回京,边城那头便遣人把那娇柔千金的帖子并她的人一道送大梁了,少主人晚回来了一步,方才那千金也不知从哪淘来了消息说五公子在此,软磨硬泡的非要见见五公子,似乎还隐隐的提到说当初在边城,月下花前的还有些未完的事儿,想是五公子许了人家姑娘的愿儿,如今倒是好,你情我愿,五公子这杯喜酒,该是不远了。”
晏亭不甚热络的吐了句:“树梢上的喜鹊大概是迎了这边城千金的吧,怨不得匆匆的道别,当真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晏忠没听清晏亭的话,朗声追问道:“少主人,您说什么?”
晏亭没回答,那头曾胜乙又掀了斗笠,淡淡的扫了晏忠一眼,随即撇嘴道:“肤浅。”
晏忠猛地回身,把一双眼瞪得跟牛眼似的,愤愤道:“你说谁肤浅?”
曾胜乙对晏忠眨了眨眼,讥笑道:“以貌取人者。”
“呸,你不肤浅,说咱们家少主没那个鹤先生生得好看!”
心里本就烦着,被这二人一吵更是不得安宁,晏亭霍然转身,徒步向晏府的方向走去,这下倒是让晏忠紧张了,也不再理会曾胜乙,跃上马车催马扬鞭,跟在晏亭身后大声喊着:“少主人,小人方才说错话了,您上车吧。”
晏亭头也不回摆手道:“我要静静,你二人前头等我,我走过去。”
晏忠为难的看着曾胜乙,曾胜乙轻叹一声,拿下斗笠,翻身跃下马车,小声道:“你驾车前头侯着,我跟在少主身后。”
得了曾胜乙的安排,晏忠才松了口气,驾车从晏亭身边跑过,到前头侯着晏亭去了,经春风那么一吹,倒也清醒了许多,知道曾胜乙身后跟着,并不回头,轻缓问道:“胜乙,若一个男子恋上了一个女子,该是怎样的表现呢?”
即便晏亭这问题来的莫名其妙,可曾胜乙也不过是眼神微微一闪,沉吟了半晌,声音极轻道:“胜乙也是个门外头的,说不分明。”
晏亭驻足回头,看着曾胜乙微微泛红的脸,朗声笑道:“等哪日你也有了卿玦这契机,本大夫便给你做主,定寻个比那个边城城主的千金还俊美的姑娘给你。”
听晏亭已经有了说笑的兴致,曾胜乙也笑了起来,颇有些无奈道:“我没五公子的样貌风华,又一把年纪了,有姑娘家肯跟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挑挑拣拣的。”
挑了挑眉,晏亭惊诧问道:“你当真这样不挑?那把春娥许你!”
瞧着晏亭当了真,曾胜乙眼角抽了抽,尴尬道:“待到缘分来了,躲也躲不过,二夫人对少主心心念念,可不好总想着把她推出去。”
被曾胜乙瞧出自己所想,晏亭扯着嘴角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打了马虎眼的笑,有了一个吸引注意力的事情,便没那个心思纠结在旁的上,到了马车边,晏亭已是恢复了情绪。
却说那头卿玦转了拐角之后,那乌木簪子别着的发再也受不住完全披散开了,卿玦在簪子滑下的片刻伸手接住。
瑶童从另一头走来,看见的便是卿玦顶着那毫不起眼的乌木簪子发呆的表情,不解道:“公子,您怎的?”
听见瑶童的声音,卿玦才回神,微微偏了头伸手照着先前感受的晏亭挽着的发髻挽了发丝,用那簪子别好,才正眼看着瑶童,轻缓道:“让你去寻兄长,他怎么说?”
瑶童还是瞪着大眼看着卿玦头上的乌木簪子,喃喃道:“怎么换了这么不起眼的一根簪子,公子先前的玉笄呢?”
卿玦板脸道:“碎了。”
瑶童惊愕出声:“碎了?公子那么爱惜那簪子,怎的啐了它?”
卿玦声调有一丝不耐烦:“总归是件物事,总有不小心的时候,碎也便碎了,我问你兄长怎么说?”
即便瑶童眼睛还是盯着那乌木簪子,不过见卿玦当真生气了,也不敢再生生的追问,小心翼翼道:“大公子说请您放心,总归是同出一脉,他断然不会折了信常侯府的颜面,也不会与公子您失了兄弟的情谊,不与公子您登对的,他不会多看一眼的。”
卿玦若有所思的沉默着,瑶童顿了片刻,接着又说了起来,“边城那位小姐又来了,被上大夫那粗仆从给吓走了,她让我给公子带句话呢!”
本就没什么兴致,摇头说,卿玦便顺着他的声音问:“什么话?”
“那位小姐说她一直没忘记公子您回大梁前一夜对她说的话,她如今已经到了大梁,只等着公子您去迎她进门了。”
瑶童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卿玦却攒起眉头,霍然转身,也不等瑶童便向侯府侧门走去,瑶童搔搔头皮,卿玦总是不声不响的做自己的事情,因此见他这个做法,瑶童并不觉得奇怪,他不解的是卿玦似乎很不开心,却想不明白如今算得上苦尽甘来,为何卿玦的烦心事似乎比以前多了许多。
又过了两日,即便晏亭没刻意的去打探,耳边也时不时有好事的说些市井的传言,似乎信常侯的大公子已经为卿玦定下了谁家的姑娘,晏亭听见之后,只觉得连日来的闷气更堵着心里乱糟糟的,听了不舒服,却偏要亲口打探,可她当真细问了,那些传消息的又说不清楚了。
卿玦原本便是大梁城豆蔻少女心中的一抹希冀,如今吐气扬眉,更得姑娘家私下里传闻,晏亭没从那些传消息的奴仆听来全部的消息,却从晏妙萏和屠幼菱的闲谈中听了个更堵着的,说是大概真的定下那个跋涉千里寻情郎的边城千金,如今千金已经从信常侯府对面的客栈住进了信常侯府,严妙萏和屠幼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皆染着一抹红润,谁也不多言了。
那天夜里失踪了两天的殁先生又出现了,眼神中透着怜惜,话语却透着凛冽,他告诉晏亭成大事者,不当乱了心思,只要大业所成,天下间的一切任凭她选!
晏亭听着殁先生的话,总觉得殁先生愈加的神秘,似乎当真和她有着扯不开的关系一般。
殁先生与晏亭说话之时,那厢里苍双府中也去了个遮面的神秘客人,入府直奔着藏鼎阁,彼时苍双鹤正倚在藏鼎阁的屏风后软榻上,手中擒着帛书,吊着眉眼细细品读着。
来人屏退身后随从,掀开头上幕离,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盯着苍双鹤,不等苍双鹤起身行礼,声调不掩兴奋道:“先生果真没料错,方才寡人接获消息,虞国已经正式宣战。”
苍双鹤放下手中擒着的帛书,笑着起身施礼道:“皆在等此契机,虞国借不堪其辱的托辞,本在意料之中。”
睿王连连点头,半晌轻缓问道:“就是不知道卿玦对付小贼绰绰有余,而对上苟惑可还能手到擒来?”
苍双鹤点头笑道:“驭兵之能卿玦有之,再辅以布阵良谋,应苟惑足矣。”
听苍双鹤说完之后,睿王忙接话道:“先生莫不是也要提晏亭随军?”
苍双鹤点头轻笑:“初入朝堂,于众人眼前,晏亭无所适从,可鹤之师父阴业先生乃以奇门之术著称,此道便是家师也不敌他,苟惑拿手并非统兵之术,而善旁门左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克之措手不及,此战约三月足矣。”
睿王点头称是,片刻出声道:“先前盛康寻寡人提及此事,也是要晏亭随军,且要令她立下军令状。”
苍双鹤莞尔轻笑:“他还是不放心晏亭,罢了,大王且随着他的意思,如此倒也名正言顺,且消了他这头的戒心。”
睿王大笑着点头,“寡人随先生三年,终究要学的个皮毛了,即便先生不同寡人如此说,寡人也会晏亭随军出征,就算不为安抚盛康,也是要看看晏亭究竟有何真本事的。”
苍双鹤点着头不言一词,心下却分明,隐于水底之龙,终日蠢蠢欲动,今日终究要破水而出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