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公子野拂袖而去的背影,苍双鹤轻绽笑颜,别夕手捻着一枝桃花,缓步行至亭中,脸上的表情似乎已经平缓,说出的话却还带着落寞的痕迹:“即便十九公主有心,可这里的桃花也都要败了,终究还是强留不住。”
“桃花要败,鹤也无力,此乃天数。”
轻缓的步子移到苍双鹤身边,别夕清清淡淡的笑,“即便是十九公主也有抗天之心,先生却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么?”
此处无人,听闻别夕的声音,苍双鹤轻抬起眼皮,那双不同于常人的眼闪着异样的光泽盯着别夕看上去温和的脸,半晌复又轻笑道:“若当真有那样的一日,鹤许会尝试。”
“跟在先生身边三年,我却从未懂过先生,先生看似对所有人皆有情,可是细细想来,却是对谁都无情的。”
苍双鹤收了方才一直把玩着的玉环,探手取过立于他面前别夕手中捏着的那枝桃花,凑在鼻翼轻嗅,眼却是还盯着别夕,轻缓道:“鹤从不对无用之人上心。”
别夕轻垂了脸,表情也彻底失了先前假扮的清淡,沉思半晌,却终究还是没把心底的话说出来,苍双鹤可以轻易掌控了旁人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人,想必对于自己的心思控制的更是恰到好处,怎能像他这般的没用,轻缓一笑,平和声音道:“公子野出来了许久,殿中派人来寻了。”
苍双鹤见别夕脸上的表情变化,并未过多的解释什么,别夕要换话题,他也不想纠缠于此,因此平和道:“公子野今天会离开大央。”
别夕一愣,有些不解道:“公子野游历各国都会延上好些时日,为何此番要如此匆忙,何况他是为了虞国之事而来的。”
苍双鹤抬头遥望着别院前方大殿的方向,手指轻转着那枝桃花,莞尔道:“不管是无赖泼皮的做法,还是陪着自己的脸面来,他终究还是有自己的办法的。”
听苍双鹤之言,别夕心头一跳,方才的阴霾也慢慢散去,略有些开怀道:“先生是说公子野是怕了上大夫?”
苍双鹤站起了身子,轻快的迈着步子,嘴角的弧度更加的明显,道:“即便才开始,可虞国之事已成定局,谁胜谁败,对西申没有任何区别,申厉王要的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如今卿玦杀了常逐,那由头已经不远,公子野来此,探听虚实自然有之,亦在行其收罗能人之事,虚实有姒塔相告,收罗之事也不成,兼之晏亭相逼,公子野若是再留,怕是受不住的。”
别夕侧头轻笑,喃喃道:“果真有趣。”
随着苍双鹤脚步追去,即便不良于视,苍双鹤却是从不等着别夕追上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别夕总要跌倒,久而久之,倒也适应了,最主要的是,在苍双鹤眼前,别夕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该值得旁人同情的可怜虫。
别夕如今说苍双鹤对所有人看似有心,实则无情,其实早在最开始到时候,苍双鹤已经明明白白的让他知道了这点,海枯石烂,那不是别夕有的感情,只是深深的懊悔困着他,令他紧拥着白玉秋的尸身不放,不管是谁上前劝阻,他皆以兵刃相待。
这世上,能与别夕不相上下的,他一直以为只有信常侯的五公子卿玦,还有早他行走于天下的武圣人等寥寥几人,可却未曾想,那人只一招便夺了他怀中的尸身,轻松制住了他的反抗,似懂情之人般告诉他,即便是死了,女子也不可能希望在恋人心中留下慢慢腐朽的印象,莫不如让她入土为安。
放手,依旧颓败,还是苍双鹤问他,可会一直如此,活死人对于苍双鹤是没用,若是这样,莫不如死了,他只容可用之人。
那便是苍双鹤,从不轻言劝解,只用最冷漠的方式让人决定去留,想来倒也要笑,即便深深懂得他的心思,却还是心甘情愿的为之全力以赴。
缓步行于桃花林,即便春风再轻柔,可还是吹落满枝桃花,花瓣轻舞之时,苍双鹤轻展手臂,接桃花落手,那年,他的手心也曾握着一瓣桃花,看着那双清澈的大眼,扑闪着灵动,带着天真不解询问了他的眼。
天尘子告诫他,他的眼可助他成事,亦可败于斯,何谓成事,或许在很多人眼中,他包藏了祸心,其实当真的说来,那所谓的祸心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未必深刻的了然,只因为三年前下山之时,他亲口允下承诺,会定此天下,一切皆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可在即便是深敬着他的睿王眼中,他亦是不可信的。
手中总要捏着一个东西,何时养成的习惯,现在想来,便是那年的桃花涧,看着水中挣扎的稚子,手心的桃花瓣被他捏的模糊,是天生的淡漠么——或许是吧!
扬了手,方才接着的花瓣随风飘散,那般的柔弱,从那时起,他手中捏过的软物总也是什么样入手,什么样离去,不曾变化丝毫!
转过了几个弯,触目依然是桃花,可他却先于靠耳力分辨一切的别夕住了脚步,别夕随着他的脚步声走动,听他住了脚,方想出声询问,便听见了前方隐隐有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兴奋同公子野打着招呼:“公子,本大夫寻您寻得可是辛苦,张效那个胖子就是不可靠,您这么大的一个人,又不是猫猫狗狗的可从那墙边留着的小洞里钻出去,他竟说遍寻不到,瞧瞧,本大夫才出来,便遇个正着,莫不是你我如此有缘……”
别夕轻笑着摇头,苍双鹤亦是莞尔,再然后,是公子野断断续续的紧张声音:“上大夫——是啊——真巧……”
苍双鹤和别夕皆默声站在原地,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小,无碍乎是晏亭要拉着公子野,被他惶恐的拒绝的交谈声。
待到一切恢复了平静之后,别夕才轻叹出声:“先生以前遇上了这事,是要走开的。”
苍双鹤看着桃花落后枝头上的新绿,轻笑着应道:“以前是如此。”
那话似乎是说了一半,可再品,却好像已经给出了完全的回答,
走出了桃花林,侯在外头的张效躬身迎着苍双鹤,恭谨道:“鹤先生,大王让奴婢请先生到偏殿稍事休息,大王随后便到。”
苍双点头应着,随即回身对别夕轻缓道:“去寻上大夫吧!”
别夕微愣之后,点头应了,苍双鹤复又回头对张效平和笑道:“偏殿鹤自去便可,有劳张总侍带别夕去找晏小上大夫。”
苍双鹤的安排,张效也一并笑着应承着,在王宫中,苍双鹤的话等同于大王旨意,即便藏着不解,也断不会询问其故,那是下人的本分。
彼时大殿外,公子野总也要拉开与晏亭之间的距离,可晏亭却不厌其烦的试图接近公子野,看着公子野越来越臭的表情,晏亭是暗喜在心。
先前睿王命张效出来寻公子野,张效无功而返,睿王未曾说什么,那头姒塔却责骂起了张效的办事不利,这等时候,睿王对姒塔的宠爱更甚,如此见姒塔愁苦了眉眼,睿王总也要安抚她一番,便派了晏亭去寻,那也不过时安抚罢了,张效都寻不到,晏亭这个第一次进入别院的人能找到什么。
有时费心思量,莫不如偶得之,晏亭出了门,也不过若无意识的瞧见了远山处的粉红,想到的是熟悉的桃花涧,去到了竟就这么撞见了阴沉着脸从桃花林中怒气冲冲走出来的公子野,她是不管他是喜是怒,上前便截住了他。
今日心情正好时,逗弄公子野亦是十分起劲,看见大殿时,公子野那脚步飞也似的了,当她如虎狼了,想来这公子野若再厚着脸皮耗在大央,有疯了的征兆。
结果是她所满意的,公子野所谓来观别院里的大央奇珍异宝,一样都还没看,便已经同睿王道了辞别。
睿王在人前,除了对姒塔有兴致之外,旁的事一概是那么的懒散应对,听见公子野辞行,他也不过是漫不经心的做出客套的挽留,公子野连连推拒了。
姒塔一直拿那双眼盯着公子野,可他却是看也不看她的,最后听公子野去意已决,姒塔不惜逾越了本分,当着众百官的面直接媚声道:“公子此番来我大央,多有招待不周,才让公子急于回转,莫不如公子您再多留一晚,妾身知晓公子喜欢西鼎侯爷府中的那个小舞姬……”
明晃晃的暗示,晏亭心头一颤,抬眼便去看睿王,她想知道他究竟能容忍这个女人胡闹到什么程度,结果是令她失望的,睿王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始终一脸色相的盯着姒塔笑——那眼神在晏亭的理解中就是传说中的色相!
别夕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晏亭身后,先前不见苍双鹤,玥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回眸,见到了别夕,晏亭轻缓的笑,别夕虽看不见,却是有模糊的感觉,轻轻上前一步,伸出了手,那么自然而然的搭在了晏亭的肩膀上。
这一个动作却是让在场有心之人看在了眼中,且不细说百官是何等反应,别夕和晏亭本该代表了朝中两股势力,这样看似平淡的一搭手,那些暧昧不明的关系便要明朗化,对于朝臣来说,便是该要为下一次墙头草的倒向做出准备了。
而那头的睿王,先前一直在晏亭眼中以为是色迷迷的盯着姒塔看着的眼神却在别夕搭手的一瞬间紧眯了起来,别夕那人,竟与晏亭有这样一步的动作,那画面,有些诡异!
看到晏亭和别夕的‘亲昵’,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公子野,那一张似乎被雷劈了的衰样更是毫不遮掩了,直接扬声拒绝了姒塔那等浅白的邀约,连连推说接到了些消息,急着回他的公子府处理。
那些人的想法其实有些复杂了,别夕的目的其实和晏亭是异曲同工的,得了公子野的话,别夕笑着收回了搭在晏亭的手,俯身对晏亭低声道:“上大夫好本事。”
晏亭回转了头,看着别夕嘴角的笑,有些闪神,随即亦是莞尔,轻声回道:“我便知道自己什么也瞒不住你。”
别夕并不反驳,站直了身,晏亭此番瞒不住的,不过是苍双鹤而已。
见到别夕的轻笑,晏亭心头更是开怀,伸手端了眼前特别让曾胜乙给换过的清泉水,却要做出饮酒的架势,对公子野拱手道:“既然公子有事要忙,本大夫也不好硬耗着您,便以此敬公子,望公子莫要忘记了当日的情谊。”
晏亭不提还好,她这提,公子野是彻底的坐不住了,什么第一公子的风流儒雅,淡然自若,此时全化为屁话,霍然起身,却不看晏亭,转身对睿王拱手道:“大王,抱歉,本公子实在耽搁不得,先行一步。”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大步离开,留众人面面相觑,被人刻意忽视,晏亭并不觉得尴尬,反倒放下杯子呢喃道:“原来西申的公子不过尔尔。”
睿王打眼扫了一眼晏亭,随后专注的看着姒塔落寞的表情,扬声对百官道:“众卿家恭送公子野。”
听睿王的声音,姒塔仰起了她的小脸,睿王轻柔笑道:“总也有恩于美人,美人自管去送送吧。”
见睿王如此说法,姒塔心头一动,眼中那媚态似乎有些不同,睿王却伸手拍着姒塔的肩头道:“去吧。”
姒塔站起了身,睿王一瞬间便冷了脸,随即也跟着起身,方向却是向偏殿走去,先前看见别夕到了晏亭身边,他便知道,张效已经寻到了苍双鹤,别夕的出现,便是苍双鹤给他的一个明示。
睿王吩咐,晏亭自然也不可能特立独行,站起了身,回转之际,便瞧见扮作小厮的玥谣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盯着别夕直接问道:“你家先生呢?”
并不意外会听见玥谣的声音,别夕又端出人前的平和笑脸道:“我家先生去了后头的桃花林。”
是先前去过的,不过别夕不会明讲,即便玥谣已经寻过桃花林那里,半只人影也没见,可是听见别夕的回答,还是憨憨的笑了起来,“他当真去过了,对了,他可说了那里的桃花好看不好看?”
苍双鹤不会给玥谣希望,所以别夕再给了玥谣一个开怀后,也循着苍双鹤的常性,轻言笑道:“桃花败了。”
笑也是他,苦也是他,一句话之间的转变究竟能有多大,看看玥谣便知,晏亭摇头叹息,竟微微同情起了玥谣,爱上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是她的不幸。
半晌,玥谣咬着唇轻喃道:“没关系,还有旁的方法能延迟些时日,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罢转身离开了大殿。
晏亭盯着玥谣的背影,沉吟了良久,还是开了口:“别夕,你家先生为何不娶她?”
别夕并不迟疑,轻声答道:“先生的心思,别夕也不懂。”
若是能懂了,也便要成为先生了!
别院一行又过了几天平淡日子,有事上朝,无事窝在书房密室研读那些竹简,有些似乎才写上不久一般,墨汁隐隐还透着湿润,晏亭虽也心存怀疑,可那上头对时局的讲解却甚是详细,因此即便不解,也会贪读。
一日进宫,竟偶见了那个胆怯的小舞姬,晏亭并不知道那舞姬为何会出现在她进宫的路上,那本是不合规矩的,瞧着那小舞姬的打扮,想必已经被睿王那头毫无人性的色兽给祸害了,心头又要愤愤的咒上几句。
她红着脸告诉晏亭自己叫弱水,特别要感谢晏亭当日的伸出援手,还说那个锦袍她洗干净了,下次会还给晏亭。
晏亭觉得弱水有些怪异,想到她的身份,心下留了个警觉,弱水说什么,她便应了什么。
弱水本是希望晏亭说那锦袍便送了她,算作留念,可没想到晏亭竟同意收回,有些沮丧,那日得了睿王宠幸之后,隔日送来的首饰,那是睿王立的规矩,即便没给她名分,可夺了她的处|子身,宫中留了案头,便依着宠幸的程度送相应的打赏。
弱水用那打赏换了晏亭进宫的消息,想了几日,终究想了这么个借口,壮了胆子来,却在最初之时从晏亭眼中看到一丝陌生,心头有被针扎了一般的痛,眼下晏亭受了她的话,那种痛绵延至全身,又舍不得机会,眼圈涩涩的盯着晏亭。
晏亭终究察觉出了弱水的不同,轻声询问,竟再次见了弱水的眼泪,哭得甚悲凉,丢了句:“不当之时遇上心恋之人,为何奴家如此苦。”
弱水逃开了,晏亭一脸的莫名其妙,身后张效轻声叹息道:“又是个苦命的女子,即便大王瞧不得上大夫这面相,可不想上大夫竟也如此的勾桃花。”
我呸!你个死胖子,又拿这话说事,我招你惹你了!
噙着一脸甚虚伪的笑转身,慢条斯理的说:“张总侍,大王可有赐你些什么补品!”
张效一脸的笑,随后谨慎道:“鹤先生先前递了消息,姬校尉不日回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