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自然不知道他这位正牌少爷的突然入京究竟有没有让家中的那位少爷不愉快甚至愤怒,这倒不是因为家中的那位少爷是如何的喜怒不颜于形色,城府是何等的高深到令人发指,仅仅是因为这几日里心中拥有着那个小秘密的黄四压根儿就没有太在意过那位少爷这几日的举止言行,所以自然不可能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况且,黄四也确实没有必要去在意那位少爷的言行举止,一是因为他这几日始终谨慎恪守着他面前这位正牌少爷的叮咛,根本不曾泄露过这位少爷要入京的消息;再就是在他想来,他的这位正牌少爷入京,对于家中的那位少爷来说,应当只能是个惊喜,为何会造成那位少爷的不愉快?
很冗长且很扯淡的一些念头,但这分明便是眼下黄四在面对着少爷小心翼翼的神色之时心中一瞬间的全部想法。此时的黄四嘀咕着他的这些疑惑,嘴上却是吱吱晤晤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眼看着少爷面色正在逐渐向狰狞转变,这黄四最终才苦涩道:“小人……谨遵少爷之命,不曾将此事透露给家中少爷。”
“蠢货。”十分顺口的嘟囔了句自小便如此来骂黄四的一句粗口,黄不学当然也不可能去为难黄四,事实上他也早便应该知道,他的这位心腹下人,要是跟在他身后去调戏良家妇女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兴许是个好手,但要他去揣摩别人心思,办一些让人侧目的事情,那绝对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到后来,已经是到长安城的黄不学黄大少爷当然不可能因为面前的那些可能存在的风险便就此打道回江南,他虽然心中仍是惶恐且期待的担忧着大人是否会因为他的自做主张而愤怒异常,但在商队驶向长安城内时,黄不学黄大少爷依旧忍不住颤抖了手,涨红了脸。
“爹,你那个不孝儿子又回来了。”
…
…
自从三年前明白了他黄家的一切事情,也知道了他那个狠心抛妻弃子的父亲并不是一个狠心寡义之人后,黄不学对于他那老爹浓郁的愧疚便始终占据着他的心,他当然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再有机会真心实意的在那个以往被他玩笑喊为老爹的老人面前恭敬的喊上一句‘父亲大人’,所以想要弥补那些愧疚的黄不学自从那时起便暗暗发誓:黄家,将在他手中再现辉煌且辉煌更胜从前。
这是一个执念,属于黄不学一个人的执念。
兴许也因为始终没有机会去了解他这个强助心中存在着这个执念,张宏才一直拒绝着黄不学的入京。但被这个执念所影响的黄不学却从不曾放弃过入京的梦想,他想要使黄家重新崛起,虽然在江南道已经崛起的黄家完全可以继续辉煌下去,但固执如黄不学却始终坚持的认为:在哪儿跌倒便应当从哪儿爬起。
因此,这个绝无回旋余地的执念便促成了黄不学毅然入京的前提,他此次入京,除了带着他黄家这半年多来在江南道那些经营下的家当外……更带着一颗因愧疚而燃烧起熊熊烈火的野心。
势无可挡。
……
最终还是放弃了先在外避段时间让黄四回府打探清大人心思的黄不学带着他的商队便浩浩荡荡直接来到了王府胡同处以往的黄宅,现如今的张府。他与守在外门的侍郎李年等人原本便极为相熟,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依然是等不到大人的黄不学肯定能猜测到此时的大人对于他私自入京一事肯定是心有不满,所以黄不学忐忑,但后来还是独自一人由黄四的引领下决然而然的走入了张府。
张宏在议事厅中见到这胖子黄不学的时候,这胖子是满脸的大义凛然,似乎是在随时准备着慷慨就义,这让张宏在最初的时候确实是对这个胖子生出了哭笑不得的情绪。
抛开他需要江南道那些东西来说,能够再次见到这个很早以前便追随了他的胖子,张宏心中还是比较欣慰的,因为他很清楚这胖子对他的忠诚,也很清楚这个确实在商业方面有着极大天赋的胖子究竟在江南道取得了何等傲人的成绩!
短短半年之间便可将酒楼开遍江南道,黄氏酒家成为江南一绝,那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便官场之上的江南道总管马周,督护府的大将军韦和心照不宣的为黄家行了许多方便,而江南楚氏也始终暗中支持着黄家,但毕竟没有些手段,也不可能在那等酒楼林立繁华昌盛的江南道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可这胖子却非但是做到了,并且做的异常漂亮,这就让张宏忍不住在阔别半年之后认真的打量起了这胖子,发觉对方除了身上的肥肉进步了不少,别的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模样之后,张宏终于正视起了这胖子面上的那些慷慨赴死的味道,很不着痕迹的微笑言道:“哟,这不黄家大少黄大少爷嘛?您怎的就来了京城?事先怎也不提点小人一声?也好让小人来得及为您准备酒宴接风洗尘呐?”
黄不学脸上肥肉大颤,额间冷汗立即密布,犹如事先便做好了道具。他那番刻意做出来的慷慨就义的味道顿时溃散,再没有半分假模假样的黄不学一败再败,脸上挤出一个难看异常的谄媚之笑,怯懦道:“大人……您……”
他不得不担心。
不完全是因为张宏的这番调侃,更是因为张宏的这句话中乃完全是在指责黄不学的自做主张,暗示着他眼中是不是根本没有他家大人。这当然是黄不学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他很清楚已经彻底与这位大人这少年绑在了一起的他,若是就此被这少年放弃,那日后须要他来面对的怕不仅仅是江南道黄家产业烟消云散那么简单。
知道黄不学的这番胆战心惊再不是故意做出来的,张宏冷冷一笑,并没有继续再来吓他这位心腹,反而言道:“那些东西带来了没有?”
黄不学一怔,随即面上微现喜色,道:“那些东西可都是事关忧天的东西,小人怎敢随商队一同携来……”
张宏这才逐渐缓和了神色,他身旁一直站在那处饶有兴趣看着他二人的高不危也暗暗松了口气。
从表面上来看,黄不学也确实是说他没有将张宏急须的那些东西带来,但从他的言语中却也可以听得出,黄不学是知道大人这个时候须要用那些东西的,不然面对着张宏如此突然的一句问话,他的回答便不应当是先前那番,而应该是一句简单的什么东西。
“还有几日可送到京?”张宏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可见他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因黄不学的私做主张而真的生气,他仅仅是在担心着那些东西。
这一点黄不学肯定能觉察得到,他到这时才算是完全放下了心,谄笑道:“小人接到大人消息的时候……正在路上,所以那个时候便让富贵叔半途折返去办了这些事情。”眼见大人面色忽然又变了变,这胖子忙继续再道:“不过担心放心,从时间上来说,肯定比大人您限制的时间要更早而绝对不会晚。只要富贵叔到了江南道,那无论在何处,我黄家都有方法将那些东西在一日之内交到富贵叔手上,所以说三五日之内若无意外,富贵叔也会带着大人您须要的那些东西赶到京城!”
听罢了黄不学的这番解释,张宏算是彻底安了心,不会再来顾虑这件事情的他,忍不住嘲讽了这胖子一句:“也得亏是你这没心没肺的货,富贵都那么把年纪了你还让他半途折返劳碌奔波,依我看来,当时便应该是你先行回去!”
“这倒是富贵叔坚持的事情,小人思来想去,此事富贵叔去办也最为合适……大人您知道,富贵毕竟是了解那些人的,他这一路上也肯定有办法瞒过那些人。”黄不学似乎知道张宏要那些东西的用途,但对此张宏面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神色,只是当黄不学忍不住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大人面色几眼后,他才终于犹豫道:“小人私做主张……愿认罪受罚。只是恳请大人……万勿将小人赶回去!”
再没有谄笑的黄不学咬牙切齿,似乎是真的可以受一切责罚而心甘情愿的模样。
“真的?”张宏似笑非笑。
却见这厮顿时松了脸色,再没有半点咬牙切齿,就差直接跪下来哭喊着英雄饶命了。也亏是这胖子一向的搞怪张宏早已习惯,不然换是谁怕都得暗中对这胖子这好汉竖起拇指,见风使舵的功夫绝对堪称出神入化。
“来便来了,我为何要赶你回去?只是你来的时机不太恰当……现如今的京城不太适合做生意。”不再继续调侃这胖子,张宏也知道拿捏一个分寸,他既然知道这胖子的忠心,便不会为难他。
“无妨,小人可以等。”黄不学连忙接口,心中也是暗道着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这位手段虽然凌厉的大人对于自己人还是一如往常的那般温和。
“那便暂且住在此处吧,你黄宅不可再住,京城最近不太安稳,你不要在外惹事生非,等过了这段时日……京城的酒楼依旧是你黄家的酒楼。”淡然再道了一句,张宏为黄不学考虑的心思清晰体现。
黄不学状若感动,连连称谢,也是这时他似乎才终于觉察到这厅内除了他还有那位高大人,忙向高大人见礼后,这胖子似乎也知道两位大人正在谈些要事,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接待他,便又向张宏恭身,道:“暂且便先不打扰大人了,小人从江南道那处带来了一些小东西,这会儿也是该到后院给主母见礼了。”
黄不学千般好百般好,便就这一点最让张宏称赞,他确实不得不喜欢这个胖子的八面玲珑,而任何一个对他阿娘好的人,放在张宏心中自然会加上几分印象分。
“你便先去忙吧,将你商队之事打点妥当后再来唤我,千里迢迢奔波而来,怎的也得为你接风。”摆了摆手,张宏言道,也不再理会这胖子如何的感激,就此将这胖子轰了出去。
…
…
黄不学走的很满足,再没有了任何忧虑的他确实放下了从江南道到京城这一路上的忧心忡忡。
或许,并不知道京城这处所发生所有事情详因后果的黄不学可以不理解张宏口中的那一份接风洗尘究竟有多么重的分量,但始终站在身旁的高不危却绝对知道在这等局面之下大人是绝对不可能还有心思去饮酒享乐的,所以他很清楚大人口中那所谓的接风洗尘,究竟是在意味着什么。
只是,高不危不理解的是,大人为何会对这么一个商卒贩夫有着如此之高的重视?即便这黄不学确实有着令常人惊叹的从商天赋,但商之一道……实在是卑贱一道。
黄不学。
之所以对这胖子的自做主张险些坏了大事既往不咎,又还要为他接风洗尘,倒并不是因为他黄家有着如何重的分量,也不是因为这胖子的从商天赋是如何的惊艳绝伦,更不是因为这胖子乃是第一个坦白表示要追随他的人。
重视他,也仅仅是因为他是黄不学。
若没有了这黄不学,那么三年前那个贫寒之家的少年郎便不可能饱受拳脚之辱,继而便也不会因那一场惨遭痛殴而得了一场大病生命垂危陷入昏迷;若没有那一场昏迷,那么这一世的张宏怕也不可能来到此处占据了少年郎的身体,即使是灵魂依旧匪夷所思的穿越了过来,那处境便也肯定又是一番情况。
所以说,这胖子对张宏所意味着的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那些,更有许多张宏心中说不出来的分量,感激这胖子让他死而复生?仇恨这胖子让他穿越到了这么一个贫寒之家遭遇了这么一连串的危险磨难?又或者两者都有……
张宏说不清楚,但既然已经在此生活了这些年,那他便很是理所当然的习惯了这些,就好象他已经习惯了每日里的算计与勾心斗角,就好象他已经习惯了这唐朝的一切。
然而,习惯却总非喜欢。刚来到这唐朝的时候以为自己人生将会是一部游记片儿的张宏也直到后来才完全意识到,他这一个崭新的人生根本便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历险片儿。
“命运还果真是一个这狗娘养的婊子啊。”张宏望着那胖子离去的背影,竟然又想起了他三年之前刚来到这唐朝时的一幕,心中百般滋味的同时,倒也确实是一时间陷入了恍惚陷入了沉思。
“大人?”
在高不危的轻声提醒下,张宏这才摆脱了那些恍然,这个时候绝对不是感慨命运的时候,他当然知道等待着他去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既然黄少爷这几日便能将那些东西送到京城,那大人您准备下来如何去做?”高不危轻声问道,神色间透露着慎重,他不得不慎重,因为他很清楚黄不学送来的那些东西究竟会为这朝廷这京城带来怎样的震撼与惊喜。
一向视高不危为左臂右膀为心腹的张宏在以往是从来不会向高不危隐瞒任何事情,他每做一件事情即使不至于必须要与高不危商量,但总的来说也还是会让高不危知道的。但这一次,张宏却没有与高不危讲明,他只是很随意的道:“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高不危没有介意,他点了点头,沉默了下去,其实他知道大人为何不曾将那些计划全部告诉他,因为他很清楚洛阳城的那些人对于大人的重要性,所以因为那些人的重要性便不得不让大人做出一些可能牵涉到……他身边每一个人的危险事情,而这样的计划这样的事情,那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为了洛阳城那处的那些人,张宏已然是将他自己逼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局面。
…
…
洛阳,依旧是处于洛阳府尹衙门南面的那一处坊区。
本是行商在洛阳暂居之处的坊区在以往一直是泛着繁华泛着富贵之意,然而,在这几日,那些看起来甚为密集的一处处精致小屋却陡然间化为了片片杀意,密集的宅院间似乎无处不在透露着危机四伏,无端端的让这一坊区的天空似乎都阴霾了下来。
楚图面无表情的坐在小院之中,这是他在洛阳的这些时日里甚少从那阴暗小屋中走出来的一日,由此可见这一日是何等的重要。
“已经第三日了,少爷,我们还是暂撤此处吧。”老奴楚南天还是那副佝偻的模样,只不过这会儿属于他的那些玩世不恭却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除了凝重的意味,倒只剩下全然的杀意。
楚图缓缓摇头,本就显得冷漠的楚氏大公子在这会儿无比的阴沉,他望着小院的围墙,断然言道:“再等几天。”
“少爷您究竟在等什么?”楚南天似乎极为着急,他眯着眼睛,虽然在这小院中,但他耳中所回荡的却完全乃是院外的厮杀之声,光天化日之下便敢做出此等行径,由此可见来人是何等的肆无忌惮。
那些人也确实有肆无忌惮的理由,因为这洛阳城已经完全在了他的手中!想到这一点,楚南天便紧接着又道:“少爷,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既然早便安排好了退路,也早便在外布置好了一切,那我们为何还要坚守此处,牺牲许多不必牺牲的力量?”
没有直接去回答楚南天的话,楚图嘴角轻扬,楚南天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在几日前便安排好了所有的退路,但他却更清楚,他这个时候不能退,他这么轻易一退,便极有可能为那个人带来巨大的风险,虽然那人此时乃是那老狗的手下,但他依然不愿为他带来风险。
那人,便当然只能是范慎范公子。
事实上几日前范慎范公子便冒险给他们送来了消息,范公子也告诉了他们这些人,那老狗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下落,随时便会对他们动手。也是那时,楚图在接到消息之后便第一时间安排好了退路,他在这洛阳城内虽不能来去自如,但若想要藏匿还是能够办到的。
可他却并没有在那老狗动手之前便退出这小院,那是因为他若这么干脆的退了,让那老狗扑空了,那范公子便肯定危险了,所以为了不至于让那老狗起疑,他便只能做出这么一副完全没有防备的姿态。
而眼下,已经坚持了三天,当然是足够了,那老狗也完全没有理由再去怀疑范公子了,可楚图却依然不退。
这便正是楚南天所焦急之处,他必须得担心这么一日日的消耗下去,他们本便不多的有生力量……会更加的有限。
“妖妖那处如何?”楚图依旧不曾去回答楚南天的话,他反而轻轻皱眉,又问了妖妖。
楚南天一怔,随即道:“小姐那处……自不必担心。”
……
坐在那小院的围墙之上,望着那一批批悍不畏死的人,妖妖双眸如桃花般妖艳,她安静的坐在那处,等待着那些人一点点的接近,逐渐微笑……
杀的越多,便意味着洛阳城内的人越少……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尽快回到宏哥哥的身旁?
一个女孩儿,便就安静的坐在那围墙之上,却硬生生是让这一群看起来悍不畏死的黑衣人收敛了几分脚步,他们显得犹豫,显得惊慌,左顾右看之下,却依然是徒然的发觉四周好象并无埋伏。
难道真的是个空城计?
黑衣人为首的那人壮了壮胆,挥了挥刀。
妖妖的微笑愈发浓郁,转而化为不屑,化为凌厉。小女孩儿轻轻起身,如翩燕一般跃下围墙,没有一个人看得清什么时候这墙下站了一大汉,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清这大汉怎会如何恰当的出现在了此处,抱起了那小女孩儿。
“阿哥……杀了他们。”妖妖启齿,轻抚常霸,喃喃道。
常霸点头,一如既往的傻笑,只是眼中森然,毫无半分停滞之意,大步上前。
一个傻子抱着这样一个一身鲜红轻纱的小女孩儿,便就如此正面走向了那一群起码有二十人的黑衣人。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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