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十三,繁生早已准备了软软的马车,将内外布置得豪华不堪细数,尤其不晓得怎么做工,车马颠簸竟里面一份感受不到难受,真好像坐的是放慢一拍的小轿车一般,喜得安如拉着繁生就不让他出去骑马,闹闹地笑了一路。
有三日不得见面,安如同他越发黏的厉害,只恐他被人勾去一般。
未进城里,直接大队人马开往千福寺。
前头安庆早已拉着伙差将五十担白米、十斤沉檀火香、十斤大红蜡、五十匹生布麻料,并千两金作为涵哥儿的寄名礼。
不消这头的热闹,寺住持大师方丈内小和尚正侍立着念了《大罗经》第三回,木鱼镇镇脆脆,青香烟柱肆意缭绕。无数的青头和尚往寺内立例,芸芸经坛却也清净十分。
观礼的繁生不请外人,只有九爷同行走江南督皇工的惠郡王,两人吃着寺内准备的斋酒,倒也能说几句佛偈,嘲弄嘲弄不懂事儿的落疤小僧。听见外面小厮传话,哥哥同小嫂子已经进来,往大殿行礼出去了,才抹了嘴,悠哉地跟着去了。
直待进了庙皇牌坊,安如便不曾与繁生一起,下了车子戴上帷帽,这一回帽沿下只有薄薄的轻纱,道路看的清楚,不禁心中豁然爽快。引路的是个不生疏的师傅,将人带到客留处便告辞。
山里自有妙处在。
前来侍候的早已前前后后将暂停脚的小庙检查了遍,到处洒扫清静,安如才由末蕊搀扶着跨进正庙香案前头。立着将双手合十,默念佛法,不顾周围人劝谏,非要来厚垫蒲团,伏倒在地。
安如不是信佛,而是恐怕神念相通,心中默默祷祝:
天地玄幻,独有我来,不为谁往。
她舍不得,是真的留了心在这里。把心留在那个人的心里。
难耐。
作完佛礼,安如由着她们将自己送到庙后的停歇处,软床罗帐早早的准备停当,安如上了床略略睡了一阵,兴许是同神诉说了心内的话儿,这一觉竟无由的心宁,扫去全部的闲意,松了精神。
恍然间听到一阵惊雷,安如神经一动,直挺挺从睡梦里醒过来,外间坐着侍弄针线的末蕊等一听见里面的声音便赶紧来。
安如茫然竖着耳朵,皱了皱眉头,才自言自语道,“原来都已经这时候了,是那边鸣法鼓呢吧。”
末蕊笑着服侍了安如起来,穿戴齐整,暖茸茸的一身,方出了院子。安如怀中抱着暖炉,目光朝大庙那边望去,才有小丫头过来回报,“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三夫人移贵体呢。”
安如慢慢启着步子,出了小院儿,由人引着,往东面的三庙去了。庙里有一幢岐山浮图,层层七垒。安如扶着末蕊的步子一层层洒扫,既不嫌累,也不烦闷。那塔日日都有人打扫,更因三夫人的到来,早已净了无数遍。因此倒也省心。
及至第七层,好歹也挣出密密的香汗,待扫完宝塔,大庙那边的鼓声落下,飞来殷殷的佛乐演唱,充盈着人满心满肺都好像是“南无阿弥陀佛”了。
再过了一阵,等到佛乐结束,钟鸣镇镇之时,安如已经歇好,慢慢下了塔,往东面这边的后庙山房去。
一应的物事准备妥当,沸水煎熬。白米莹莹的十分好看。
无数快马飞驰送来的南国小绿菜一点点被安如以手撕碎,满满地装盛一碟里。小小的铁锅米粥沸腾,锅底青焰贪婪地舔食,醇香的粥味渐渐弥散开,绿碎撒满锅,翻滚着浓浓的绿意,滴翠的美丽。
一份敬献佛祖,撒盐添香。
一份送与主持的方丈内。
另一份经由大师点化,施洒明斋,再由繁生遣快马送回乡下的府内,交由大夫人一口口喂给涵哥儿,还带着热腾腾的暖意。
繁生从香坛上下来时分,便有小僧引着往后面的玉潭阁内歇息,九爷同那惠郡王已经听了一阵的佛法,早不耐烦了,见着繁生终于做完,乐得两人都来敬一碗斋酒:“可从没见过哥这么认真,小嫂子真有办法!”
惠郡王拱手劝酒,“谁能想到五哥竟是这么细心的,要搁我,准不定的就撂到老远也不管了。”
“装你的吧!畅园里头藏着个小娇娘当我不知道?!”九爷哼哼道。
惠郡王一脚踢过去笑道,“什么地方你也不省省那张臭嘴!爷藏着什么了!”不理会九爷,因命人将两盒贺礼送上,另有十担寄放在外面,只拿了礼单进来。
繁生素知这两人的习气,同饮过酒,让人收了贺礼,吃过一顿斋饭,心中不住地担忧那个小女人是否累着了。九爷一准儿瞅见繁生的心思,早被惠郡王撺掇了无数遍,拿着话试道,“上元那一日正巧有一桩美事,弟弟听说嫂子们都要进扬州城里观灯,正好了小惠子、嗳!——”
惠郡王再一脚踹过来,巧巧的被九爷闪开,气笑道,“小九儿你真不耐烦!”
九爷哼哼躲过这一脚,甩着扇子弹了弹差点被踢到的地方,“斯文!”
繁生吃了一口酒,不理会这俩人,道,“元夕时候她们就下在会馆里,到时请了禧堂楼的顶阁,让她们玩耍看灯着。咱们就在畅园里吃酒罢了。你又有什么主意趁早打发了。”
九爷笑着凑上来道,“这个我理会的,安庆早说了——”瞧见繁生看了过来,摸了摸脑袋笑道,“小惠子明日寿辰,哥哥赏个脸?”
“滚!”惠郡王甩手就将酒杯砸了过来,笑骂道,“爷爷一年过八次寿!”
繁生吃了一口咸菜,亦笑道,“明日同郑大掌柜说话理论,你也过来。”是对九爷说。
九爷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优哉游哉地自斟一满杯,“有事找阳庆说去,走这么一趟货他比我清醒。”
“你倒是醉了?”繁生瞧了他一眼,“既不愿出关,也不想下南边,说说,有哪里是你要的!”
惠郡王“嘿”地笑了出来,睨了一眼九爷,悠悠道,“五哥必不晓得,这家伙想着回京城乐去——可不是怪人!”
“哼。”九爷漫不经心,晃了一阵心思,才道,“也得回去瞧瞧那个人,让她‘挂心’这么多年,总是要给点‘甜头’不是?”
惠郡王抿嘴一笑不语。
繁生定定看着九爷,摇摇头,继续吃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慢慢道,“上元那日十弟也过来,你们多久不见了。”
惠郡王不解道,“郁城佑袭了世子之位之后,小十没一同回京城?”
繁生冷笑,“郁城佑也会过来一聚。”那几个字咬得死死的,惠郡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再不说话。
三人再说了一阵,才有小僧过来知会,将三大抬日用假物均已开过光,送到繁生寄住的小庙里,看过目单,将其中孩儿贴身之物命人送还与三夫人那边,才领着那二人往大殿里正式拜会主持大师。
一 连二日作足了法事,繁生忙过第一遭,便往城里去了,再第三日还是不及抽身,只能打发九爷过来接人。惠郡王也无聊地跟着晃了过来,只听说今日是大师为三夫人点灵,便凑了兴趣。
安如一早的就梳了平头,长发垂垂曳地,只在最下面绾盘一咎儿,以桃木梳别瓒。
因为有身子的缘故,大师免了安如的跪拜之礼,只受了三炷香,便款款请至方丈外的一心斋内。自此便让安如在里面闻了整整一日的香烟气息。沉香之味。
九爷实在想着法的钻营到底大师同安如说了什么,惠郡王亦不着痕迹的贴近安如一行随行的后面,竖起耳朵想听前面的一二:
千福寺的大师从不为女学生点灵,内里的人尽是知晓,便是千福寺欠了繁生无数情义,大师也不必作出俗务之举。繁生也不想竟是这般,能请来另外的师傅为小女人祛惧亦可——
九爷就差滚进安如怀中撒娇了,虚扶着小嫂子的手臂慢慢蹭着往马车走去,抹着脖子缠问,可安如总是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真的一个人坐了一整天!——连只蚊子都瞧不见。”
惠郡王在后头佯着步子望天,不相信。
九爷挠头,小嫂子的模样怎么也不想是说谎,可,“弟弟真的对天发誓,谁都不告诉,就是弟弟亲媳妇也不说!”
惠郡王脸部抽搐,“你他妈有媳妇吗!”
安如干脆停在马车边上,定定瞧着他,“嗤”地一声笑了,“可是怪你哥哥还没给你找个小媳妇?”又说,“贼小子甭在这儿蒙我了,打量我不是你正经嫂子专会来寻事儿。得了,再磨着功夫,让你哥哥觉着你太闲了,还不亏死你。”
九爷乐得不行,再回头想了想,还是死皮赖脸地拉着安如的袖子,“好嫂子——”
末蕊低低垂着眼眸,这九爷怎么这么不懂礼!只是安如同九爷一般德行,眼中哪里有礼法?只管一动也不动,另一手慢慢抚着小腹,拿眼慢慢瞅着九爷。
九爷竟蹭了半晌,不知是词穷还是什么的,有那么一阵里也说不出个话来,呆头呆脑的溜着眼神。
越过九爷的身后,隔着轻纱远远看了看庙皇的楼牌子,什么时候才能再出门呢。安如抿嘴儿笑了笑,由末蕊抚着上了马车,临了又掀开帘子同他道,“还傻着哪里做什么,咱们晚了路程,倒让正经主子等着,仔细你哥哥捶打你!”
惠郡王眉头淡淡皱起,待要上前提醒那小九儿,却有碍着女眷是非,远远前头瞧见九爷不知怎的蹿也似跳上牵头大马,得得瑟瑟领路去了,马蹄行走的没头没脑。惠郡王不由得将目光扫向那一架豪奢的马车,隐隐听见里面的女声,立刻又屏气凝神专务精气的偷听着:
“怎么又忘了!”安如捶了捶小腿,无比颓丧。
末蕊笑问,“忘什么了,奴婢帮您找回来。”说着就要停车。
安如连忙制止,只说,“才那小九送来许多书卷,混着一画轴,看得人心慌,总是忘了问——”
惠郡王心神猛地一颤,再不听下去,赶着九爷的方向,策马就追了上去。
末蕊探头出去瞧了瞧,“早不见了!”又看了一回,才放下帘子。
安如闭着眼休息,又慢慢睁开眼,听见末蕊的话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再好笑的看了看重新闭好的马车小门,“这家伙,跑得还真快。”
末蕊换了一边,为安如尽心揉着发困的脚,“您总是惯着九爷,让多心的人瞧去了又乱说话。”
安如伸了个懒腰,抱着一团被子很是惬意的歪躺着,“这么个弟弟,天生就是要大人宠着的。他又不是笨人。”
末蕊笑了笑,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过了一阵又说,“九爷跟前那个年轻人真怪,既不像护院的,也不像客人一般,竟跟着咱们走。”
安如奇道,“哪个?”
末蕊摇头笑道,“您哪里能瞧见,且回避着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