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宜王府。
书房的大门紧闭,书房外三十步之内无一人伺候。
书房内,宜王正和东方瑞在各自阅读着什么,只见宜王举起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东方瑞,说道“你瞧瞧,那年的官窑总共就出了三百套茶盏,除了进供到内廷和各个王府的,剩下的全部都被低价卖给了扶桑,是该说那位不会做生意呢,还是说他亏中肥己呢”宜王转了转拇指上那颗阳绿翡翠的扳指,啧啧道。
东方瑞抬头扫了一眼,脸上并无多余表情,似乎已是司空见惯,似乎已有了心理准备。
东方瑞点了点自己正在阅读的这本,说道“不过区区几个茶盏,你看看这个吧,这才是触目惊心。”
说完,东方瑞便将自己这本册子推到宜王面前,看到上面的内容,宜王的神情严肃起来,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片刻后,宜王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将册子翻过来,看了看封面,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舶来司蓝册副本所谓的“蓝册”是舶来司的一个专属名词,即舶来司主动与番邦的生意往来账目,即为蓝册。与之对应的则叫做“红册”,代表着番邦对梁朝的进贡,和主动提起的生意往来。简而言之蓝册多为卖出,红册多为买入。
见状,东方瑞也忍不住问道“你这副本来路可靠吗别是被人做了手脚,拿你当枪使了吧”
宜王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账册绝对是真的,这你大可以放心。”说完宜王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想来舶来司里面放着的红蓝册子,才是假的。”
东方瑞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很快又隐去了。
宜王重新翻到东方瑞给他指的那一页,只见上面赫然罗列着这些年梁朝对扶桑的出口,其中除了丝绸,茶叶,还有好几笔大宗的熟铁交易,甚至还有刀兵和甲胄
而出口的价格,连市价的三成都不到
丝绸茶叶还好说,梁朝地大物博,即便不出口,每年也要赏赐番邦一些。
可是,熟铁历来都是朝廷重点管控的资源,一来是梁朝的冶炼技术也并不发达,如此数量庞大的熟铁,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二来,熟铁只需稍稍加工就能变成兵器,甲胄,盾牌,攻城利器等,因此历来都是朝廷重要的战略储备资源,没有陛下的御笔朱批,谁也不敢私自倒卖。
以及现成的刀兵和甲胄,这可都是被兵部死死盯着的东西,私有三套甲胄,罪名就足够杀头了竟然也能出现在舶来司。
书房中的气氛陷入了沉寂,就连宜王和东方瑞也觉得心惊,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身份都何其尊贵,为何要做出与扶桑勾连之事
据说扶桑,因其国版图形似桑叶而得名,国内资源匮乏,不少扶桑人出海谋生,海盗盛行,一度祸患到梁朝沿海。
“笃笃笃”就在宜王和东方瑞沉思之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宜王
神色不悦,
沉声道“谁”
门外传来宜王心腹的声音“回殿下,
小人何光。”
“何事”
“殿下,门房来报,有一位姓吴名蔚的姑娘,求见殿下。”
“吴蔚”宜王挑着眉,看向了东方瑞。
后者却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吴蔚并非攀附权贵之流,一定是遇到要紧事了,我建议你去看看。”
宜王点头,低声道“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要问问她。”根据曹天旺和侯月霞的来信中说,吴蔚见多识广,常有惊人之语而不自知,是个很神秘的人。
东方瑞起身相送,宜王摆了摆手,出门前,问道“你还是不打算告诉她,你的情况吗”
东方瑞思忖须臾,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
“那好吧。”
宜王出了门,嘱咐何光将吴蔚带到偏厅等候。
吴蔚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和精致的茶点,有些心动,捻起一块尝到嘴里,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吃到的最接近于蓝星工艺的糕点了,甜腻腻的,可真好吃啊
打包回去给三娘尝尝显然是不现实的,在梁朝糖是个金贵东西,而且世面上的糖也没有这么甜的,吴蔚决定多吃几块。
反正王府这么大呢,等宜王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于是宜王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吴蔚像一只硕鼠,双腮鼓起,唇边还沾着一些糕点碎屑
宜王的耳边响起东方瑞对吴蔚的高度肯定吴蔚是个行事很稳重的人
吴蔚也愣了,眼睁睁地看着宜王目不斜视地坐上主位,连请安也不能了。
她现在这个状态,就和英语课上嘴里含着一大口干脆面被叫起来问答案一样,不管正确答案是什么,她只能说选“c”,不然嘴里的东西就会被喷出来
好在宜王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吴蔚趁机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把嘴巴里的糕点都顺了下去,才躬身请安道“民女吴蔚,见过殿下。”
“行了,坐吧。”
“谢殿下。”
“本王府中的茶点好吃吗”
吴蔚的老脸一红,答道“好吃。”
宜王被吴蔚给逗笑了,没再言语。
吴蔚见宜王并无追究之意,也放心坐了下来。
宜王自坐下起,便一直是一个放松的体态,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扶手,不时转动拇指上的扳指,并不开口问询。
吴蔚等了一会儿,明白了宜王这是想让自己先开口,便起身行了一礼,说道“民女今日求见殿下,是有一件要事想和殿下禀报。”
“说说吧。”
“谢殿下。”
当下,吴蔚便将刘老板意图做空垄断一城两县米市的事情,禀报给了宜王。
后者听完并无太多反应,反问吴蔚道“本王听说你
在城中也经营了一家米庄,是他们排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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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下去。”
“殿下,民女在来之前,就已经借阅了梁律,发现梁律中并没有相关的制裁,限制刘老板等人的条款,但是据民女所知,眼下泰州,清庐县,清河县,都遭受了旱情,粮食大片减产,有的农户甚至颗粒无收,河水,井水的水位下降,百姓们只能靠着仓库里的余粮过日子,农户家里人口多,仓库里的余粮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到了明年夏天,势必会出现断粮的情况,到时候就必须要到米庄来买米,彼时若是刘老板将这一城二县的米市都给垄断了,他说卖多少,就卖多少,百姓们的日子定会苦不堪言。保不齐会出现卖儿卖女,卖房卖地的情况,这种事儿多了,百姓们无路可走,要么沦为乞丐,要么落草为寇。大片良田无人耕种,税收也会锐减,殿下的食邑也会受到影响,城内县内的治安也会出问题,届时民怨沸腾,民不聊生,盗匪横行,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复原,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刘老板此举,便是蚁穴。还请殿下,为民做主”吴蔚得慷慨陈词,掷地有声。
说完最后一句,吴蔚弓起手臂,深行一礼,迟迟不肯起身。
宜王定定地瞧着吴蔚,深邃的目光中涌动着震惊与捉摸。
待宜王将眼中的光芒隐去,才淡淡道“你起来吧,坐下说话。”
吴蔚理解不了宜王在听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之后的淡然,就像柳翠微理解不了刘老板为何要不惜践踏贫苦百姓生存空间,也要赚钱一样。
宜王拨动拇指上的翡翠阳绿扳指,轻笑道“既然你已熟读梁律,知道依本朝律法并不能查办那位刘老板,本王又能如何呢”
吴蔚一时语塞,作为法医家族出身的孩子,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一直都是“有法可依”的。
宜王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难道你想让本王滥用私刑,还是说在你心里本王是个滥用私刑的人”
吴蔚的心头一沉,宜王这个问题何其危险,不过吴蔚也是有备而来的,即便身处人治社会,吴蔚也没有想过滥用权力。
吴蔚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润了润自己就快冒烟的嗓子,平静地答道“殿下可听说过物价局和食品药品卫生安全监督管理局吗”
这回轮到宜王发怔了,想他堂堂皇子,闻太学,得宿儒亲自教导,虽不说习得百家所长,但论起眼界和见识,也绝非一般人可比的。
宜王努力地在回忆中搜寻着吴蔚所说的这两个名词,却一无所获,于是便答道“我看你是故弄玄虚,梁朝境内并无你说的这两样东西。”
“殿下火眼金睛,但民女也并非故弄玄虚,这两样东西确切的说,应该是两处有司衙门,其实是民女自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