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了。”东方瑞点头示意。
东方瑞和吴蔚一前一后进了东屋,绣娘则独自到西屋去了,坐在炕上开始做活儿。
东方瑞略等了片刻,也没见绣娘进来,又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吴蔚一脸平静了然的模样,东方瑞勾了勾嘴角,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东方瑞放下茶盏,问道。
吴蔚也端起茶盏自饮了一口,她并没有急着发问,而是沉默了片刻,问道“县主娘娘近来如何”
吴蔚虽然对祥瑞失窃案满腹疑问,可她到底人微言轻,冒冒失直指朝廷大案恐有不妥,想着高宁雪是护送祥瑞入京的钦差又与自己相识,从高宁雪这里切入大概是个不错的角度
谁知东方瑞的表情却有些古怪,虽然是稍纵即逝却还是被吴蔚给捕捉到了。
东方瑞默了片刻,答道“县主好事将近,陛下已下了旨,将她指婚给萧侍郎,等到韩王入京便可由观天司择吉日定下请期了。”
吴蔚怔了怔,回忆着古代的成亲流程,问道“这么快就请期了纳采,问名,纳吉和纳征都略过了”
所谓的“请期”,已经是订亲的最后几步了,做完了前面的那些,若是女方家长同意,两家一起定一个成亲的吉日,婚事基本就成了。
“县主身份贵重,是一步也马虎不得的。不过县主自幼寄养在宫中,韩王府又没有女主人,前面那些都由皇后娘娘做主定下了。再说”东方瑞拉长了声音,继续道“县主与那萧侍郎自幼便相识,问名不过是走个过场。”
无需吴蔚多问,东方瑞便自顾自地介绍起了这位“萧侍郎”,这位萧侍郎,姓萧,名盛,字伯让,年仅一十五岁,是国舅爷的嫡长孙,上一届的两榜状元,出身尊贵,文武双全,自幼便深得天家喜爱,点了皇孙伴读,可以说是皇上皇后看着长大的好孩子。
待箫伯让中了两榜状元后,皇帝钦点他为兵部参事,领了一个金吾卫中郎将的荣誉爵位,只在兵部历练了三年,尚不满任,便一路青云直上,不久前已擢升为刑部侍郎了,是京中风头正盛,红得发紫的贵人。
吴蔚小心观察着东方瑞的神色,斟酌道“如此,倒也门当户对。”
东方瑞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说道“是啊,门当户对。”
吴蔚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问道“县主娘娘没有受到牵连吧”
“韩王一脉只剩下一位县主,陛下和娘娘不会为难她的。”
“那就好。”吴蔚心中尴尬,虽然东方瑞的回答得体又平静,吴蔚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那”吴蔚欲言又止,东方瑞抢答道“陛下已下了内旨,着刑部与明镜司共查祥瑞失窃一案,刑部尚书年事已高于年初上书乞骸,已获恩准,待刑部的要务交代清楚了,老尚书便可致仕告老了,是以祥瑞案自然就落到了萧侍郎的肩上。常知府是国
舅爷昔年的门生。”
东方瑞点到即止,
吴蔚却是明白了大半,
东方瑞或许与常知府并无故旧,找常知府来坐镇,是有意插了半个刑部的人进来,以证公允。
可一想到常知府前几日的作为和他背后的靠山,吴蔚的心愈发冰凉,说道“大人,庭审当日我总觉得常知府对方少樘的询问意味深长,大人察觉到了吗”
东方瑞微笑,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赞道“你处理的不错,既保全了自己,也没有给出常知府想听的证词。”
“大人谬赞了,误打误撞而已。”吴蔚谦虚道。
东方瑞说道“说说你的想法吧,此事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吴蔚已经思考了数日,但还是谨慎地答道“兹事体大,我不敢有什么看法,只是尚有几件事不明白,还请大人解惑。”
“说吧。”
“既然陛下已经下旨追查祥瑞去向,为何那日公堂上所有涉案人员均刻意避开了祥瑞失窃之事我在民间也没听到任何风声,海捕公文,或朝廷,府衙的告示都不曾见。第一,大人久留此地,是不是正在追查祥瑞的线索最后,我斗胆一问,常知府意欲何为”
东方瑞想了想,答道“我可以回答你前两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待时机成熟了,你自己就明白了。第一个问题,护送祥瑞的队伍是在清河县境内出事的,清河知县为了掩盖线索不惜杀人灭口,此事想要运作需要庞大的力量,我在调查此事时亦遇到了层层阻挠,能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的都是知晓内情的,有时候一人之死并不可怕,他们自然口风一致。至于清庐县我结合你当初的仵作手札,推算了死者的遇害日子,时辰,结合清河县知县的行径,审阅那父子遇害的卷宗,走访探查,推断出那父子大概是在去赴宴的路上发现了禁军遗骸,便立刻到县衙报了案,结果惨遭灭口。禁军的遗骸,车马则被清河县的人秘密转移到了清庐县境内。之后清庐知县发现此事,本来想把尸体再送回到清河县去,奈何对面已有了防备,尸体无法转移,清庐县只能将计就计。我想以上种种常知府也知道,他明白这清庐知县是给人背了黑锅,又顾忌着清庐知县的特殊,网开一面了。”
吴蔚追问道“清庐知县有何特殊”
东方瑞答道“依本朝律例知县,知州,知府,四年一届,任职期满后最多连任一届,便需要轮换,可这清庐知县方少樘已数年不曾轮换了,想来是清庐县毗邻泰州,欲出泰州必得经过清庐县,泰州是韩王的封地,我翻过吏部的卷宗,凡是如方少樘这般毗邻藩王封地的知县,知州,一般不大轮换,即便轮换也均是由圣上钦点,所以方少樘连任多年并不算违律。不过我因不时要护送县主回泰州,和这位清庐知县打过些交道,从他往日的言谈中,断定此人与韩王殿下是相识,而且很熟。”
吴蔚的大脑随着东方瑞的叙述飞速运转,心中的恐惧和担忧也越来越大。
突然
吴蔚瞧见东方瑞的眼中划过一道迫人的精光,又听东方瑞似
推敲,似自言般的低声道“护送祥瑞的禁军全部殉职,无一生还,县主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现在清庐县义庄的棺材里,而不是别的地方呢”
吴蔚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终于明白小麦肤色的东方瑞为何被称为“玉面”了
玉,是冷的。
眼前这人温润的言谈下,拥有绝对的冷静
她没有因为高宁雪是自己的徒弟而心存滤镜,只因高宁雪牵扯到了案件中,且违和地生存了下来,便毫不犹豫地将高宁雪视为了案件中的一环,哪怕高宁雪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哪怕她很了解高宁雪。
吴蔚的心中一派森然,想来也是若东方瑞不具备这般品质,又如何能化身乞儿数年,只为收集“蛇妖案”的线索,又如何能得皇帝的青眼,成了前朝唯一一位女官
东方瑞自然不知吴蔚心中的翻江倒海,继续平静地说道“祥瑞关系到国运,也关系到天家荣辱,陛下虽然下令彻查此案,却也暗示我们动静不要太大,常知府是国舅府的人,自然能洞察圣意,我是领了明旨的不会主动点破,张宽背着清河县吏绅们的利益,好不容易从这件案子里暂时脱身,怎会再跳回来至于方少樘”
东方瑞看着吴蔚的眼睛,反问道“方少樘并非世家出身,父辈祖辈乃是农户,你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他的周密和圆滑与出身不符,你觉得,他是得了何人的指点”
吴蔚按在腿上的双手紧了紧,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东方瑞走了,谢绝了绣娘留下用饭的邀请,她并没有给吴蔚布置什么任务,只是临走前对吴蔚说了一句没事儿到成记铁匠铺去走走。
吴蔚点头应下。
成记铁匠铺,在从前吴蔚和绣娘住在义庄旁边时,常去的那个市集里,也是明镜司在清庐县内的一个据点,凭明镜司的令牌可以和明镜司的更高级单位通信。
听东方瑞的意思,大概是有任务派给吴蔚,让吴蔚到那边是领任务的。
吴蔚从东方瑞的口中得到了一些答案,可她的心绪却更乱了。
今日东方瑞一口气说了太多人皇帝,皇后,国舅爷,箫伯让,韩王,平佳县主,常知府,方少樘
有天家,朝廷里的,皇亲国戚们,还有游走在朝廷和藩王之间的,中间人。
吴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位东方大人工作和私下简直是判若两人,工作中的她处处透着一股六亲不认的疯魔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