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难熬的一个白昼终于到头了。
克拉斯诺夫去准备作战了,列昂尼德维奇能够被鲁缅采夫继伊万·伊万诺维奇·萨尔特科夫之后任命为骑兵部队的指挥官,他的军事能力还是有的。这是一个可以被信任的指挥官,而不是那种依靠拍马屁博取高位的货色。
“克拉斯诺夫上校。我希望这一次进攻当中的你不要胆怯,哥萨克是勇敢的象征。不要让这一荣誉在你手中受到的玷污。”列昂尼德维奇以高傲的口吻说道,这显然是在报复克拉斯诺夫之前时候对他的不恭敬。
列昂尼德维奇说话时还是板着那一张冷脸,而克拉斯诺夫则气红了鼻子。
当时,克拉斯诺夫看着列昂尼德维奇打马嗒嗒的跑远,对着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吐沫。
……
黑夜的战场上依旧闪烁着橘红色的爆炎和一团团赤红色的黑烟,有了夜幕的掩护,大批的国防军步兵冲上了俄军的阵地,火箭弹更是以近乎直射的方式摧毁着近在咫尺的胸墙和掩体。同时,处于后方的小口径火炮集群再次炮击俄军的阵地后方。
爆炸闪光中,似乎有人影在慌乱地躲避炮击,那确实是俄军的身影。夜黑虽然让白刃战变得更普通,但组织性不强的军队也往往会零散的更快。
国防军的部队也在经历着‘从建制到散兵’的过程,可是俄军比他们乱的更早更快。
鲁缅采夫只能不断地向前堆砌兵力,这个时候他就是天神下凡,也只能这么做。他抿着干燥的嘴唇,看着远处的硝烟一次又一次的下达命令:“步兵,向前推进。要小心中国人的火箭弹。”
战争不能一味的防守,必须要反击。就算是再劣势的处境里,鲁缅采夫也不会忘记反击。
中国人的人潮开始涌动起来,俄军的潮流也在奔涌。
黑夜中,两股人流如是蓄力已久的两驾马车,重重的撞在了一起,就是想一桩惨烈的交通事故。
国防军是英勇的,他们训练有素,性格坚毅,作战意志坚定;而神经粗大的俄国农夫们在血腥面前是勇敢的。或许他们中有一些是新兵,或许他们所接受的军事训练并不严格,也不标准,可这却不妨碍他们奋勇的扑击上去。
这个夜晚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如果想要逃出生天,他们就必须用刺刀击败面前的敌人。
所有人都相信,外头的哥萨克和整个骑兵,会在这个夜晚里迅猛出击,如同在西伯利亚荒原上猎食的野狼,狡猾而又凶残的扑向敌人。
所以,纵然在之前的白昼里,俄军战士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这一刻,这些生命也变得不足为道。那都只是赢得‘胜利和荣誉’的工具,还是一些人踏上更高一层权力宝座的垫脚石。所以,很显然,眼前这个最后的机会他们必须抓住。
不管日后的俄罗斯帝国是否会向东方人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但此刻,他们只需要考虑自己。
这些俄军士兵就仿佛是走投无路的受伤野兽,发起了自己最强的一搏——困兽之斗,可不能小觑。
阵地上一阵突然爆发出来的‘乌拉’声中,俄军的轻步兵的反冲锋速度猛地提高了。
鲁缅采夫手中还握着一个胸甲骑兵团,也在此刻也从两翼反动了反击。
他们早在出击之前就瞄好了进攻路线,左右两条线,绕开俄军的战壕和胸墙掩体,绕开被火箭弹连番轰炸的正面,各自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从侧面切入国防军进攻部队的后方。
这是十分大胆的一次进攻。
黑夜里的骑兵冲锋,有着太多的不可预知的危险。一个小坑洼就能让飞驰的战马失足落地,然后夺走一个士兵/军官的生命。
就算俄军他们之前已经看好了线路,又在黑夜来临之后,出动大批人手修补了当中的一些个爆炸坑,铲除了一些障碍,几乎是平整了两条大道。但谁也不认为他们就能‘毫发无伤’的冲到自己的目标。
六七百名骑兵在两翼各三百米宽的攻击面上展开,队列拉的相当开,如是一双飞速移动的羽翼,如雷的踏蹄声让地面都在微微颤抖,雪亮的骑兵刀散发着冷光。
——俄罗斯,只有近卫兵团中才配有的胸甲骑兵,在最后时刻露出了自己犀利的锋芒。
“乌拉……”
“为了俄罗斯,冲锋——”
骑士的呼啸声传入鲁缅采夫的脸上,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涨红,昼夜未眠的疲惫一扫而光,发红的酒糟鼻端更是一片艳红。老元帅握住指挥刀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整个手臂,不,是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发抖。
在胸甲骑兵团发起冲锋之前,他听到了外围响起的厮杀声。骑兵,接应来了。他们果然来了!
军人的价值就是在战场上,就是在一次次亲手策划的进攻上,尤其眼前的这幅令人激情澎湃的一幕还关乎着他一生的尊严,他怎能不激动?!
国防军的斗志是极顽强的,如同一颗巨大无比的石块在缓慢又坚定不移的向前滚动,蓝灰色的人潮大军上去了一波又一波,全都跟海浪拍在了礁石上一样儿,散的粉身碎骨。但胸甲骑兵的进展十分的顺利,他们迅速击溃了国防军的后队,切断了国防军进攻部队和后方阵地的联系,然后不顾国防军从背后可能迅速杀到的危险,全力反兜。如两把尖刀,向着国防军进攻部队的背心插去。
鲁缅采夫心生生出了一抹自得,最终的命运虽然还不知道如何,但就眼前的这场反击战,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获胜。如果今夜里他不打算突围,那么靠着这场胜利,他应该就能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鲁缅采夫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走上指挥部旁边的一座土丘,这是挖掘战壕积累的土方,在地堡/指挥部前堆起了一个土丘,这样可以给鲁缅采夫的指挥部以很大的保护。
鲁缅采夫要用自己的眼睛观赏着今夜的成果。
——一支军队,在艰难的时候,当他们的士气、斗志消退的时候,他们的疲惫也就该升上来了。可是当他们看到了胜利女神张开的双手时候,又未尝不能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这叫精神力量压过了体能的疲劳,能够激发了军队最后的一点锐气和精气神。
可是这股劲儿是不能长久的。
持续进攻的不克,大量士兵的伤亡,都会迅速的消磨军队的精神力量。而当这股精气神彻底消磨完的时候,后遗症可就不可避免了。这种精神松懈、挫败、懊恼,斗志丧失引发的身体疲劳,可是很严重的。为什么说沙漠里遇难者最怕看到海市蜃楼?那就是失望、希望破灭打来的打击太大太重了。
这就像人在长跑,跑了几十里地,疲惫欲死,这个时候就想着好好休息了。可偏偏一堆黄金放在了几里外的地方,那人必然能鼓起最后的体力去奔跑,跑到了跟前却发现黄金是自己的幻觉,那之后的发作,是能让人整个瘫痪的。
谢尔盖·列昂尼德维奇也终于出动了。他手下的哥萨克骑兵,像一把热刀切入黄油一般,从国防军骑兵部队的警戎网缝隙里,捣入了战场。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漏洞,哥萨克在阵线外围游荡的这些天可不是白费的。
都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只在包围开始的最初阶段,和之前最后的‘消灭战’开始后的短短时间里,他们就察觉到了这个缝隙。
列昂尼德维奇当然也有怀疑那是不是中国人故意做出的漏洞,但‘前后照应’啊,这很大程度上打消了他的疑虑。而且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是一头撞上中国人的防御骑兵上,还是从一个不太可能是陷阱的漏洞里插入,这不需要废太多的时间去考虑。
乱战中的杀入杀出是哥萨克的拿手好戏,就算是俄军的骠骑兵,也不如哥萨克犀利。
列昂尼德维奇手中除了一个团的骠骑兵外,更还有一个团的龙骑兵。
这龙骑兵不是骑着地行龙的骑士,而是骑马步兵,虽然他们有一个很牛逼的名字。
列昂尼德维奇带着两个团,紧跟在哥萨克骑兵的身后,也冲入了国防军的警戎范围中,可列昂尼德维奇打定的主意却是用自己手里的两个团来殿后。
蒋孝先正要将手里的水壶丢给陈宝光,却不料感觉到地面轻微颤动,好像一种‘隆隆’的打雷声正迅速逼近。
他知道这不是老天在真的‘打雷’,而是俄国人的骑兵来袭。
作为魏秀志手中最精锐的主力团,蒋孝先是现今这个团里职位最高的军官,团副阵亡,团正、教导员负伤,躺在了野战医院里,全团还能战斗的不足千人,此刻也全部被集中在这个阵地。
而这处阵地又是一个苦战的命。
他们要抵挡住俄军骑兵的冲击,就像一堵坚固的大坝一样,将越来越多的哥萨克阻挡住大坝的另面。然后配合着‘适时’赶到的己方骑兵,将俄军骑兵群逼到‘预定’地点,然后火箭弹的集火会让拥挤起来的老毛子瞬间浮尸遍地。
而这一计划有个先决条件就是,蒋孝先为代团长的这个主力团残兵——人数不多,能将哥萨克骑兵牢牢的挡在阵地之外。
黑夜里的大规模骑兵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形成战斗力的。
甘宁能带着百骑夜袭曹营,不失一人,可他要带着两三千骑兵,保不准在夜色里自己就已经乱掉了。
但敌人要真的能在黑夜里依旧保持着一定的杀伤力,这样的骑兵冲击对步兵来说将是非常致命的!
“轰轰轰……”阵地前的火炮喷射出硝烟,霰弹接二连三地砸下来之后,没等它们的硝烟散去,火箭弹就跟着袭来。蒋孝先部还打出了赵明德,大批哥萨克骑兵就出现在他们的阵地前!
炮火疯狂的轰炸着他们,这一刻但凡够得到这块阵地的火炮都将炮口对准了这边。火箭弹和排枪射击紧跟着来到。国防军的阵地上亮起了一堆堆篝火。
克拉斯诺夫发出一声呻吟:“上帝,他们准备的可真充分。”这些篝火明显是早有预备。
中国人恨不得把所有的火箭弹都倾泻到他们身上,每时每刻都有火箭弹在爆炸。但是哥萨克们依旧在冲锋,克拉斯诺夫更是激动的额头上暴起了粗粗的青筋。
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
只要捅破了眼前的阵地,他们就可以直接冲进战场了。
后者就在不远的前方,人影幢幢的,喊杀声、厮杀声正烈。
不间断的火箭弹几乎要把大地撕裂开来,一个个策马奔驰的哥萨克骑兵被炸成了碎片,亦或者整个人都被炸飞到了天空,等落下来的时候尸体都无法拼凑整齐。
血雨腥风,残肢断臂。这些都在磋磨着哥萨克的神经。
每个人都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他们无能为力,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或许下一刻就会跟那些死掉的人一样变成无数的零件。他们只一个劲的向前,一往无前!
冲前面的哥萨克骑兵,就像割麦子一样纷纷栽倒地上!短短的几分钟内,人和马的尸体,就像小山一样迅速堆积起来!
跟后面冲锋的一些哥萨克骑兵,受不了这么猛烈的心理打击,调转马头就向来路逃跑,但却被督战的克拉斯诺夫迅速执行了‘死刑’!
克拉斯诺夫幸运的活到了现在,而且毫发无伤。他心中念叨了无数次‘上帝保佑’,决定自己只要回到后方,只要碰到教堂,就一定真诚的向上帝忏悔。
“哥萨克的勇士们,跟我冲啊!”克拉斯诺夫整个人成了一个‘7’,两腿都直直站了起来,站在了马镫上,上半身整个倾覆马颈,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挥舞着马刀,大声吆喝着,指挥部下,向国防军阵地猛烈席卷而来!
只不过克拉斯诺夫没有回头看一看自己的后续兵力,就在他狂热的想要突破国防军阵地的时候,他的身后,大群大群的哥萨克骑兵却已经承受不住火炮、火枪和火箭弹的联合打击,还有从背后席卷来的国防军骑兵的威胁,选择了调转方向,从阵地的右面奔了过去。
这个时候,列昂尼德维奇已经咽下了自己最后一口气,他的胸前被破开了一道深深地刀痕,要不是他胸前的纽扣起到了一定的阻挡作用,列昂尼德维奇当场就会死去。而不是掉下马背,两眼失神的望着夜空的星星,想着家中的妻儿,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下马迎战的俄军龙骑兵被疾驰而来的战马活活踏死被纷纷扬起的马刀砍成两截!
而一个团的骠骑兵在顽强的阻挡了国防军骑兵部队二十多分钟后,就像冰箱里取出的冰块,暴漏在了烈日阳光下,彻底的‘消融’了。
克拉斯诺夫在心里呐喊着:胜利了!自己就要胜利了!然后被一颗线膛枪射出的铅弹打碎了脑壳。
由他带领的哥萨克骑兵部队,也就是整个哥萨克骑兵部队的先头部队,整整一个加强团,一个编列了八个百人队的哥萨克团,全军覆没。
人的尸体和马的尸体真的在阵地前堆成了一片起伏的山丘。
蒋孝先觉得这一仗打的很轻松,完全没有预想中的艰难。他都已经做好了跟俄国骑兵拼刺刀的心理准备了,结果那么多的俄军骑兵就只有百十骑冲到了阵前。
然后被全部消灭。
这一仗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了!
轻松下来的国防军士兵们笑着说,大伙儿有口福了。那么多死马,不仅伤员够吃的,他们也都能尝尝鲜肉了。
而此时,蒋孝先的心中则完全被惊喜给湮没。
这一战,自己真是赚够了资本。
先前的阻击战,现在的阻击战,自己今后升任将军的道路已经完全被铺平了。
甚至上将军的肩章也似乎在向他招手,荣誉在向他招手……
乱糟糟的哥萨克骑兵被逼着转向了阵地右侧,然后因为路况原因,队伍间距是越来越小,密度是越来越大,一些聪明人感觉到了部队,直接向左右的树林中钻去了,那么那些树林中时不时的在发射着铅弹,有中国人的侦察兵、猎兵埋伏在那里。他们也冒死钻了进去!
然后他们都赚到了。
“轰隆隆……”骤然间雷鸣一样的爆炸声象闷雷一般滚动过来,传进了那些充满的哥萨克士兵耳朵,也传进了鲁缅采夫的耳朵里。
此时的鲁缅采夫已经脸色僵硬,因为他看到哥萨克骑兵在一道细窄的中国人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被逼着转移了方向。中国人的骑兵部队已经围上来了。
现在,哥萨克骑兵败逃的位置上腾起了无数道硝烟火柱,巨响乍现的同时激起亮眼的橘光,灰色的人群和马群在火光和硝烟中被撕得粉碎!
“不——”鲁缅采夫脑门青筋毕露,脸庞浸血一样通红,大吼一声,接着似听到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就像是一个玻璃瓶摔碎了,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向后倒了去。他内心的一切憧憬全在这一阵火箭弹集火之中烟消云散,一时间竟然无法接受。
鲁缅采夫身旁还有俄军的高层将官,此刻只能两眼通红,发疯一样大吼大叫,眼睛瞪的像牛眼一样。
完蛋了,全完蛋了。
不仅被围的两万俄军完蛋了,连外头的四千骑兵也一样完蛋了。
黎明之前,战斗终于进行到了最后时刻。最后的一点成建制的俄军都龟缩到了指挥部周边,这一次国防军没有再来劝降,是俄军自己想要投降了。
只是几个俄军高级军官还都指望着老帅鲁缅采夫能醒过来,然后抗下这个责任的。就在一干人围着鲁缅采夫争相叫喊的时候,他们的耳边就响起了火箭弹由远到近的破空声。
所有的人都本能地趴到地上,包括刚才还在轻声的呼喊着鲁缅采夫的将官。现在是一个利索的前扑趴在地上,四肢着地,弓起了腰身,一点也没顾忌他们将军的身份。
“咣咣……”一连十几声猛烈的爆炸淹没了指挥部外头所有人的身影,警卫的士兵也好,附近的参谋也罢,全被冲击波当场撕碎,又或被弹片击成了血葫芦。等冲过来的国防军占据了地堡外表的时候,这些生命只在一个个弹坑内或周边留下了一些焦臭的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