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站在急诊室的走廊上做几个深呼吸,樊少刚很快地将心情,从生死交关的边缘调整目正常的步调。
    当医师这么多年,生生死死他见多了。
    不是做医师的冷血没感情,而是这是他的工作,要真每口都掏心掏肺将整个人的情感全部投人,那么日子怎么过呢?
    回想起第一个病人在他手中过世时,他的情绪反应也很激烈,心情低落到第二天根本没法再进医院看病患,但久而久之,那种伤感的情绪也就不再那么强烈了。
    忽地,他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回头去找贾任蓁的身影。
    回到急诊室时,他发现她已经离开了那么,会去哪里呢?
    樊少刚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头,他真的太粗心了。
    贾任蓁是他找来的,才刚进医院没几天,他就让她经历患者在眼前死亡的震撼教育。
    这也就罢了,没有善尽安抚她情绪的责任,他竟然自己先跑出来透气
    樊少剧有如无头苍蝇般的,在整栋医学大楼各楼层着急地跑来跑去,终于,他停下脚步他好像听见二楼的楼梯间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毫不犹豫,他马上冲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果然,一个孤独而无助的身影正蟋缩在楼梯问的角落,她将小脸紧紧埋在膝盖间,纤瘦的双肩一耸一耸地,哭得好不伤心。
    “蓁蓁”樊少刚伸手轻拍她的背“蓁蓁,你还好吧?”
    还在哭
    樊少刚抓乱一头短发,对于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小女人,感到万分棘手。
    “蓁蓁,呢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不要太伤心。”
    这句话说出来,连樊少刚自己都觉得八股到不行,但除了说这个,他又实在挤不出别的话来。
    一双哭得像小白兔的水眸,好不容易从膝盖问抬起来,鼻音很重的说:“一定是我经验不足,太笨手笨脚,动作太慢才会害那个人来不及被救回来。”
    “不是的。”他不舍地以指腹抹去她的泪珠。“我说过,那个男孩脑部应该有很严重的内出血,听送他来的人说,他车速新到破表,摔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戴安全帽,能撑到医院,已经算很强了。”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眼前死掉,那种感觉真的好难过,好难接受!”
    说着,贾任蓁原本稍稍平复的情绪又再度激动起来,泪水忍不住一颗接一颗地夺眶而出。
    他放柔声音耐心安抚着“我知道我知道别伤心真的不是你的错。”
    “我怎么能不伤心哪!”天生感情就比别人丰沛的她,激动地以双手捶着自己的大腿“你知不知道,连去年我们家养的小狈死翘翘,我都整整哭了一个星期,更何况,在我面前死掉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蓁蓁,别这样。”
    大手一捞,樊少刚忍不住将眼前伤心的人儿拥人怀中,大手一下又一下来回抚着她的背。
    “你要记住,只要你一天是护士,未来面对这种生死交关的机刽就必定不计其数,坚强面对生命的流逝也是你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相信敬业的你一定脑扑服,一定能办到。”
    “真的吗?你真的相信我能办到?”她说着,无法置信地摇摇头。“不,我无法相信或许,我根本不适合当一个医护人员,我怎么可能那么冷血?怎么可能对死亡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不叫冷血,也不是叫你对死亡一点都没有感觉,而是拿我来说,我总不能因为怕病人从手中死去,所以就不替任何病人看诊呀!想想,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投身这份工作?”
    “想帮助人,想救人啊。”
    鼻端吸嗅着属于他的男性体味,耳边听着他醇酒似的好听男中音,倚在他胸口,贾任蓁觉得自己体内的激动,好像一点一点地被催眠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因为眼前的脆弱,而任他拥在怀中,但她真的真的舍不得在此刻推开他就让她任性一会儿吧。
    “所以,尽力去做你该做的事,即使少数case失败了,只要问心无愧,就该尽力让自己释怀了,我相信我所认识的某某,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所喜欢的工作,是吗?”
    她终于稍稍止住哭滥的泪水,抬眼望他“这真的好难。”
    “不是要你马上做到,我也是过来人,我明白这需要一段过度期不要心急,慢慢调适你的心情,把工作跟真实的生活划分开来,有问题,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ok?”
    吸吸鼻子,良久,她才点了点头,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我明白了谢谢你跟我说这多。”
    见她情绪逐渐恢复平静,樊少刚一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才终于能够放下来。
    他捏捏她红通通的鼻子“你的眼睛已经够小了,我是担心你再继续哭下去,明天眼皮会肿到看不见路。”
    他夸张地眯起眼睛,学她看不到东西的蠢模样,将她逗得又哭又笑。
    “我哪有那么丑啊!”“现在是没有,再哭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你真是大坏蛋一个,竟然嘲笑我眼睛小。”
    “眼睛小有眼睛小的好处啊”“怎么说?像白苹那样的大眼睛不是美得多吗?”
    “眼睛小,小虫想不小心爬进去玩都没办法。”他坏心地亏她。
    嘟了嘟嘴,贾任蓁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回他,但只要一想起美少女自苹,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便又快速充斥在她的脑袋里。
    没想那么多的樊少刚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掌“不跟你闹了,起来吧,赶紧回家休息,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呢累了一天,别骑脚踏车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盯着他的手好半晌,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逼自己选择大力地朝他摇摇头。
    恢复理智的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才自行起身,以双手抹净颊上未干的泪痕“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不可以放任自己继续跟他太接近,那太危险了!
    她真怕最终会拴不住自己脱组的心,若真如此,她该如何向白苹交代?
    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他将她后退的动作看在眼里
    他不解,明明好不容易拉近了距离,为什么她又重新动了想要远离他的念头呢?
    还是他太敏感了?
    他忍不住脱口问:“经过这一晚,我们至少是朋友了吧?”
    贾任蓁一愣,才淡笑回答“我们本来就是同事,是朋友啊谢谢你的安慰,我先走唆。”
    闪过他的身边,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今晚发生的所有就像一场梦境,两人的距离似乎又硬生生回到了原点。
    樊少刚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愧怅
    累了一天,洗完热水澡本该上床睡觉,但贾任蓁满脑子转的都是樊少刚的笑、樊少刚要宝逗她的样子,甚至,她总觉得自己鼻端仍嗅得到他身上融合着皂香与汗水的气味,手心也深深记忆着他掌心的纹路
    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呢?
    是他对每个女人都那么温柔体贴,还是他习惯对女人散发他的男性姓力,又或者他只独独对她好?
    哎,无论如何,她这只丑小鸭要怎么跟白苹那高级品种的逃陟比呢?
    一旦白给对樊少刚发动猛烈攻势,就算樊少刚曾经对她有一滴滴的好感,恐怕届时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了,若她真的以为自己在樊少刚心里有什么,到时候自取其辱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这夜的意外太多,搞得她心神不宁,翻来覆去就是无法人睡
    早知道,今天晚上下了班就该乖乖回家陪妈妈,还待在医院里喂什么流浪狗呢?真是害惨了自己。
    一骨碌的翻身下床,贾任基干脆不睡了,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
    写封信给飞天鼠吧,这件事她顶多也只能告诉他一人了。
    不料一打开收信夹,一封来自飞天鼠的信已经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萤幕。
    收信时刻:十二点零四分
    咦,敢情是飞天鼠也有心事,他也睡不着?不愧是好朋友,真是有默契,同病相怜。
    迅速点开那封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丑鸭鸭:
    这么晚了,你不在线上,应该已经睡了吧?
    我睡不着为什么呢?因为一个我对她有好感的女生就是不太想理我!奇怪了,论长相、论工作,我的条件都不差呀呜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不识货呢?
    飞天鼠
    说人家不识货?贾任蓁看完他的信,差点没喷笑出来。
    吧么他喜欢人家,人家一定就得喜欢他呀?猪头!
    想着,贾任蓁已经发挥她的一指神功,慢吞吞地回起信来。
    飞天鼠:
    你很自大耶,青菜豆腐或大鱼大肉,每人各有喜好嘛!人家干么一定要喜欢你啊?如果你的条件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么好,那我只能奉劝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
    老实说,我最近也有点不顺,这样好了,半年之内,要是我们俩在感情上依然没找到对象,反正你不是常说我们很谈得来,又常常怂恿我跟你见面吗?好哇,到时候我就答应跟你见面,咱们俩看可不可以凑和凑和试试看好了!呵呵!你觉得我创新的构想如何?
    鸭
    按下信件传递键,即使只是跟飞天鼠闲扯几句,没说什么,她心情却已好多了。
    她不禁要赞叹,网路真是奇妙的东西,竟然可以让两个未曾谋面的人成为彼此生活中如此重要的朋友
    没多久,飞天鼠就回了信他打字的速度显然比她高竿很多。
    丑鸭鸭:
    你的提议粉不赖哦!
    反正还有半年时间,让我先想想届时见面,我们该用什么标示彼此的身份嗯,要有点创意,不能太没意思哦!看是胸前各插一朵红色玫瑰花,还是干脆你载丑小鸭,我戴飞天鼠的面具哈哈,真好玩我们慢慢脑力激荡吧。
    飞天鼠
    疯子!什么在胸前插红玫瑰花,那不是很“耸”吗?
    看着他天马行空的另类思考,贾任蓁又忍下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大笑几声,天底下仿佛又没什么渡不过的难关,克服不了的事了。
    必掉电脑,贾任蓁躺在床上,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若真要见面,到底该怎样才能认出飞天鼠呢?
    天晓得,这个问题比起她和白苹、樊少刚之间的种种,想起来要有趣多了。
    星期六这场晚宴,樊少刚最终还是和父亲樊庆一块儿出席。
    白冠廷的面子果然不小,参与这场晚宴的,除了樊少刚之外,几乎都是医界有头有脸的重量级人物。
    席间主要在讨论一些关于维心医院及医界目前的生态话题,樊少刚这个后生晚辈则可说是完全插不上嘴。
    不过,待用餐用得差不多,大伙谈论的话题事然一转,竟然莫名其妙扯到樊少刚身上。
    “樊老啊,您真是好命,两个儿子都在医界有那么优秀的表现”
    “是啊,少和年纪轻轻,已经是国内的脑科权威,我看少剧也不赖吧,什么时候要升主治医师呀?”
    不等樊少刚回答,一脸落腮胡的樊庆,已经笑呵呵地抚着下巴开口“还等各位前辈们多多提拔。”
    “少刚是个认真的孩子,事业前途,我看是绝对没有问题。”在座的维心医院副院长徐世雄意有所指地道:“不过,若是有贵人相助,肯定更是一帆风顺”
    白冠廷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意人,容光焕发的方脸上,永远堆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一顿饭吃下来,他那双看尽世事的眼,早已将樊少刚浑身上上下下打量个彻底。
    这个年轻人,论长相是挺称头的,莫怪女儿一眼就决定非他不可,论职业、论家世,也足以和白家匹敌,加上他近来有心增加对维心医院的投资,从各方面看来,樊少刚都是一支值得加码的潜力股。
    顺着徐世雄的话,白冠廷叼着烟斗,冠冕堂皇地接口“对于这么优秀的年轻人,要是樊老哥不嫌弃,我倒愿意好好栽培。”
    他意味深长地瞄了坐在他身旁的女儿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哎,谁教樊老哥这么会养儿子,我这个不长进的女儿虽然才认识少刚不久,却老替你们家少刚说话,好像我这个做老爸的听不进去,就是我顽固不通情理似的,你们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女大不中留?哈哈哈”“爸,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啦!”白苹娇嗔地瞪父亲一眼,却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
    见状,樊庆笑得更是闭不拢嘴“能获得白小姐的青睐,是我们少刚的荣幸,少刚,还不快敬你白伯父一杯?”
    众目睦院之下,樊少刚虽然觉得错愕,却无法不照父亲的要求去做。
    他举起酒杯,僵硬地道:“白伯父,我敬你。”
    徐世雄亦在一旁敲边鼓“哎呀,这郎才女貌的,若真成了一对儿,还真是美事一桩呢。”
    “那就要看我们少刚有没有这等福气峻。”樊庆十分愉快地笑道。
    “这样吧,苹儿,你带少刚到我们前院逛逛,免得你们年轻人坐在这儿搭不上话,嫌我们无聊。”
    见气氛不错,白冠廷乐得为女儿制造与樊少刚独处的机会。
    虽然父亲的提议切中她的心意,为表尊重,白苹仍然不忘柔声对樊少刚问:“樊医师,愿意跟我出去走走吗?”
    “也好。”
    紧握酒杯的樊少刚斜睨笑得一脸娇羞的白苹他想,他们的确很需要单独谈谈。
    走在美轮美美的欧武花园里,樊少剧却完全无心欣赏四周的美景。
    这场晚宴分明是个挖好的陷讲,他等着听白苹要给他什么样的解释。
    “少刚对不起,我爸一向是个很直爽的人,刚才他说的话,可能让你觉得很唐突”
    边说,白苹边偷觑樊少刚的脸色,希望能从其中观察出几分他的心意。
    “是不是你给了伯父什么错误的讯息,才导致他说出那样的话呢?”
    罢才被迫打鸭子上架的樊少刚心头十分地不好受,本来个性就直率不羁的他,这会儿说起话来更加不掩饰。
    原本以为在方才那种热络的气氛下,可以不着痕迹地利用长辈的力量,迫使樊少刚就范的白苹,对于樊少刚此刻过于直接的质问,有些慌了手脚
    但,这并没有打击到她想得到樊少刚的一丝丝决心。
    她很快恢复镇定“你生气了吗?”
    “我不至于生气,但觉得有点难堪。”他实话实说。
    她的双眸马上泛上一层水气“难道你现在这么说,就不怕我难堪吗?
    “白苹,是你让我不得不把话说得那么直接我不喜欢别人误解我们关系的感觉,在我心里头,我们不只一点都不熟,而且还很生疏,为什么你要容许别人把我们凑成一对呢?
    她知道他是个心软的人!
    虽然她承认自己不够了解他,但她必须放低姿态赌一赌。
    一颗泪珠十分技巧地滚落她娇艳的粉腮,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那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啊再说,在刚才那种场合,爸爸说那样的话,丢睑的人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我不是你,若真是讨厌我,你大不了拒绝我就是了嘛,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损失,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见她因为爱他而委屈的掉泪,就算有再多的气,也不忍再多苛责什么。
    樊少刚犹豫地举起手拍拍她的肩“别难过,对不起,是我说话太冲了。”
    她含着泪的眼神很哀怨。“少刚,你讨厌我吗?”
    “我没事何必讨厌你呢?”
    “还是,你有女朋友了?”
    樊少刚老实回答“应该没有吧!”
    但此刻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朵清丽馨香,但老爱躲他的小白花
    “那么可不可以请你试着喜欢我?”她以热烈的目光凝联他“你说我们还很生疏那么,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了解彼此,就算结局是失败的,我也心甘情愿。”
    樊少则的语气很无奈“你的条件那么好,何必一定非我不可呢?”
    她却仍然坚持“感情的事,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良久,他才勉强松了口“我没有排斥和你当朋友的可能。”
    “少刚,谢谢你。”
    “为了你自己好,别对我抱太大希望。”
    靶情的事真的没有道理可言
    虽然眼前的女人看似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地步,但樊少刚就是知道,他和她的可能性,就像台湾平地要下雪的机率太低、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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