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忽然的,marc想哭。他是彻头彻尾对不起她。
    一点也不爱她,他知道,一点也不。
    一直看不见她的温柔,虽然她持续地奉献了这些年。在最初,她的温柔只是肉体关系的讯号,后来,她的温柔成了惯性的东西,顺手拈来不值一提,到了现在,她的温柔是存在千亿年的化石,偶然被考古学家发现了,带来一阵既不哄动也不新鲜的旧有知识。
    是的,我们都见过,化石理应如此。是的,marc知道,一个女人的温柔就是如此。
    存在了千亿年,由盘古至今,存在得太粗糙,漫山遍野在沙地中躺着,叫他不能动心。
    从未触动过的心。
    marc看进她灵秀的眼里,内心凄然,这个女人没福分,遇着他。
    其实只是内疚,但听在女人的耳里却变成了成千上万吨的爱。“你嫁给我吧。”他对她说了。而她,在毫无心理准备下怔着,要以十数秒来分辨她接收了的信息,然后,确定了自己没听错,秀丽的睑便绽放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光亮笑容。夜里的街灯照在她脸上,那张眯起眼的笑脸,活脱脱就是当夜的女主角,非洲的饥民,东欧的战争,爱滋病的蔓延通通不及她被求婚这事重要,这一刻,她是全世界瞩目的。
    守得云开了,守得云开了。雅慧在心里打出了以上字句。她掩住脸,快乐得像快要哭出来。
    marc看着她,却只有更哀伤。
    对于雅慧来说,marc求婚是非常重要的回忆,因为他曾经问过那句说话,于是她肯定了自己的地位。
    不是marc肯定了她,而是她肯定了自己。肯定了自己多年来所做的并没有白费,肯定了投资的正确,所有的不安与痛苦,一下子都消失了,不再重要。
    她从没怀疑过marc对她的爱,她不相信她身边的男人有不爱她的可能,不是过分自信,而是她相信努力,感情有起跌是平常事,若有天分开,她深信,一定不会因为是他不爱她。
    事实是,后来他俩也分开了,但雅慧一直认为,marc依然爱她,是爱着她地离去,其至爱着她地死去。
    不是吗?他向她求过婚哩,一个男人打算与一个女人结婚,一定是很爱她了吧!一定是。
    以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marc与雅慧根本没有结婚,自那求婚的一夜,marc其至不再主动旧事重提。雅慧却不以为意,在告诉过他“让我考虑下。”之后,她便积极自顾自筹备婚礼,到法国走了一趟拣选婚纱,也与做印刷的朋友商量印喜帖的事宜。父母亲友都知道她有结婚的打算,marc亦正式与雅慧的父母吃过一次饭,但婚事就是没有下文。
    marc的任务只是求婚,求过婚之后便把事情搁置下来。
    也不是后悔提出婚事,只是,他没有跟进的冲动。
    “婚纱镶上淡水珍珠好不好?吊带的上身,收腰,下摆如公主裙般散开,这样的婚纱便会很漂亮。”雅慧某天兴致勃勃地对marc说。
    marc吸了口烟,烟雾幽幽喷在半空,他眯起眼看着那袅袅的烟丝,感觉像是千年漫长,怎么,一天重复着一天,麻木接着麻木,闷。
    婚姻大事,是他提议,他没忘掉。“你想怎样都可以。”
    习惯了他的冷漠,也就渐次变成如他一样毫无敏感度,雅慧没察觉marc的不自在,只当他是一贯的没所谓。“太低胸便不好了,嘻,你也不想的吧!”她抱着他细语绵绵。
    “在浅水湾酒店安排一个露逃讴婚宴也不错,如果阳光好,一定会很浪漫一荚篇篷白色古董劳斯莱斯把我由斜路驶上宴会地点的中央,然后吊在半空的彩球爆开来,彩纸与丝带四散嗯,又可以与来宾玩抽奖,这样的订婚宴一定很热闹,marc,你说好不好?我们可以请winnie的公关公司负责。”
    又是一缕白色烟雾,marc在考虑学习吹出白圈圈的可能性,应该是先张口作出圆形形状,还是把烟先在口腔内积聚过滤一遍,然后才喷出来。
    “marc?”雅慧抬头。
    他呼出了烟。不成功。
    “你想怎样便怎样,我没有意见。”说过后他迳自走到露台,留下雅慧在沙发上。
    细细叹了口气。雅慧屈膝抱在怀内,有点不开心。
    终于说了:“是你先问我结婚的事,又不是我死缠烂打要嫁你。”
    marc从露台回头,说“对。”
    对。雅慧的情绪开始波动。“你积极点可以吗?”
    他这样说了:“我已做了要做的事,我是对得起你。”
    雅慧站起来,万般不可置信。算什么?这种态度。
    望看他冷漠的背影,忽然,雅慧不想再忍下去。她咬了咬唇,入房抓起手袋与外套,大步离开他的家。
    行动那么利落,其至没有看他一眼,也不准备乘搭升降机,踏着高跟鞋咚咚咚由楼梯往下走。是头一回发怒,这么多年了,耍一次小性子也可以吧,况且是他不对。
    步出了大闸,她回望三楼他的单位,他没有站在露台,想必是不打算赔罪。雅慧穿上外套,伸手截了部计程车,扬长离开。
    不想回家,她打算僵持下去,万他打电话到她的家,她便会马上软化,她不想。她叫司机驶往朋友的公关公司,在毫无预约的情形下坐在人家对面消磨了三十分钟,见人家周末也要工作,便不好意思地撤退,茫茫然走在街上,在公共电话亭内,左手握着电话簿右手按电话约会别人。
    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朋友少得可以。与marc一起这些年,她显得太满足,满足到什么也可以不要。
    最后,她胡乱逛了一会商店,也看了一场不好看的港产片,但剧情是什么,她大概不会知道,她在漆黑中专心想着marc,居然想得哭了。
    冤屈。她忽然意会,他对她不好。他可以任世间所有事情自来自去,他可以继续一副没所谓的态度,但那是他与她的婚姻大事,他怎可以爱理不理?
    哭得多么凄惨。这些年的不快一下子发泄出来。明明是出喜剧,她却由头落泪至尾声。他究竟爱不爱自己?爱不爱?他一直没说过出来,所以她不脑葡定。她不能从他的行为判断他爱不爱她,所以她要听那三个字。
    是了,是这样了。
    从电影院步出,她掩住哭肿了的眼,乘计程车回家。她想要那三个字,或者他已拨了一千次电话给她,或者他已准备好那三个宇,所以她要回家,所以她要等侍。
    如果他终于说那三个宇,便软化下来。她对自己说,就这样好了。
    于是那天,她由傍晚等至深夜,可是,她以为会来电的人并没有如她所愿。
    呆坐床上,守着哑巴般的电话,她想,或许,明天吧,明天他会认错,态度便会转好,于是她满怀希望地睡去,怀中抱着那电话。
    但marc并没有打来。明天后天大后天,是雅慧自己致电给他。
    他根本没有上心。雅慧怒气冲冲地致电在律师楼的他,质问他为什么电话也不来一个,然而他只是语气平淡地约会她吃晚饭。
    原本有一千句占上风的说话要对他说,但当坐到他面前,却又乖乖地作不了声,看见他便心软,他再错,她也毫无条件地原谅了他了。
    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他的微笑,她知道,这一辈子她也无能为力,她抵抗不了。
    究竟他做了些什么?竟然令她持续地处于被操控的地步。他甚至不再提出婚事,像是没事人一样,与她吃羊排喝红酒,相敬如宾得像见客。
    没有人再说过结婚那回事,烟消云散,那句说话之后的部署和行动。一下子终止了,就像谁也没有说过那样。
    因为内疚而提出的婚事,没有延续下去的本事,原来内疚的人,只是内疚了一晚,翌日心里不再有罪,再也没有赎罪的冲动。
    就是这样了,marc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实行的意思。
    而之后,两人的关系逐渐疏离,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有两年。
    如果雅慧采取逼婚行动,一直维持自顾自筹备的强大动力,说不定可以结成婚,marc一向也没所谓而且不介意被人逼,所以往后,雅慧便想,是自己放弃了一段婚姻,不是别人放弃她,是她自动弃权。
    所以她一直是赢的那个,所以,她觉得,marc从来没遗弃她。
    最后两年的关系,marc一直无可无不可,一向不爱她,到了那阶段,甚至不大喜欢了,少少厌倦多多无奈。
    遇上阿夜,他但觉有少许感应,那个随父母上律师楼的女孩子,看着父母离婚会微笑的女孩子。她高挑、皮肤蜜糖色、长发单眼皮,很有热带美女的味道,他是喜欢这样子的女孩,满满的原始生命力,与雅慧的老练世故,是另外一回事。
    也不知是厌倦了雅慧才喜欢这类型,还是审美眼光真的会变,阿夜的气质、神韵、外形,很令他难忘。
    而三星期后,雅慧因着小事,与marc分了手。
    雅慧父亲摆寿宴,雅慧很紧张,希望marc也着紧一点“已是一家人嘛,他也是你爸爸。”她对他说。
    那时候,他俩正在百货公司选焙礼物,在家私部,雅慧看中了张水晶茶儿,售价五万六千元,她爱不惜手,而marc却嫌贵,提议另买别的。
    雅慧抚摩着茶几上的水晶雕刻,说:“大不了我出三分之二。”
    marc不解:“你是他女儿,干吗要这般破费。”
    “体面嘛。”雅慧说。
    marc摇摇头,说:“这根本就不是你与我能负担的价钱,我明白你爸爸的生日是件大事,但作为女儿,表示一点心意便已足够。”
    其实雅慧也认同marc的意见,只是,她实在喜欢这茶几,也实在想好好抵抗他一次。“我是坚持要买,如果你付不起钱也没有所谓,但我同样会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我不需要这种造作的行径。”
    “你根本没把我的家人放在心上。”雅慧不满。
    “我抵受不了这种势利。”marc比雅慧更不满。
    “他们一直也待你如半个儿子,哪处对不起你人少爷?”
    “雅慧,你的家人很没性格。”
    “什么没性格?像你这样不瞅不睬便是有性格?”
    marc呼了口气。他摆了摆手。
    雅慧很不自在地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额,低声说了句:“我不舒服,想回家休息。”说过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本来是情侣间的小争吵,然而其后,大家没再见面。那夜雅慧想了又想,致电给marc:“我想,大家还是分开一阵子吧。”
    marc沉默。
    雅慧仰望窗外满天的星,暗暗叹了口气。“你就是什么也没所谓,分手也一样。”
    marc不以为然:“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分手。”
    “给大家一个空间,好好休息一会,再回来之时可能反而有新鲜感。”雅慧的语调出奇地平静。
    marc想了一会。“你决定了?”
    雅慧说:“或许是我忍得太多太久,或许想休息的是我。”
    握着电话筒,听着她恒久温柔的声线,忽然,marc有少许难过。雅慧让他知道,她也有疲累的时候。
    “若你心血来潮想找我,随时可以。”他对她说。
    雅慧落下泪来,她知道,还未分手她己经舍不得。
    随后,两人也没再特别说些什么便挂了线,想不到,八年的感情,三言两语便了结,事先没有任何张扬或警告。事后雅慧想起,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百货公司与他吵起来,换了往时,大家一定会客气商量,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张水晶茶几。
    而那电话上的分手,也不过是情绪低落时的一时冲动,雅慧虽然真的倦了,也真想休息,但分手,毕竟是严重的事。
    当然,她以为他不会飞得出她的手心外,谁知,刚打开手掌,他便飞得无影无踪。
    两星期后,marc在电影院再次遇上阿夜,他问她拿了电话号码。本来也没什么的,拿了电话号码不等于要约会她,只是后来marc想,与其胡乱找个女人,不如要一个喜欢的类型。
    与雅慧分手后,他放胆跟朋友在卡拉ok、disso结识女孩子。这方面,他是保守、不纯熟的,某程度上,是别人口中的好男人,与雅慧一起八年,他没有第二个女人,marc在这层面上,是忠心得可以。
    那些容易热情起来的女孩子,不是不有趣,然而却不能深一层引起他的冲动,跳一只舞唱一首歌便好了。再多便不必。
    他喜欢纯一点,简单一点,开朗背后有着忧怨美丽的女孩。那种长长头发,皮肤蜜糖色的女孩,便有着相似的魅力。
    在一个卡拉ok聚会中,一人一首轮流唱,虽然在座不乏美女、亦对这名新牌律师很有兴趣,但marc就是心不在焉。他把阿夜挂念起来。
    与她走在起感觉可好?她那样高挑,大概她的额头刚好到他眼睛的位置,如果他要吻她额角的话,她便要稍稍垂下头来,但如果他要吻她的唇,她却只需些微仰起睑便可以了。
    也就觉得很陶醉。他拿起手提电话,在卡拉ok外的走廊约会阿夜,而且成功了。
    那是六月,与雅慧在五月上旬分手,只相隔了四个星期,marc便已准备充足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这四星期以来,雅慧没有与marc联络,虽然着实挂念他,尤其是最初的十来天。
    她想,marc也必然挂念她的吧,只是被动的他不惯说出口罢了。
    平日与marc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多,顶多一星期见一次面,所以,与他分开了,时间也不太难打发,父亲多社交活动,雅慧也乐得多出席,多见些人,多听两句奉承话,其实也颇为享受。
    最难捱是寂寞的夜里,不可以对他倾诉心事,雅慧便有些不知所措。姑勿论他爱听不爱听,只要他在她眼前出现,她便早已安了一半心。
    她信任他,她亦只有他一人。
    原本想看三个月为限期,分手三个月后便致电问候他然后跟进,可是就在三个月期限刚届满之时,有人告诉她,说marc拖着一名高挑而留长发的女孩在太古广场出现。
    雅慧听后很冷静。这也是人之常情呀,她心想,与一些不知所谓的女人拍散拖也是正常的,他也是男人啊。于是,她便原原本本地向通风报信的友人说出这番话,语调轻松貌其不屑,然而其实,心嚅不知多害怕。
    也终于,她鼓起勇气,给marc摇了个电话。
    那是一个星期三,marc没有与阿夜约会,正在处理一宗复杂的税务诉讼,他把工作带回家。
    罢与阿夜通过电话,不到五分钟后电话却又再响,还以为阿夜有什么要说未说的话,拿起听筒听到那声音,才知是另一个人。
    刹那间,他还不知那是谁。
    “是我。”雅慧说。
    半秒过后他才如梦初醒。
    却是没有惊喜也不感触,只像是听到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样,他冷静平和地说出她的名字:“雅慧。”
    “嗯。”她轻轻地仰起脸,忧伤的眼睛望向状前白墙,再次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忽然很凄惨。她联想到,他呼唤看别人名字时的语气,定比现在他所说的亲密得多。
    从前,她也有过他的亲近与热情。她咽下卡在喉中的唾沫,故作镇定地说:“打电话来问侯你,生活可好?”
    他想了想,拖长了声线“不错只是太忙了点。”
    “忙什么?”
    “一些税务诉讼,可能要拖上一段时候。”
    然后两人静默。
    是marc先说话“拍拖了没有?”
    一听便难过起来,难道他忘了吗?分开只不过是暂时的事,为什么硬是走错了方向?
    却还是以坚定的语调回答:“没有,没有遇上意中人。”
    那当然嘛,意中人一直都是他。
    “找一个好男人拍拖。”他居然这样说。
    她哀伤的眼睛更是哀伤了。“听人说你有了新女友。”
    marc的语气有些犹豫:“也不是是比较亲密的朋友。”
    他这样一说,她当下便好过了点。“别人看见你与一名头发很长的女孩子逛太古广场,我以为她是你的女朋友。”
    “将来或许是,现在不算。”
    世界也就有希望,雅慧望着白墙咧嘴笑了。现在不算,是他说的。
    “marc。”
    “嗯。”“你会不会忘记我?”
    “怎么会?”他并没有说谎,他怎可能忘记她。
    “那么,”雅慧顿了顿“我们还有走在一起的可能吗?”本来不打算说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她宁可坦白地问,然后让他坦白地答。
    “将来的事谁知道。”似是而非的答案。
    却教痛心的人很安心。“找天出来吃饭?”
    “好的,有空我约你。”marc回应。
    “一言为定啊!”雅慧很高兴。
    听着她仿佛很愉快的语气,marc的恻隐之心随之而起。脑中某部分,记起了她的某些优点,譬如她的大方、世故、乐观,于是,他暂且收起了残忍,衷心对她说:“你要乖,要好好保重。”
    地垂下头,轻轻地“嗯”了声。“你也是。”
    “迟些约会你。”
    “嗯。”她不敢明目张胆地依依不舍,于是只好磊落地挂线。然而刚按下电话,她才知道,她是多么地挂念他,也多么想重新走回他身边。
    是后悔了,当初不应与他分手,白白把他让予别人。
    她无助地蹲在床上,心绪不宁地瞪着那堵白墙。
    安慰自己安慰自己,他也说那不是女朋友,而且没有抹煞与她重新走在一起的可能,即是说,他还爱着自己吧!一定是了,一定不会错。想到这里也就很高兴了,她甚至低下头来笑,纵然她知道,事情未必如他所说的简单。但安慰自己要紧,无谓钻牛角尖,她叫自己放轻点,信者得救,相信他所说的,生活便会好过。
    然而还是很痛苦。在三天后雅慧买了飞机票到美国,她决定暂且离开marc存在的地方。她忍受不到,幻想他每天与另外一名女孩子逛街拖手的情形,尽管她把那女子视作下贱的男人玩偶、给marc短期调剂的角色。
    她飞往纽约,她表哥那处,因为她知道,她的表哥一直喜欢她,他一定愿意接收她。
    在纽约留了半年,期间给marc致电四次,每次也和气愉快,这加强了她复合的信心。可是却在回来香港当日,她的家人告诉她,marc早在前一天自杀死了,用透明胶袋蒙住了头,另加一瓶安眠葯。
    又是再一次的后悔,雅慧不该让自己离开他身边,看,一离开了他便解决不了麻烦。她真是这样想,在marc的大葬之日,她一边哭一边责骂自己,觉得自己对他的死有责任。真是错误的决定,早早应该把他重夺己有,看,那不知名的婆娘害死了他。
    也不该留在纽约六个月,与表哥暧昧了那些日子。他爱她而她不爱他,但却又公开地暗里地享受着他的爱。表哥在纽约主理一所建筑事务所,工作繁忙,但是再忙也好,必定每天与她吃晚饭,若有空余时间,全部奉献给她,看舞台剧,到昂贵的餐馆,周末穿州过省游玩,然而她却毫不感动,只在享受别个男人所给子的那些marc不曾也不会更不屑给予的细心与温柔。
    雅慧讨厌自己的贪婪和心理上的不忠。看着marc的遗体被火化的一刹那,她有跳进炉火陪伴他一起被火烧一起化成灰烬的冲动。她真的很爱他。
    在往后的日子,也就变得很彷徨。若只是分手,若只是与其他女人一起,他也依然存在,她还有重新走近他的可能,但现在,唯一的心愿与目标同一时候失去,她不知如何是好。
    在手足无措的日子里头,她便开始恨了,恨那个有机会与marc到最后一天的女子。她褫夺了雅慧那光荣的时刻,她是害死marc的那个。
    雅慧鄙视她,一世的鄙视她。她发誓,不会让她好过。
    在许下这个新的愿望之后,雅慧再次回复生机。
    罢才与天宙看了场电影,也往咖啡座喝了一杯,谈谈天说说地,感觉很愉快。然而就只有很愉快,不紧张也没兴奋。换了是从前,她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关系太平静太无杂质了,得到了也不会惊喜。
    只是,因为他是从阿夜身边抢过来的,竞争得来的东西令她珍惜。就算不爱他也不还你。
    雅慧也大概知道,阿夜并不太着紧天宙,但也没所谓,只要她身边出现一个她便抢一个,就由天宙开始。
    b
    天宙搬走的那天,阿夜望着他把行李家具杂物通通抬至外头时,感觉很奇怪,也不是真的舍不得,而是,他原本是生活在一起的人。
    sunny在前一天已经告诉了她,天宙搬走是因为认识了新女友。起初阿夜依然一贯冷嘲热讽,说什么一早便应该诸如此类的说话,后来她往酒店接客,却老是心不在焉,不停想着天宙清理房间的情形,因为太不专心,客人骂了数句,她见是这样,干脆不干了,客人大吵大骂,她却爽快地掏出支票来,开了个银码给对方。
    男人啼笑皆非,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女人。阿夜向他赔了罪,然后解释,说自己有了两个月身孕,因为上次试过流产,所以今回特别小心。接着又致电给她的伴游公司,重复一次以上的说话,说自己突然出血,怕是流产会搞出人命,所以要中途离场,起初伴游公司不接受解释,阿夜答认赔偿公司双倍的佣金,对方才收敛恐吓的口吻,并马上派另一名女子前来。
    扰攘一番,阿夜甚觉无聊,脑袋也一片空白的,这是她首次感到,是时候纠正这个她一直坚持的活动。
    回到家,她看见天宙坐在沙发上吃三文治充饥,她少有的和颜悦色,抱着大袋坐到他身旁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天宙也没望她,只是大口大口地把三文治塞进嘴里。她见是如此,便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
    必上门,她翻开她的记事簿,拿出marc的银笔,尝试记下她的感觉。
    第三十人,三十七岁,中学教师。
    没有完成心不在焉也没想起你真奇怪以往事后一定想起你你知道我一直试图感受与别人做ài时的麻木但今次我竟然忘了我的任务marc你有否像我今天这样在麻木以外有更空白的感觉你一直强调你不爱我但你时常跟我做ài这与那些嫖客有什么分别他们也不爱我不因为爱我而与我上床那么你也是像他们一样吧只为男人的性欲我一直在模仿你学习你的麻木如何不爱一个人而与人做ài如何不爱惜生命而活着但今天我才知道最接近你的不会是我你已化身成为我经历过的嫖客你与他们都一样二合为一不爱我而与我做ài真可怕
    房门外传来阵阵迷迭香。阿夜转头,盯着门下的隙缝。也就有些心软。
    她提起笔继续写下去
    其实你就是他们我终于明白了marc试想想在我明白了以后还能否再爱你
    迷迭香的意思为“海之朝露”它的叶片带墨绿的线条,花朵则是紫蓝色,法国、突尼西亚和南斯拉夫都盛产这具治疗作用的植物。
    迷迭香的气味浓烈,香草气息满满,只要稍稍一闻,便很叫人振奋。古希腊及古罗马人视迷迭香为重生的象征,把迷迭香涂在死者身上,有助死者安息与重生在更完美的生命内。到了今天,迷迭香应用在活人上,当情绪低落,焦躁不安,身心疲惫,只要洒数滴于薰炉上,领略过那气味的人便会在顷刻间回复精神和体力,消极转化为乐观,镇静情绪,舒慰心灵。
    天宙一直以来都在扮演迷途香的角色,他忠诚,他持久,他不介意圆满地表现出来。他不介怀她的固执,也尝试去理解她的迷惑与愤怒,然后默默的,在她背后支持她开解她,希望藉着男人的温柔,像那浓烈的香薰一样,治疗她的封闭不安和波动,轻巧地不动声色地,触动她的五官与及内心。
    明刀明枪的治疗是口服葯物,像具攻击性、急速进攻的男人,疗效快捷康复迅速,但可能具有副作用,而且生硬地吞下去感觉不是百分百情愿,把葯灌下喉咙的人都有痛苦无奈不自愿的表情。
    温和间接轻柔的香薰,它薰陶你的感官,让你在治疗过程中慢慢享受和适应,缓慢的优悠的,由鼻子透上脑部,若是你愿意,可以把阵阵幽香带进心坎,让飘渺的震荡感动你的内心。
    只要是经历过恋爱的人,都曾领会过它同步而来的痛楚,而那痛,总又比快乐和甜蜜来得清楚和铭心。
    所以,经历过恋爱的,亦是最渴望寻求治疗的,那些腐烂渗血变形的伤口,没经过细心的疗治,永远不能完整复原,若果伤口不复原,你我都知道,结果只有变得更臭更烂,蛆会生出来,白色的脓与红色的血浆,成了恋爱后的纪念品。
    没有人是完好无缺,在接受过创伤以后。就像阿夜那样,又其至是雅慧与sunny,她们需要谅解安慰与及扶持,继续去走她们的路,再去体验和领会。
    阿夜是幸运的女孩子,有那默默爱恋她的人。不论她再疯再不合情理再执迷不悟再愚蠢,他也会为她燃上一抹香薰,渴望她忘记,渴望她开启心灵,渴望她接纳。
    罗勒、佛手柑、按树、小茴香、青柠、薄荷、百里香都曾经为她送上,她也感受过那覆盖嗅觉的震撼,那香气如海,翻浪而至。她也不是不知道,他为她花过的心思。只是,她看见装作看不见,知道诈作不知道,不想要的,总是可避便避。
    他要走了,她知道,这大概是一个终止,再没有人在她干完那些愚蠢的勾当后,还这么认真地对待她,认真得仿佛他与她一般的傻一般的蠢。
    想说声多谢。她站起来,把门打开。一如以往。
    香薰燃炉就在门前脚边,永恒的专注的,枭袅银丝悠悠飘荡,细细地讨她的欢心。
    她踏出房外张望,他不知在哪。刚有冲动说声多谢,刚有冲动好好与他说一番话,他却不在了。
    她垂头,认命地返回房间,认命地关上她的门。
    还是算了吧。虽然还是头一次从酒店回来以后,烦扰内心的不只有marc的阴影。
    天宙无声无息的影像,捧着那燃着的薰炉,站得直直的,表情祥和的,由朦胧逐渐清晰地从她心中出现。
    06
    a
    sunny与安仔在他租住的房间内亲热完毕后,她伸大手板。
    安仔燃上一枝烟,很无奈地从银包内掏了五百元,放进她的手里。
    sunny把钱在空中扬了扬,满意地收进手袋内,她说:“小费要高啊。”
    安仔不满:“你已是我的女朋友。”
    sunny嘟了嘟嘴,没理会他,自顾自穿好衣服后,离去上班。
    她当然是真心喜欢安仔的,但她曾经与自己说倘若一天她不再收他的钱,便是嫁他的时候。
    已经完全接受了安仔,只是,有些东西依然有瑕疵。
    “call什么号码?”戴上耳筒的她坐在传呼台内。
    “三七三。”一名女孩子说。
    “三七三。小姐贵姓?”
    “留阿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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