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深秋的北京,暑气渐消,却还不至于到冰冻的时节,天气凉爽宜人。
本是个好天气的,但我挺着个大肚子,即将临盆,经常动也不是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日子难捱至极。
康熙心疼极了,几乎天天待在我身边,连以前的最爱——国家大事也给扔在了一边。
这可苦了那些大臣们,要找他可谓难如登天!因为他将我的所在严格保密,连带他自己的行踪也就成了迷。好在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祸及国基的大事,否则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每天他都是白天抽空一段时间回去处理国务,晚上必定会来陪我吃饭,陪我入眠。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我总是吃得很少,他便下令御厨作了许多新鲜的花色出来,多少能让我多吃一点。我看在眼里,日子虽难过,幸福却留在了心中,这辈子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般,那么强烈地体认着,他——爱新觉罗•玄烨——是我的丈夫!
这天,早上起来,他便匆匆离开了,赶回乾清宫去处理政务。
我晚上睡得不好,趁着早上补了会儿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康熙专门从宫里调来了宫女和稳婆侍候着,都是有过服侍孕妇和接生经历、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人,自然做起事来得心应手,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地方。
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些专门给孕妇吃的滋补品,就再也吃不下了。肚子里的小宝贝突然蹬了我一脚,我不由苦笑——这么能吃,肯定是个儿子!
不得已,又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筷。宫女撤下去了饭桌,此时盆楚克才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叠纸。
“查出来了?”我看着他进来,心头一沉。
他点了点头,笑道:“昨儿个就查出来了,不过皇上在这儿,不准给你;今儿个也只能等你吃完了早饭才让我进来。”
听着他的抱怨,却有一股止不住的甜蜜涌上心头。我抿嘴微微笑着,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他仔细打量着我,然后说道:“皇上真的很宠爱你啊!后宫妃嫔,生下皇子公主无数,却没有一个得到皇上如此眷顾,你可不知道,如今的后宫可是民怨沸腾啊!”我不由笑出了声,啐道:“就你贫嘴!好了,快给我看看吧,回头皇上回来我又什么都干不了了!”
他自己也笑了,递上来手上那叠纸。我翻开来一一看着,越看,眉头就越皱到了一块儿。
元华饭庄全国共一千四百六十一家分店,其中有一百三十六名掌柜受到他人的笼络,王公贵族、生意对手不一而足,足足占了所有分店的十分之一。犹以北京城区及近郊为甚,贴近皇城根儿下,几乎所有的掌柜都被收买了去,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盆楚克看着我,道:“事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你打算怎么做?立即清除这些人么?”
我放下资料,闭上眼,沉淀一下心情才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么一来,饭庄不就要垮了吗?”
“为何?只不过十分之一的人清理,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么?”他看着我,狐疑地问。
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调整了一下坐姿:“十分之一已经不少了。若是一起清理这么些人,那这些分店的经营立刻都要陷入混乱状态,再加上他们手下的账房、伙计别说一百多号人了,就算十几个人也会引起所有店员的心理恐慌,让他们怎么能安心下来做事?”
盆楚克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这饭庄经营,与朝堂经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呢!”
我点点头道:“这话没错了。所以不能操之过急。这些人是一定要换的,却不能一下子全都换了,慢慢来吧!且想个借口,从远地儿的分店开始做,最后才是京城这边儿。我估摸着,怎么也得花上一年时间吧!”
“一年啊!啧啧。”盆楚克咂了咂嘴“这事儿,让我也插一脚如何?”
我抬眼,惊讶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只会对向上钻营感兴趣!”
他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何必说得那么直白?我倒也不是对汲汲钻营感兴趣,只是你也知道,我不爱读书,阿玛从小就说我没出息,只不过想争一口气给他看看罢了。不过如今,我倒是觉得这饭庄的经营比朝堂上有趣得多了。如何?让我加入你们吧!”
我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贝勒爷,不是我不愿让你去做,可这事儿对你来说是消遣,对我来说却是一生的事业,若是半途而废,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做的好。”
他也敛起了笑容,正容看着我:“我也是认真的!这些日子一直接触饭庄的事情,我对饭庄是越来越感兴趣。如今我已经是贝勒了,对阿玛也算有个交待,今后,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目前看来,便是去经营饭庄了。我不敢说十年、二十年后,是否会有另外想做的事情,但至少在现在,我是认真的。”
我仔细审视着他,希望看出他说的是否是真心话。过了一会儿,才虚弱地笑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这事儿就拜托你了!你去跟月梅说吧,今后的事情,你们俩商量着办”
“你怎么了?”他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急忙走上前来。
我肚子里的阵痛早就开始了,从我拿到那叠资料开始。原本以为只不过是寻常的疼痛,过一会儿就会好,没想到却越痛越厉害。
“我怕是要生了快,叫稳婆”我捂着肚子,大口喘着气。
一向就算面对刀枪剑戟都毫不色变的他突然变得脸色苍白,吓得声音都在抖了,扯着嗓子就叫起来:“稳婆!稳婆快来!”
守在屋子外面的宫女抢先跑了进来,看到我的情况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把我搀扶到床上躺着。与此同时,早就在待命的三、四个稳婆围在了我身边,看了我一眼,立刻将盆楚克赶了出去,同时张罗着一屋子的宫女们忙碌开来。
宫里资深的孙太医、周太医也被叫到了屋外等着,不多时,康熙神色仓皇冲了进来,拉住我的手叠声问道:“敏敏,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头上渗出,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脸色都变了,仿佛正在阵痛的那个人是他。
“皇皇上,这女人生产,不干净”
稳婆战战兢兢提醒着他,男人、尤其是一国之尊不应该留在这里,却被他一顿火给骂了回去。
“少废话!还不快点接生?!要是敏敏有什么事情我惟你们是问!”
稳婆吓得腿一哆嗦,什么也不敢说,赶紧转身忙碌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痛得几乎晕厥,什么都听不到了,除了痛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耳朵边只剩下稳婆不断念叨着的“用力”、“努力”还有康熙在我耳边的深深呼唤。
“敏敏,坚持住!”
“坚持住!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敏敏,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能行的!”
“敏敏,你会平平安安的,为了我,为了孩子,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对么?”
声声的呼唤,让我的神志不曾远走,不论身体如何疼痛,心底却有个地方,那么踏实,不断为我补充着能量和勇气。
终于,不知道疼了多久
“哇”
恍恍惚惚中,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打破了焦急沉闷的气氛,稳婆的声音猛地拔高,高得几乎变了调——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阿哥——”
“小小阿哥”康熙从稳婆手中接过还在啼哭的孩子,声音中竟有了哽咽“敏敏敏敏你看,是个小阿哥”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见了,急忙把孩子抱在一只手,另一只手过来扶我。
我靠着他半躺着,虚弱、疲累至极,却又不放弃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看着襁褓中那个满脸皱纹的小家伙,艰难地抬起手捏了捏他软绵绵的小手,又戳了戳肉嘟嘟的小脸,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是我的孩子啊!
他是这个世上,我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了啊!
一种想哭又不想哭,比感动更加深刻,比幸福更加完美的感情在心口荡漾着。
“好小!”我嘟嘟哝哝地说。
“呃,你说什么?”康熙没听清楚。
我不理他,接着戳婴儿的小脸:“好软!”
再戳戳戳:“好皱!”
“敏敏你”康熙看着我,哭笑不得。
但那孩子,却似乎与我心意相通,被我戳着戳着,突然不哭了,眯着的眼睛好像睁开了一点点,竟有些在笑的样子!
看着他,我终于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