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阁内灯火通明,如曦半合著眸,睡眼惺忪地坐于帘幔屏障的案桌之后,即使底下众人再如何高谈阔论争辩不休,她仍是一副恍惚无神的模样。
这些天长居长乐坊,除了看顾住新酿的酒外,就是和严阙瞎扯闲聊,以各种甜食果腹度日。
待筋疲力尽再撑不住回宫躺下,兰兰却一把将她拉到无为阁来,说是忽有数起暴动发生,众臣夜聚无为阁密商,盼她立刻前往主持大局。
无为阁是她平日批合奏章和面会朝臣商议国事之所,但她这些天与那贫甜的严阙走得过近,镇日都是在吃甜食、论甜食,弄得几乎都没好好休息。
她现下脑袋瓜子混沌不清,耳际嗡嗡作响,底下人讲话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精神完全无法集中。
御案前人影闪动,如曦的眼脸缓缓而沉重地眨了一下,接着再也听不见任何朝臣建言,瘫在椅背就气息均匀地打起盹来。
突然,忽有“暗器”由顶上屋梁处射下,击中如曦的额。
“哎呀!”如曦疼得叫了声。“谁打我?!”
群臣声息顿化寂静,个个停嘴看着忽然发出清致柔亮嗓音喊痛的小皇帝。
那暗器掉落在桌上,如曦一手抚着头、一手将其拾起,发现原来是块白糖饼。再抬头往上一望,只见梁上一抹婀娜身影朝她挥了挥手,正是那最最尽职专门督促她的女官兰兰。
梁上的兰兰接着射了第二发,为避免朝臣发现,她出招时并无带劲力,暗器发出时半点声响也没,完全无声无息。
“还来?”如曦疼得不得了,再抬头望向她的好表妹,不晓得她想干么。
兰兰的武功在武林中算是一等一的,但她练得最好的算是轻功与内功,守卫森严的皇宫她皆来去自如,就算朝臣中有严阙这等高手,只要她以内力收敛气息,对方就无法察觉她的存在。
声音!兰兰以唇语提醒如曦。
底下臣子皆缄默不语,虽然不晓得皇帝在做什么,但也不敢打扰他。
然而就在众人纷觉奇怪,为何小皇帝只是属于少年的低沉声调,突然变成细腻女声时,立于朝臣之首的严阙,一双眸子却愈益深沉了起来。
小皇帝的声音听在严阙耳里,有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严阙焦躁着,某些东西在他急欲厘清的脑海里想要窜出成形,但他不但没有整理思绪,反而极力压抑。
这些念头一闪即逝,严阙立刻令自己镇定下来,主要他如今身处朝堂,不该想及私事;再者,他也不愿多想。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吧!”如曦摸了摸受创的额头,清了清喉、压低声音,无奈地道。兰兰肯定是晓得她会撑不住睡着,才来监视的。
“皇上,南方叛民已聚结成军,势力日渐扩大,如今危殆之时,恳请皇上切务专于国事。臣等知深夜商议有碍皇上就寝,但因涉及国本兹事体大,尚请皇上留心议题,稍会再作休息也不迟。”严阙冷冷地说道。
严阙语调冰冷,虽不是存心给人难堪,但那番话听来却语带讽刺。
如曦心头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差点儿没重伤倒地。不愧是专职督促者排行第二位的丞相严阙,此人居然可以不顾她的面子,直接点明她在打瞌睡的事。
说起来气人,这家伙明明跟她一样待在长乐坊,守着甜酒、吃着甜食彻夜不眠的啊!怎么她累得七荤八素都快趴了,他却还能中气十足,精神饱满地教训人?
“谁说我没留心?朕一直都有在听,只不过见诸位爱卿意见纷纭,一时间无法作主而踌躇思索罢了。”为了自己的面子,如曦硬是谎称自己十分清醒。
“哦?皇上为万乘之尊,说出口的话还是几经思虑的好。”方才唤了小皇帝许久,才得小皇帝应答,现下小皇帝又有初醒时的浓重鼻音,严阙直觉小皇帝刚刚根本就是睡着了。
“现在是在谈叛民已集结成军,准备朝北方进攻之事,丞相要诸位大臣举荐良材出兵讨伐。但朕以为合适人选难寻,战事一起必劳民伤财削弱国本,若能化干戈为玉帛,用怀柔政策招降叛军,才是根本之道。”如曦拚了命把刚刚左且进、右耳出的部分强行拉回,头头是道地说了一番。
抬头一望,梁上的兰兰朝她比了个“厉害”的手势,对她即使睡着也能记下议事内容的功力显得佩服。
哪里哪里!她两片红唇缓缓而动回应兰兰。是你教导有方。
好说好说,专心点吧你!兰兰迅速翻下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无为阁。
如曦叹了口气,这个兰兰不愧是出身于武林世家,身手矫捷非常人能及,用暗器的功夫也独到,居然连饼都能拿来偷袭她。
她现在才晓得,原来用白糖饼打人还满痛的。
“皇上此言甚是,”生得玉树临风的康王“肚子饿”向前一步。“但如今叛军作乱有燃眉之急,臣以为,还是先出兵镇乱以平定朝中人心。”
严阙接着发声。“叛乱起因皆为干旱所致,臣却以为,应该借镜上回岭南干旱处置,放粮南方,否则也只是治根不治本。”
紧跟着长得像头熊的永掖侯“肚子痛”又说:“但如今国库空虚,若贸然放粮,一则朝廷有损,二则南方叛军得粮草之助,扩大了实力,这无疑是自砸痛脚。还望皇上三思。”
这几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如曦一时间举棋不定,也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严阙似乎察觉了她的踌躇。“皇上,取利而不取其弊。”
严阙一语点醒,如曦拍了桌子叫道:“那就先派军过去镇压,但只是围堵而非歼灭,别让叛军四处流窜乱事,然后趁着这段时间,再筹措粮食赶往南方赈灾,这样总行了吧!”
“皇上英明!”底下群臣齐声道。
“哼哼,知道就好。”志得意满地学起兰兰不可一世的腔调,今日总算有了些成绩,她乐得很。
“皇上,为人处世须虚怀若谷,切忌心高气傲才是。”唯一一个不与群臣附和而行的严阙冷冷地望着她。
“严阙你好大胆,竟敢评朕心高气傲。”她可是皇帝耶,严阙真是不怕死。他又不像兰兰有免死金牌在手,就不怕伴君如伴虎那句古训成真,改明儿个被她来个满门抄斩,半个不留。
“臣只知丞相一职,除了国事之外,更加必须对帝王举止有过必言,这是臣的职责,历代以来的丞相皆需如此。”
如曦气得嘟起了嘴。
朝廷间唯一会冒着性命危险对她谏言的,只有严阙这个丞相而已。
“你——严阙,赈灾的粮食自己去发落;然后你——“肚子痛”啊、不度止恸,镇压一事由你负责。”难得被人说英明,严阙居然连这点小小的乐趣也要将其夺走,如曦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在长乐坊时,明明就跟她很合得来,但换作是在皇宫之中,就变得那么惹人厌?
“臣以为出兵一事应该另择人选,永掖侯向来坐镇京师,现在离开实在有些不宜。”严阙再次上奏。
“严阙,到底我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是不是每件事都得你替我作主,我才做得成?”如曦堵了回去。
“臣不敢。”严阙退了下去。
其实如曦也明白,严阙只是尽忠职守罢了,可也不用每天都摆那副晚娘面孔给她看吧?
她这个皇帝真做得不好,令他不满意吗?
虽然她毕生志愿是成为人家的好妻子,生一堆免患子,然后蹲在家里玩儿子。
但她排行第二的志向可是富国昌民,再开太平盛世。
你——好样的你,回去休想我做甜食给你吃。如曦在心里头碎碎念着。
事情搞定,她起身准备回宫蒙头大睡,哪知又有几位老臣子相偕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
“什么事?”跟前路着的是三朝元老,胡子头发白花花。
“臣等已经选定多位才德兼备的闺秀,今献上丹青图,请皇上由其中挑选几位。这些图像盼皇上先行过目,就算看不中意也没关系,可以慢慢来的。臣会尽力为皇上搜罗美丽女子,先立几位妃子,尔后待皇子出世,再确”几皇后主持后宫。”
老臣子们话说得胆战心惊,一方面怕皇帝的气还没消,一方面却又深感此事不得迟疑,于是再想了想先帝待他们的好后,决心将生死置之度外,站了出来。
“朕不是说过如今局势未定,不适宜”如曦才想说几句狠话吓吓眼前几位老人家,哪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其中居然有人声泪俱下,当着众臣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却总是不肯早日立妃,臣等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先皇只有留下皇上这滴血脉,若微臣有生之年无法看见皇上开枝散叶,生个十几二十个子嗣,那臣就算死也无法瞑目,九泉之下更无颜面见先皇啊!”老臣子哭得淅沥哗啦,使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算了算了,把画送到我寝宫里去,我答应会好好看看,你们别再哭了。”看老人家哭得肝肠寸断,如曦心就软了下来。
“君无戏言。”
“好好好,君无戏言。”如曦只能先安抚他们。
老人家欢天喜地收起了哭容。
真是头痛,她这身分怎么能立妃呢?若真立妃,那不是误了人家女儿了吗?
不管了,她现下累得只想回寝宫昏睡个三五七天,一切就交代给她最所向披靡的女官兰兰去处理吧!
临走之前,如曦无意间接触到严阙的目光。
严阙凝视着她,但她却解读不出严阙眸底所隐含的意义。
严阙只是沉默地将灼热的视线放在她身上,紧紧地瞅住她不放。
算算时间,如曦也睡了整天。
兰兰沏好一壶浓茶放在桌上,转向床榻上好梦方酣的她。
如曦呓语了声。
“该醒醒了,永掖侯就要出兵南蛮,你得起来拦住他。”兰兰摇了摇她的皇上。
“再一会儿”如曦窝进被褥当中,不愿起身。
“真是的。”兰兰心想如曦大概是累坏了,反正外头还有事得忙,她晚收再来吧。“等会儿再来叫你,睡醒了别乱跑晓不晓得?”
“唔”如曦半梦半醒间,听见兰兰关上房门出去的声音。
她睡得有些累,肚子有些饿,在床上几经辗转翻覆了半个时辰之后,才缓缓地爬起身来。
外头天色已暗,兰兰刚刚在耳边跟她说了地?悦茨兀克你久惶?宄你br />
她搔搔头,发觉丹青画居然摆在她的床头,她放意漠视它们的存在,起身换上紫纱罗裙,随意梳了梳头,翻下地道又往长乐坊而去。
几个时辰后兰兰回来见着满室凌乱,床上被褥也掀得七零八落,寝宫内空荡无人,便明白她那宝贝皇上又消失了。
这副情景看得兰兰不禁脸上一阵抽搐,额间青筋暴露。
“叫你别乱跑,居然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她怒吼的声音,怕是连皇宫之外都听得见。
长空如墨,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惹得如曦频频望向窗外。
“怎么了,小师傅?”打扫长乐坊的小厮问道。
“河东狮吼?”她皱了皱眉。“我好像听见兰兰在叫我。”
“是打雷吧!”小厮笑了笑。
如曦耸了耸肩,接着问了她最关心的话题。“严阙呢?严阙今天有没有来?”
外头端着脏盘子要进厨房的另一名小厮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立刻道:“严大人刚刚由小门走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啊!”如曦马上冲出厨房,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小门方向奔去。
长乐坊厨子专用的小门外是条又窄又长的巷子,如曦跑到门外时,见着严阙渐行渐远的身影,想也没想就大喊:“严阙,等等,你等等我!”
远方的严阙回首望见如曦,冷淡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但却立即止住步伐。
如曦气喘吁吁地跑到严阙身边,手按着强烈起伏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严阙的神色在望见如曦的刹那,悄悄地和缓了下来。其实如曦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她尽管慢慢走来,即便这条窄巷得用上几天几夜的时间,她才能到达他的身边,他也绝不会在她未奔至面前便转身离去。
但她是那般惊慌失措地朝他奔来,深深害怕他就此走掉。
严阙将她显露在脸上的所有想法收纳眼底,有些动容。
如曦的想法是如此真切、如此真诚,她的一言一行牵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部分,牵引着他为地驻足。
“我今日有事,无法久留。”他今日在长乐坊等她许久,但国事为重,他必须有所节制。
“明日你会不会来?”如曦仰头望着严阙,紧张地问。
“明日?”
“明日桂花酒就好了,你说过你想喝的。”
“明日”严阙迟疑了。如曦声音清亮,入耳化为轻柔。严阙双眸一暗,心里又想起无为阁里小皇帝突然发出的声音。
“怎么?”如曦朝严阙笑着。
“明日我尚有要事。”不可能!此事太过荒唐。严阙心中紊乱不已。如曦如同一团纠结不开的线球,他应该可以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她的笑容却像要蒙蔽他所有理智一般,闯入了他的眼,狠狠地扎下生根。
“不要紧,我等你。”如曦重复。“我会等你。”
紧接着她没回到长乐坊,而是窝到外头的客栈躲了起来。
自从在宫外与严阙相遇以后,每回她想溜出皇城,兰兰就无所不用其极地阻挠她的行动,兰兰怕极了她会和严阙怎样,而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用条链子将她链起来了。
但是她只是想多见见严阙而已,兰兰实在太紧张了。
隔天,如曦偷偷摸摸地回到长乐坊,小厮说兰兰昨日来,找不到人已经回宫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待下来等严阙。
只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如曦等到太阳都落下,星星月亮都跑上天际,严阙却始终没有来。
由于长乐坊始终不是久留之地,如曦探了探屋外天色,随即将几盘点心和新酿好的甜酒放进竹篮里,风也似地冲出长乐坊,而后沿天街一路往下,趁着兰兰没再次来抓人之前,奔至丞相府邸。
气派非凡的丞相府有侍卫看守,如曦手拿竹篮,略嫌不雅地以大字型站姿,气喘吁吁地说:“我找严阙。”
夜色浓重,已是常人就寝时分,新酒方成,她却等不到严阙前来。
严阙曾答应要品她所酿的桂花酒,但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今日竟无影无踪。“小姑娘,相爷尚未回府,请问你有何事?”丞相府的守卫见眼前女子容貌清雅雍容不凡,身上竟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自是不敢怠慢。
“严阙说要陪我喝酒的,可是他没来。你们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他们家相爷那张严肃的脸,没女人缘是出了名的,普通姑娘看了会噩梦连连,小孩见了多被吓哭,怎么这小姑娘好像跟他家相爷很熟识一般?
商量结果,一名守卫问道:“请问姑娘是谁,待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长乐坊主。”不是说严阙不在吗,还问她名字干么?
一人进去请示,其余的几名守卫则是盯着如曦猛瞧。长乐坊远近驰名,糕点甜食堪称天下第一,虽才开业两年,但做的是独门生意,客人络绎不绝。就算是一碗平常的豆腐脑,也要排上大半个时辰才买得到。
哪知,这几乎掌握了京城所有高官贵族脾自岗的长乐坊,坊主竟然是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
讶异,真是令人讶异。
“严阙到底在不在,他不在我要走了。”如曦皱着眉,不晓得这些人干么盯着她不放。
突然,目里头走出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
“你是长乐坊的坊主?”女子有着如严阙一般冷冷、无法令人亲近的容颜,但绝对比严阙好看得多。她一双丹凤眸细长勾人,双唇丰盈柔软,美艳却不庸俗,是个十成十的倾国红颜。
“我是。”如曦点点头。“你长得真漂亮,是严阙的妹妹吗?”她将手中竹篮递给那名女子。本来交代一下就要走人的,怎知那名女子突然一下化了霜,整张脸的线条柔和了下来。
“刚刚那句话可不可以再说一次?”女子微微笑道。
“什么?”她不解。
“就是那句话啊!”如曦低头想了想,才在脑海中找到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啊,你长得真漂亮!”她扬起唇角,予以浅笑。
“还有呢?”
“你是严阙的妹妹吗?”
女子点点头,欣然之情在脸上化开。“我是严阙的姊姊严?双。先进来吧,他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
打出娘胎到现在,还是首次有姑娘登门造访,指名道姓要找她弟弟严阙。?双近来为已届适婚年纪,却没人要的弟弟烦得不得了,现在有个标致得不得了的女娃儿送上门来,宁可抓错,不可放过,她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走。
“好啊,反正我也不急着走,就等等他好了。”
?双表露善意,在几名丫鬟的簇拥下,经过值满碧竹的前院,将如曦送入大厅当中。
如曦在厅里等着,但过了半个时辰都还不见严阙踪迹,?双于是打开竹篮里的酒同她喝了。两个人边等、边闲聊,把严阙从出生至今的事情,由头到尾仔细讲了一遍。
其中当然也包括严阙那张臭死人的脸,吓跑过谁谁谁家的姑娘的事。
“他啊,外冷内热的,我倒觉得他长得没那么恐怖,近一点看还满顺眼的。”酒喝多了,如曦开始多话起来。
“哦,是吗?那他的为人处也如何?”?双不动声色地问道。
“人?很好啊,只要有甜食吃的时候他都很和善。但我搞不懂的是,怎么长乐坊以外的地方,他就要板起一张脸,说话针针见血,要把人给刺得重伤才肯罢休。”如曦想起那日无为阁内的情形,不禁低下头去,她没治理天下才干那又如何,这些事应该是臣子要替皇帝分忧的吧!
“他呀,二十有三便当上丞相,这个位置所要担负的责任不可轻忽,所以老是绷着张脸,成天埋头苦干。”
二十三当丞相,我三岁登基都没说什么了!丞相很辛苦,皇帝也一样很辛苦好不好,尤其身边还有个兰兰整天耳提面命盯得死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喝得醺然欲醉,如曦心里的不满因酒意而全部涌上,心里犯着嘀咕。
“瞧他现在都二十六了,身边一个可以娶进门的姑娘也没有。皇上偏偏又倚重他,让他做东做西,又是筑堤防洪,又是赈灾救民。我这个弟弟啊,就是太有责任感,皇上交代下来的事一定得处理妥当才会安心。看看现在都几更天了,居然忙到忘记回来,你说是不是太拚命了?”?双意有所指,暗示弟弟为皇帝身边大红人,若嫁给他肯定是好处多多。
“拚命好啊,有责任感更好。”严阙凡事一肩扛,她就好落得轻松。
“对了,如曦姑娘,你也不小了吧!”
“十八有了”严家丫鬟酒一杯一杯地倒没有停过,严家姊姊侃侃而谈,就算喝再多也没受到影响,但是她早已经满眼星星、闪闪发光,头晕目眩、无力回答了。
“爹娘主婚了吗?”如果没有,?双打算明天一早就派人说媒去。有姑娘看她家弟弟对眼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若给溜走了,她弟弟这辈子恐怕都成不了家了。爹娘去世前将家务交到她手上,吩咐她尽快为弟弟物色姑娘成婚,所以她才这么着急。
“怎么又是婚你们别整天逼我成亲那些画像理的我一个也看不满意我不想跟她们任何一个成亲”
?双见如曦双颊丑红目光游移飘忽,心想她肯定醉了。不怀好意地一笑,开始套话。“爹娘找来的对象,你全都不满意吗?”
“爹娘早死了”如曦一愣,眼中泛起了薄薄泪光。
“那家里是谁在作主呢?”
“作主?”她努力想了想。“我表妹兰兰我一切都得听她的”
“你是不是早已经有意中人了呢?”
“意中人”
“对啊,意中人,你看得中意,很喜欢的人。”
“有啊”?双眼睛睁得雪亮。“有?是谁?是不是我家那个弟弟?”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嫁给一个教书先生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好的”如曦泛着傻笑。
“那么严阙呢?你中不中意他?”?双身子倚前了些,紧张问道。
“严阙?”如曦脑海中突然浮现多年以前,那个教她读书,教得差点儿吐血身亡的身影。
想起那个枫叶转红的午后,满溢笔墨书香的无为阁中,严阙凝视落叶沉吟,思索着如何让她理解圣贤治国之道的模样。
她喃喃念着他说过的话。“汝子朽木实难雕矣我不是朽木我已经很用心读书了啊但是我就是不懂为什么要骂我呢”她忆起了他那些年都不肯对她一笑的脸庞,针刺入心的感觉再度侵袭了她。
说着说着,一股委屈翻了上来,如曦双眼一红、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就在她傻傻的笑靥中扑簌掉落。
她想嫁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严阙,她这辈子只想要严阙在她身边。
虽然对兰兰那头,她老是说自己只想玩玩,不会认真,但那些都只是谎话。她是真心的,她对严阙是真心的。
看如曦这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话模样,肯定是醉得一塌糊涂,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双叹了口气。“唉,本来以为那个不成才的终于有姑娘喜欢,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
“来人啊,将如曦姑娘送至客房歇息。”夜已深,她又醉成这样,?双索性将她暂时安置在客房。
丫鬟立刻簇拥上前,扶着如曦往内堂走去。
就在?双想回房休息之时,忽然闻得如曦喃喃地又说了句话。
“严阙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我什么都会只做给你吃”哽咽了一声,泪水又滚落下来。“别说我是朽木”
?双眼神闪过一抹光彩,由如曦的话语中得到了些端倪。一个女孩家肯为男子洗手作羹汤,还特意送至家中,这代表着什么,谁都看得出来!
尚未踏入门,严阙便闻到桂花酿的醇香。
他觉得奇怪,加紧脚步走入大厅,第一眼便见着雕着长乐坊刻印的竹篮,和他姊姊飞快送入口中的糕点。
“谁来过?”严阙拧起了眉,低沉的声音带着微薄怒气。
“长乐坊的如曦姑娘。”本来想趁弟弟还没回来,将剩下的糕点尽数解决,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当场被捉到偷吃人家留给他的东西。
“她来干么?”严阙检视了篮中所剩无几的甜食,阻止姊姊再狂吞他的东西。
“边吃的跟喝的来给你啊!不过她说你跟她约好了的,却不见踪影。你怎么这么失败,居然让一个姑娘等了你一整夜?”
“人呢?”
“等不到你,走了。”如曦人明明就在后院厢房中,但?双故意要让严阙心急。
“酒呢?”
“等你的时候我和地边聊边喝,全数下肚了。”
严阙的眉越皱越深,脸色越来越暗,也越来越骇人。“你怎么没留住她?”
“留她在这儿过夜吗?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人家可是位未出嫁的闺女,要是被人知道,那还得了。”
严阙沉默以对,他被如曦已走的事打乱心绪。
他今日因筹措赈灾粮饷四处奔走,无法前往长乐坊。他晓得如曦会挂念要让他尝的新酒,但他就是无法往长乐坊一步。
他的心里有个结,那是关于如曦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对如曦止步、对她死心,因为之后牵扯出的绝对不是小事,可能对他影响甚钜。
他隐隐觉得,如曦必定不是寻常人物,她手上的那只玉环
但没料到,听到如曦寻他未获后只身离去,他又开始动摇起来。
似乎,他想得太天真,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当他的心思全停留在如曦身上之后,要再将之连根拔除断绝所有,却是为时已晚无法遏止。
“你在外头忙了整天也累了吧,先吃些甜食填填肚子,我去吩咐厨房替你热些饭菜。”?双说。
“不用了。”严阙拣起竹篮中的糕点,凝视了一眼,缓缓送入口中。是如曦亲手作的甜点没错,这人间美味绝非寻常手艺仿得出来。
“去睡吧,明天不是还有事忙吗?”?双发觉她家弟弟碰上如曦后,整个人变得怪怪的。
这小子一定是爱上人家了。
严阙咬了几口,发觉内馅有异,由其中拿出了一张小纸条来。
“咦?怎么里面有东西?”?双讶异地道。“难怪我刚刚想吃的时候,如曦就说要留给你,谁都不许碰。”
严阙将竹篮内仅剩的糕点一一板开,取出里面的白纸拼凑,但是纸块怎么并也并不完整,硬是少了许多部分。
“下月初九什么什么时,城西什么什么楼等你,别去什么什么坊,风声什么什么紧,什么什么人盯着我,不见什么什么散。”?双把上头的字念了出来。
“你为什么吃我的柬西。”严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又怎样,我是你姊姊,不能吃吗?”?双仰起了脸,不以为意。反正如曦人就在自个儿家里,跑不掉的。
“吐出来,给我吐出来。”严阙掐住姊姊的脖子,激动得猛力摇晃。
“咳咳咳,我怎么知道里面有咳纸啊太好吃了咳所以用吞的啊咳咳咳”?双一张脸胀得通红,没想到严阙反应会这么大。
“杀杀人了快来人啊”?双大叫。
夜里醒来头重脚轻,天不知怎么异常的闷,她浑身不舒服,燥热停留在肌肤之上久久不散,逼得她不得已打开房门到外头持了一会儿,让夜晚凉风吹去燠热。
片刻过后,风变得冷,玲珑玉环的乐声吵得她头疼。她想回房,却不认得自己的房间该怎么回去。
这里是皇宫还是长乐坊呢,环境看起来有些陌生。如曦晕眩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根本搞不清身在何处。啊,她想起自己好像喝了点酒,所以才会脚步虚浮,连踏也踏不稳。
“如曦姑娘,你想去哪里呢?”睡不着的?双在花园里遇见了如曦,于是趋向前来。
“我找不着回房的路,兰兰呢,兰兰回来了没有?”她也看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谁,以为是名宫女。皇宫很大,她又鲜少在宫里走动,所以有时走着走着便会迷了路。
“这里没有兰兰,你来找严阙的,忘了吗?”?双提醒她。
“严阙”脑海中浮现严阙的脸庞,如曦不禁漾起了一个笑容。“对呵,我把要给他的桂花酿喝光了。他在哪里?严阙在哪里?我是来找他的。”
?双奸诈地一笑,那小子方才下手毫不留情,若不是家丁赶来阻止,她恐怕脖子都给掐断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严阙,你受死吧!
?双举起藕臂遥指长廊尽头。“他就在那间厢房里,赶快去找他吧,不然待会儿他睡醒,又不知道要往哪处忙去了。”
“严阙”如曦转过头去,望着?双所指的方向一笑,踩着不稳的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
打开门,空荡的房内只有烛火燃着,见不着严阙,她原先的笑容垮了下来。“你到底跑到哪儿去,我已经很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