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又逃开避而不见了。
偌大的房间里里,没有他的气息与流风,贺青抚着房门,这是他最后一次待过的地方,她努力地感受他的气息,一颗芳心凉煞了,他又丢下她独自远去,再一次抛离了她。
她痛彻心扉地抵着冰冷门板,敏锐地发觉门没上锁,大概是玛莎忘了上密码锁。
贺青不假思索地拉开门把,才一踏出房门,便立即感受到一道自然风次拂而来,好舒服。
倚靠着墙走着,风往哪来,她便往哪走,走下阶梯后循着风的来处走去。走了好一会儿,她的手碰触到一道门,门两旁各有一扇窗,窗户是开着的,风便是由这儿飘入城楼。
贺青缓缓地摸索出门把的位置,然后打开门锁、拉开门,沁冷的风与自然的清香扑鼻而来,她毫无目的地的缓步走着,吸嗅着大自然清新的气息,却不觉自己已走进一块人人惧畏的地域。
“我没看错吧?”位于尼斯堡主楼的三楼厅室内,一伙人优闲怡然地啜饮下午茶,发出呼声的是坐在窗边逗弄儿子的向洛琪。
“她她天啊!”捧着掌上型电玩的古月当场从窗台上摔了下来。
“你是见鬼啦!”狂神赶来护驾,搂起古月后不禁叫道;“那个女人不要命了吗?”
“喂,是我。”萨杰拨通了银狐随身的手机“你人在哪?”这小子一早回堡后便不知躲到哪个角落。
“后园石屋里。”话筒里传来阴侧侧的回答。
“正好。贺青现在正安适地坐在你的园子内,身边正巧围着你那一群大大小小的黑豹,若你有空,不妨出来”萨杰话尚未说完,电话便已被切。这家伙的礼貌愈来愈差劲,竟然挂他电话。
“他怎么说?”幻狼望着萨杰不以为然的表情好奇的问。
萨杰悠哉地踱至窗前“没说什么。”说完,抱起他的小凯凯,眺望坐在豹群里的贺青,噙在嘴边的笑纹愈扬愈大。
冷风吹,落叶飞,贺青舒服地倚着大树,闭目养息。
“谁让你出来的?”
压抑怒火的走调寒音闯进了她的宁静世界。
他回来了!“我让自己出来。”再待在房里迟早会闷死人。
“若你想到外头来透透气,告诉我便成。”言下之意,就是他会很愿意提供服务。
“你忙得不见影。”贺青尽量让口吻听起来自然平稳些,不见埋怨的意味。
“有我陪着,你也不见得多快乐。”银狐不悦的咕哝一句。
“我可以照顾自己。”
“是吗?能将自己照顾到豹群堆里还浑然不觉,我该钦佩你吗?”银狐丝柔的低嘲轻语,让她的娇颜升起红潮。
“这是后园那个住着一群黑豹的后园?”
“你是反应迟钝还是关傻了?”适才他正在清理黑豹们的石屋,因此所有黑豹全待在园子里。
“它们没将我生吞活剥?”贺青惊讶的问。她曾经晃点过那六只黑豹哪!它们真不记恨?
“你身上有我的味道,它们不会攻击你。”银狐说着走进宠物们休憩的范围内,将置身其中的贺青拦腰抱起。
“下回再带你出来,现在先回房。”他独裁地决定她的去留,清理完石屋还有麻舍,他忙,却不愿她落单。
“我还想多待一会儿,这里的空气很新鲜。”好不容易才出来,她不愿这么快就回房。显然她的话又令他不爽快了,贺青感应到上方降下一股森愠,凛寒气流拂向她的发鬓。
“你的嗅觉有问题,若你再仔细一闻,就会发现弥漫着动物排泄物味道的空气,一点都不新鲜。”莫非她把嗅觉也给闷坏了?
经银狐这一说,味道真的有些怪怪的。贺青心想。
突然,银狐的手机又铃铃作响,他腾出一只手接听,往城楼走去的步伐依旧沉稳。
“是是我。”话筒传来欧德诚惶诚恐的支吾声,显然拨这通电话绝非他本意。
“我还不缺货。”说完,银狐立刻切断电话。扳倒耶比达的那笔钱足够老家伙挥霍到死,他竟敢还来烦他。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急如催命索铃,但他不予理会,任由它响个不停。
“你不接,它会一直响下去。”好吵,贺青不禁微蹙起柳眉。
“让它响。”只要他不接,对方自然会放弃。
“可是它震得我头昏。”她脑子里净是手机高频率的铃声在迥荡着。
银狐按下通话钮,怒气尚未爆出口,对方已先声夺人。
“死小子,不准再挂我电话!有人要见你,可不可以出来一趟?”欧德的大嗓门连贺青也听得一清二楚。
“不可以。”银狐语气森冷的拒绝。谈交易找萨杰,经由萨杰评定交易水准后,再派他出马,十几年的老规矩了,怎么老家伙突然健忘。
“我管你可不可以。日本来了重量级人物,你懒得理会人家,但他们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可惹不起他们,来势汹汹啊,我说你呀可——”
“一会儿到。”随即切断通讯。
银狐望着怀中一脸茫然的贺青,脸色逐渐冷凝。
即然这女人断不了恩义,何不由他代劳,他们的未来不再会有任何拖累与干预了。
世间少有事物能引发银狐彻底的痛恶厌憎。
跟前恍如搁置着一面明镜,望着镜中的男人,银狐终于明白何以每回他立于镜前,便无端升出一股毁灭冲动的困惑。此刻,他的阴郁开始漫天升华。
一模一样的外表下有着迥异的个性,唯一能从外表辨别两人的仅能靠色泽不同的眼眸。
“我始终很纳闷,那个与我是双生兄弟的人究竟是何模样。”蛇冢冥煌淡淡的开口。
蛇冢冥煌,一个全身散发着尊傲贵气的天之骄子,蛇冢家的继承人。在蛇冢这样一个显赫威扬的家族,培育出来的人自是拥有他难掩其身的光华,而银狐的阴冷沉郁却淡释了那道光华。
“那对兄弟在干嘛?有必要瞧得这么仔细吗?还不都是一个样,回去照照镜子不就得了。两个大块头杵在一起,让人看了就刺眼。”欧德边向老友成田浩二发牢骚,边打量仍在瞪着彼此的兄弟。
“不一样。”成田浩二不以为然的说。欧德人老,眼睛也跟着昏花吗?谁都瞧出大少爷与二少爷截然不同的气势。“大少爷利锐沉稳,二少爷则较阴僻孤绝,两人同样傲群出色却不会是同一类人。”
“这倒是。”欧德抚撑着下巴频频点头“那小子,成天死冷着一张脸,五岁是那副死样子,十岁还是那德行,现在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天生的死模样恐怕是救不回来了。”平白辜负了上帝的一番美意,一张俊脸就这么被浪费,可惜呀。
“你太失礼了,欧德。”身为蛇冢家的家臣,成田浩二当下萌生出护主的强烈意识。
而在另一边互相对峙的兄弟
“别这么一相情愿,你的‘胞弟’永远不会是我。”银狐冷然回道。跟前这个男人曾与他在腹中共同度过十个月,他们同型同体直到降临人间,但是他被选择送离。
“你在抗议是吗?向谁抗议?命运!流放你的人!或者是我!”蛇冢冥煌举步向前,缩短了兄弟两人打一照面便在无形中出现阻隔的鸿沟,唇线扬起一抹有深意却没笑意的弧度“命运真不公平是吗?我只早你两分钟出现人世,所以你便注定远离家园,我可悲的小弟,你在怪我,嗯?”他邪讽的话语犹如利刃,刺人银狐愕然的脑子,划过他动荡的心湖。
真有趣,一只既冷且残的小豹子,他的弟弟啊!
他和他,两人的命运决定在两分钟之差的时间中,这要怪谁呢?老天愚弄着所有降世灵魂的脆弱人生,只能感叹蛇冢凌皓也被给摆弄了一道。
“闷着不出声是什么意思?说话!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蛇冢冥煌说着伸出厚实的大掌覆住了银狐柔顺的发顶
而后,兄弟两人同时僵化。
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竟然碰了他!情绪低劣到无以复加的银狐立刻转身走人,片刻也不愿多留。今生今世别想他再亲自面见任何蛇冢人,他和贺青从此与蛇冢家无关。
“你又想逃。”背后的喝言喊不住银狐决绝的脚步。
“你跟贺青真想要背弃蛇冢一辈子,别忘了你们身上的记号。”
银狐的身影没入冬阳的耀芒下,缓缓消失在众人中。
“结果还是一样,连个屁也没谈成。”欧德撇撇嘴。
“都怪你,小时候没妥善开导二少爷,还不小心让他加入m盟那个怪组织当杀手,你这个神父满身都是罪孽。”成田浩二不悦的数落着,然后转而询问年轻的主子,
“少爷,要不先回日本,老爷、夫人以及一干叔伯们全等你解围呢!贺青小姐有二少爷照料着,老太爷派来的死士们不足为惧,蛇冢家族的危机才是当务之急啊!”幸好他私逃出境将大少爷找回,否则不知蛇冢家族会乱到什么地步。
追根究底,蛇冢家的传族手谕害惨了后代子孙,双生蛇嗣的诅咒,他要亲手打碎。蛇冢冥煌作下决定。
日本京都
“放过他们吧!这是全新的世代,老祖宗的遗训不适用在现今,怎么您还是看不透!”蛇冢冥煌一身黑色和服,捺着性子陪老太爷对弈。
“那是因为你们这些小辈不曾目睹过当年的种种悲剧,可怕啊!手足相残、泯灭人性,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允许旧事重演。”蛇冢太爷固执的说。
“我和您不同,至少我无法手刃亲手足。忘了吧,远古种种只是巧合,世上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你见过凌皓那孩子了,贺青丫头跟他在一起?”这些不肖子孙总爱瞒着他偷偷摸摸的。
“他们的命运本来就相连。他是不会回来认祖归宗的,您大可放心,否则他也不会二十几年来完全对这个家族不闻不问。”蛇冢冥煌收回了几颗黑棋,发现老太爷正失神的望着远方。
“那孩子的势力很强大,若他有心叛变,会是我们蛇冢家的灾难。”
“您真该亲自见见他,届时您就会发现所有的担心全是多余。”蛇冢冥煌不想再浪费唇舌改造老人家根深蒂固的旧思想“蛇冢一族自古以来的悲剧够多了,他已经被放逐异乡,您却仍苦苦相逼,对安享天年的您而言,太多的杀戳并非好事。”他捧起一旁的香茗端至老太爷跟前,
“您是您那一辈唯一仅存的人,所以我尊敬您,别再插手族内之事,好好安享您的晚年。”说完,他将瓷杯置入老人手中。
“你的意思是要收回我的参事权利。”老太爷顿时慌了手脚,神色骤变,手上的瓷杯也翻落桌上。
“不敢。只是我以为当您迁入暮蓉坊后就该有所觉,已经改朝换代了,不是吗?现今的蛇冢家由我掌控,这是我的时代,一切由我定是与非。”蛇冢冥煌站起身,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老太爷“与世无争才不会树敌,想想从您进暮蓉坊以来,有几位孙儿来来探视过您了?”
“你也可以不用来了。”老太爷怒气冲冲的说。
“也只有我会来。您真该庆幸我母亲能屡次从您手中死里逃生,否则,哪来的蛇冢冥煌为您老敬孝。”
“你要怎么做?”
“别再过问我会怎么做,您没资格了。”蛇冢冥煌走到房门处停下脚步“我到英国访查期间,您冷冻了所有叔伯们的参事权又借机收取政治献金,这件事我已经压下来了,那笔为数不少的钱,您就留着养老用吧。”说完,瞟睨了老人家最后一眼,他拉开木门,举步走了出去。
不久后,蛇冢太爷猝死于心肌梗塞,同年,蛇冢正和正式隐退,迁入暮蓉坊安老度日,不过,他的退休岁月相较于他父亲,可温馨怡然多了。
“回来了。”贺青轻声说道。在银狐那种似能穿透人心的视线注下,她再贪眠也非醒不可。
“我一直在想,自己应该是开心的。”银狐轻柔的俯向贺青,为了不压到她,他以双臂支撑着自身重量。
这么近,近到贺青几乎以为他想吻她,但银狐只是蜻蜓点水似的轻触她唇瓣,低沉的嗓音才缓缓吐息而出。她屏息着等待,等待今晚的不寻常,等待他即将脱口出人意表的话。
“或许我真的不习惯爱人,不过他把你许给了我,任我再如何鄙弃那个家族,我还是无法鄙弃你。有个人可以住进我心底,让我时时刻刻挂怀着,我不得不承认,有个人可以想念的惑觉并不坏。”
曾经他百思不解过,堡里那三个男人为何非得娶个女人来捣乱生活,如今,他顿悟了。
“你不好奇今天我去见了谁?”
“如果你肯说。”
“那个你念念不忘的家族,来了个与我长相相似的男人。”想起当时情景,银狐又是一把心火燃起。
“嗯。”这代表日本那里的家族危机终于可以解除了,大哥不会容许老太爷兴风作浪。
“就只有这样,我还以为你会兴奋得手舞足蹈。”他望入她的眼瞳里解读她的心音。
贺青轻轻地笑开怀“何必兴奋,我没脸再回去那个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家族了,所以才会选择以死做归途,而你却要了我的命,该怎么说呢?我狼狈透顶,就算回去,见了谁都抬不起头,尤其是一向视我如己出的师父与夫人。”不晓得夫人的病情如何,未能完成诺言,她真是惭愧。
“不要把我跟他们扯在一块。”
“有时候我发觉你相当任性。”
闻言,银狐不禁拉长了一张俊容“这种形容词我不喜欢。”她是故意激他吗?
“震撼吗?你跟他除了眼珠子外一概像得不分轩轾。”当年她也有不小的震撼,却分析不出何以跟前有着一双蓝色深邃眼瞳的男子,竟能带给她心乱如此的冲击,这张脸庞她并不陌生啊,为何跟大哥在一起时,没有这种感觉。
十八岁的少女,没爱过,才会不解个中滋味,八年后这才意会,只觉当初有些可笑。
她兀自沉溺于初相见的回忆里,倩容柔媚得令人迷醉,偏生银狐不解风情,剑眉倒竖,蓝眸生怒,一手勾起她晶莹无瑕的下巴“你爱我,是因为他,因为这张脸?”原本美丽的蓝色眼睛闪着危险的讯息。“你也曾爱过他?”
“我没这么滥情好吗?”他把她当什么了,谁说长得一样她就都得爱上,这突来的飞醋吃得无一丝道理。
“难讲,你与他共同生活的年数远胜我。”银狐反驳道。
若非不想惹他更加生气,否则她会失笑,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不知道,因为他比八年前的她更不了解“个中滋味”
“我的眼睛只看着你,一颗心也只为你跳动。够了,银狐,让女方示爱到这种地步,可有失淑女风范。”她知道自己又脸红了,只怪她爱上的男人不懂爱,不习惯爱人也不了解被爱。
银狐柔化了脸上的冷峻,只手撑着额头分担了一些重量给她。“我想这样看着你,我的重量会不会让你难受?”他高硕的身躯几乎盖复住她全身,他撑着头,欣赏她的明丽。
“不会。”却会让她脸红心跳。
他另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来回。
“其实比较撼动我的是两分钟之差的消息。”两分钟之内定终身,他不否认这项突来的告知令他难受。
“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上天本来就不公平,大哥只是比较幸运。”她伸手轻抚他的手臂,希望让他好受些。
“如果命运对换,现在让你爱着的人,会是他,而不是我。”虽说人生矛盾,却也有它一定的顺序轨道在运转。
“幸好不是他,爱他可不比爱你轻松。”贺青浅浅地笑道,缩回原本抚着他的手,赶忙挡下正抚向她衣内的冷凉大掌。
“爱我,让你吃苦头了?”他的手指改为描画她的丽容。
“无所谓吃苦头的问题,这种五味杂陈的感受只能意
会不能言传。自古以来多少人在爱情里寻找答案,结果还是问号,爱情永远没有答案,没有解答的问题,在作答时就会慌乱。对,就是那一股窒息般的慌乱。”不懂爱的男人能懂她话中之意吗?
“可是我喜欢你爱我。”他只需要并且满足于这个答案。
贺青呵呵发笑“那就够啦!”真的够吗?天知道。
“你从不要求我爱你,为什么?”他的蓝色瞳眸似海洋般幽深且清澈。“因为我没有信心你对我的情感足以让我向你开口求一份爱。”因此她仍需有所保留。
“你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
“都有。”
她的话令银狐心生怜惜,忘我的吻上诱惑他已久的红唇。
“我要你陪着我到天涯海角。”他眼神一凛,语气依然温柔似风。
“我能选择吗?”她是否不顾一切地往他设下的漩涡里跳?
“不,你没得选择。”因为他已决定,而他向来不会让决定变成后悔。
从那暮冬的最后一晚,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他们两人消失在融雪的最后一天冬夜里,就像轻烟一样的平空消逝。
三个月,可以让世间人事全非,可以让遗憾终身萦绕心头。
戏未落幕,偏偏还是有人熬不到曲终人散。就在他们两人消失的那晚,日本下了场入冬以来最大的暴风雪,蛇冢家族的丧祭仪式便在狂风大雪中举行。
一个母亲盼了一辈子,等到魂断人生尽头末路,等到的只是满心的懊悔与遗憾。
这份憾,终也成为贺青心中无法抹灭的心伤。
这里是个极冷、极寒的冰漠之地,北方吹来的风凛冽且狂,不过贺青很温暖,暖源来自于银狐的体息,窝在他怀中,一件毛毡复着相拥而坐的两人,再冷劣的气候也不足以为惧。
“北挪威没有我想像中的冷。”她的话甫出口,续续的咳嗽声便一再响起。
“回去吧,近来你的状况不太好。”裹在长大衣下的伊人微颤,银狐位拢背上的毛毡,并将她圈紧免受风寒。
“只是水土不服,我想多待一会儿。”冰寒冷凉的四方天地,原来就是他长年自我放逐的僻静之地。
这些日子以来,银狐带她走遍了整个北挪威,每到一个地方,他会一一告知她所有的景色,她则细细聆听他口中的冷地之美。
银狐早在挪威北部的亨墨菲斯——一个地处于北极圈内的城市——购置了一栋别墅,原来当全世界都寻不到他行踪时,他老兄竟是独自一人窝在他的北极世界里,远离人群。
“天色暗了,还是回屋子里。”银狐温柔地扶起有些虚弱的贺青,才碰着她,银狐的浓眉立即深锁“头晕不晕?”
怀中佳人螓首微摇。
“耳鸣呢?”持续发烧不是好现象。
贺青轻瘦的身子被他轻而易举的抱离地面“想不想吐?”
“只想睡。”他的胸膛向来是她安眠的好处。
身体似乎愈来愈沉愈重倦意也愈来愈深,她真的困了
贺青安然舒适的合上眼,心思却忍不住紧挂着所有她抛离的人事。她想念日淅枯瘦的蛇冢夫人,她是否仍躺在病榻上,痴痴地遥望远方,等待她回去,等她带回她心爱的儿子,回到她身边,陪她走完人生最后的日子,让她得以安详地步向死亡。
她还在盼,还在等吗?她也同样在等,等待他的真心降临,让她有足够的信心用爱来索求他每件事,但可怜的夫人啊,您微弱的生命之火等得到那时候吗?
“为什么哭?”银狐看着自她眼角垂落的冷泉,心痕又龟裂了,泄出炽热的流体,揪紧地发疼。
张开水雾迷蒙的杏眸,贺青任泪水溃堤成灾而不加掩饰,停不住的泪水一再滑落。“当一个背弃过去的女人,我一定会后悔。”
好多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急促响着,别墅不会这般热络,银狐不喜欢太亮的地方,这里却有着白光投射,还有刺鼻的药水味。奇怪,他们不是待在银狐的别墅吗!
那么,这又是哪里?
她好累、好疲倦,像是与千万人拔河竞赛,她想奔往另一片美丽世界,却被阵阵刺痛拉回原来的黑暗里。强光?哪来的强光呢?她能感觉到光影晃动,这怎么可能?
贺青费尽了所有力气挣脱黑暗,撑开久合酸涩的眼睑。
首先进入眼瞳里的是一双绿色的眼睛!绿色的眼珠子正瞧着她,接着她往上瞟了一眼,这般轻易的动作,像扯动什么似的刺痛着,她看见了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虽然有些模糊,但她百分百确定那是头发没错,因为她看见了!
绿眼珠的主人渐渐远离了她,开始拿起一旁的工具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虚弱的她,光是他手上那个小手电筒,在她双眼间来回照射着就今她极度不舒服。
对方又开口说话了,但她听不懂,不过看得出这位白衣老者兴高采烈,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白衣老者转身不晓得做些什么,她的视线很模糊,咦?又来了两个身穿绿衣服的女人,其中一个拿了根针狠狠地刺了她一下,还好,像蚊子叮;另一个比较狠,用针刺了她还不放手,居然用奇怪的东西将针固定在她的手腕上,然后一种不知名的液体经由针尖流进她体内,引来她一阵哆嗦。
“恭喜你,你好勇敢。”一个绿衣绿帽的女人俯过身来,在她脸颊边亲了一下。
你是谁?贺青想问问不出口,喉头似有东西梗住了她,就像四周密密麻麻的机器围住她一样。
白衣老者又凑近她身边,用手指撑开她的眼皮,滴入几滴冰凉凉的液体,接着,她听到一阵哔哔作响的声音,很急促,事情好像很糟糕,因为老者的脸垮下来了,一群身着绿衣服的人一齐涌向她。混乱中,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却说着她陌生的语言,他好像很急躁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因为四周又暗下来,她又躲回那个黑漆漆的地方,等待光明再现。
“没事,她只是太虚弱,肺炎刚好立刻接受眼角膜移植手术,她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只是暂时休克,我们会处理。”白衣老者招来一名护士“你先带这位先生去休息。”
“跟我保证,她会没事。”银狐一把揪住老者的衣襟,咆哮道。
“她会没事。”老者保证道。
银狐被拉出了接护病房,隔着一道玻璃窗注视着里头一切。
“他究竟要向他保证几次才会安心?”老者一边急救,一边抱怨道。
“的确是有些危险啊,她才刚从挪威医院治好肺炎,又立刻转院到我们这边进行眼角膜手术,挺折腾人的不是吗?”
“有什么办法,眼角膜只有一副,有十个病患抢着用,虽然是大老板旗下主管先抢购,还是得照排定的时间来。”
一干医护人员开始笑闹、闲话家常,伫立窗边的银狐凛寒着一张削瘦面容,开始计划该怎么整治这些庸医。记得提醒一下幻狼,德国的m盟附属医院得多来巡视几趟,免得这些庸医们老当家里没大人了。
为什么要痛醒她,而不是叫醒她?她又被狠刺了一回。
贺青终于睁开眼睛,正式迎接久违的光明。
绿衣绿帽的护士对她笑了笑,收起针筒退出病房。
触目所及净是些不知名的仪器,老是在她耳边哗哔作响的怪东西她也看见了,原来颜色可以这么美好。
一张熟悉但又陌生的男性面孔出现在她跟前。
而贺青却仍在记忆的版图中搜寻银狐的面貌,他看起来好惨,双眼布满血丝,原已冷白的府色此时更显苍白,在散落黑发的包拢下,本就清峻的轮廓更是消瘦,胡渣大刺刺地盘踞了他有型的下颚记忆中的俊冷银狐从没这般潦倒过。
“你的表情彷佛在告诉我患了不治之症般的愁苦。”她好生心疼地抚着印象中的五官面容,能看着他、摸着他,真好。
“我昏睡了多久?”她如梦乍醒,却已恍如隔世。
“久得让我以为你一辈子再也不想醒来。”他的声音听来干干涩涩的。
“谢谢你带我来挪威动眼角膜手术。”天大的喜令她心中漾满感激与幸福。
“这里是德国,m盟的附属医院。”他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她“我的心脏好累。”
这种形容词也只有他这种缺乏表达能力的男人才说得出口。
“你的模样好像刚历劫归来一样。”贺青伸出插着针尖的手,轻抚着他柔顺的黑发。
“历劫归来的人是你。”四只眼睛近距离地胶着住彼此,再也分不清你我。
“我想再看着你,但我好累,好想睡”说出最后一字,她已再次坠入梦中。
银狐守在一旁,待她传出规律的呼吸声后,他替她拉拢被子,静悄悄地退出病房。关上病房门的同时,远处走廊上,等待许久的一行人这才起身,个个面露凝重之色。
待银狐一走近,一记雷霆万钓的拳头立即又猛又狠地击上银狐的俊脸。
他神情自若地拭去嘴边的血渍,不卑不亢地面对一群伟岸的男人。“这拳你我算扯平。”森肃的寒音凝冻空气中的烈怒分子。
“你这算什么!没事学人私奔隐居,吓吓大伙很过瘾吗!当初我对待古月都没你对待贺青来得混帐!”说着,狂神另一拳又想朝他挥去。
“够了,狂。”幻狼及时稳住怒火冲天的火爆男子。“在外人面前,别闹出兄弟阋墙。”但沉着的人不见得就有好脾性,银狐这小子欠他一拳,先记着,日后再讨回来。
“你们不觉得关于‘兄弟’两字的认知,我才是最清楚的人。”现场就属蛇冢冥熄最为郁怒。
“幻狼。”萨杰唤回两名隐怒的彪猛男子,只给那对亲兄弟一个空间,他们自家的纷乱由他们自行解决,局外人终究是无权插手。
“很遗憾从没有人教过你逃避不是解决之道,让我告诉你,你逃得了,因为对于蛇冢你根本无心,贺青却不行。她得回日本面对一切,这是她代替蛇冢凌皓立足家族二十六年应负的责任。”蛇冢冥煌抑止住满腹的狂怒,保持绝佳的好风范,以免失手揍死唯一的亲手足。
“她必须跟我回去。”蛇冢冥煌不容他反驳地要人。
“她注定是我的。”银狐压根没有让贺青回日本的打算,若是可能,他会限制贺青永远不许再踏上那块版图,谁知道这满怀恩义良知的笨女人回日本后会不会又重蹈复辙?好不容易她终于放弃过去,随他天涯漂泊,他不容许有人将她带走。
“除非你心甘情愿承认了!蛇冢凌皓,否则贺青不是你的,她是许给蛇冢二少爷,而不是银狐,你最好认清这点。”蛇冢冥煌举步越过银狐,直奔病房。
病房门口处,银狐以身阻拦,凌厉的目光下波涛汹涌,他的立场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你的任性与一意孤行只会害她懊悔一生。”蛇冢冥煌再次告警,横过长臂直接探向门把。
银狐一手挡住对方肩头,心湖翻滚出激烈的惊慌,他正在失去她吗?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并不好受。
“给我,把她的一生都给我。”生平第一次,银狐错愕的警觉自己饱受威胁。
“要一个女人,必须要得理所当然。”蛇冢冥煌一双狭长黑眸直直地射入翻剩汹涌的蓝瞳中。“她,是你的谁?回答我,给我一个你要她的理由。”
银狐眼中蒙上一片灰潮,一个简单的问题几乎平了两汛如海的深潭,流动的波光潮水风化成石,回答不出的慌乱令他窒息。
“等你想清楚了,再以一个男人的立场来将她要回,从此,贺青的一生都会是银狐所拥有。”说完,蛇冢冥煌扭开门把走了进去。
病床上,贺青已睁亮杏眸坐着等候。该来的终究会来。
两架各标示着斗大私人航号的喷射客机,两方势均力敌的财阀,机身大刺刺地停放在停机坪上。
蛇冢一行人,包括蛇冢冥煌、贺青,以及随行人员,个个身着黑衣丧服挂孝,在医院告别后,两方人马自行带开,一对飞雁便被硬生生的分开。
候机室一角的圆桌,坐着三个闲适啜饮的男人。
“我说,自落地玻墒窗俯瞰出去的风景真有这般吸引人?”狂神故作一脸纳闷状,手指勾着杯耳,凉凉地嘲讽在窗前伫立已久的雕像。
幻狼偏过头随意瞧了动也不动的人影一眼,耸耸肩灌入一口苦涩的黑咖啡后,才开口说道:“这样才有美感吧。”
“可怜的家伙,还真让他动了真情。”说完,萨杰起身来到银狐身边,陪他一同目送底下那群正朝客机走去的人影。“他们要回日本了。”
“等他们那架铁马起飞后,我们也得飞回纽约了。”狂神走向银狐另一边说道。
“咦?你们看。”幻狼的迟疑自银狐身后传出,手指着窗外地上的人影。
“喂,死家伙,人家在看你哪!”狂神顶了顶僵成石像的银狐,比当事者还热络急切。
银狐的眉宇之间拧成解不开的死结,依然沉默不语。
“拜托,既然要站在这里目送佳人离开,你好歹也挥挥手道别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你看,人家在对你笑了。”狂神恨不得将银狐直接丢出窗外还比较快捷些。
银狐的蓝眸陡地浮现惆怅,但依然保持缄默。
“幻狼,她说了什么?刚才她的嘴皮真有掀动过,还是我眼花?”狂神欺近落地窗,底下一回黑影已逐一进入机舱。
我等你。她是这么说的。
难道,他也得尝尝五味杂陈的滋味,在没有答案的情爱里寻求解答。
我等你银狐的心上,出现了第二道心痕,更深、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