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春的身份证是百城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简历也是参考宁嘉树的过往经历准备的,闻言,他继续做戏,眼珠转了两圈后长叹一声:“要不是因为穷,谁上班呢?”
宁嘉树原本以为男孩要说些什么“喜欢花草”、“吃苦耐劳”之类的片儿汤话——当初他来投奔堂哥,开口就是这套说辞,违心但好用。
毕竟没有人会对工作感兴趣,吃苦更是有违人类天性;他来花店的唯一原因,就是图个钱多事少,比他在宁骏的园艺公司风吹日晒包花材分快递,舒服多了。
没想到都春还是个耿直boy,有啥说啥,宁嘉树对都春好感度登时大增。
都春瞥到宁嘉树的复杂表情,趁热打铁:“我们专业真的不好找工作,网上那么多人讨论‘天坑专业’,却没有一个人提到电子商务。怎么,电子商务已经糊到无人吐槽了么……”
宁嘉树激动地握住都春的肩,眼神中写满“同是天涯沦落人”七个字。
他扭头向一旁的宁念明道:“哥,他挺不错的,靠谱!”
“你是宁城本地人?”宁念明散瞳的眼睛一直平视前方。
他是后天致盲,眼睛睁着和普通人无异,只有细细观察,才会发现那对黑眸中,没有焦点。
都春:“嗯,家里是下面郊县的。”
宁念明接着问:“你又没有花艺经验,怎么想到要来这里应聘店员呢?这可是门技术活儿。”
宁城地处江南,富庶安逸,郊县也多是小康之家。宁城土著的生活压力更没那么大,即使找不到工作,也更倾向于在家里躺平,准备考公考编。像都春这样出门找工作的年轻人,着实不多。
都春明白了宁念明的意思,目光在他脸上转圈,根本移不开:“我穷啊。”
“穷就更不应该来了,”宁念明感知不到都春对他散发出的热烈心绪,淡笑道,“我这里底薪三千,提成按销售额的10%算,只交三险,没有公积金。”
宁念明对人力资源一窍不通,还是临时抱佛脚请教了长者,按照长者教他的说。
宁嘉树额头冒汗,连忙低声阻止:“哥!这是可以说的吗?你别太直不弄咚(直爽),万一他不乐意怎么办?”
话音未落,都春就说道:“我可以。”
见宁念明若有所思,都春以为是自己答应得太快了,引得对方怀疑,连忙补充道:“当店员虽然赚不了几个钱,但每天都干,可以让我没时间花钱。”
“哈哈哈哈哈!”这话把宁嘉树逗得不行。
宁念明表面笑容不减,却趁几人不备,牵了牵长者的袖子。
这是他和长者约定的暗号——如若面试者合他眼缘,就以袖子为暗号,由长者出面为其测算八字。
百城接收到指令,装模作样地从宁嘉树手里接过简历看了片刻,问道:“都同学,我看你是94年生人,方便告诉我具体日期和出生时刻吗?你目前住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
终于演到了熟悉的剧本,都春按照方才排练好的戏份,眼睛微微眯起,惊异又不满:“应聘一个花店店员而已,又不是考公务员政审,怎么还查起户口了?”
“你别误会,宁老板他的眼睛……”百城配合着他的表演。
见宁念明并不在意,他放低声音:“他的眼睛不太好,想找一个靠得住、能长时间在花店干下去的店员。而且店员最好是同龄人,这样和宁老板能多一些共同语言。”
“要求这么多吗?”都春歪头蹙眉,控制好表情后看着门口,似乎随时准备走。
顿了顿,他欲擒故纵地开了口:“我是1994年2月11号,大年初二出生的,你们可以看我身份证。具体的时间不知道,谁还记得这个。”
在谎言里加一些常识,谎言会显得更加真实。
欲擒故纵的关键在于“擒”。都春继续摆出一副欲言又止、很好拿捏的模样,脸上的线条绷得很紧:“我爸妈是郊县的农民,在乡下种田,我一个人在市区租房子住,这个月要是再找不到工作,我连房租钱都出不起了……”
穷人最不缺的就是无用的自尊心。宁念明以为都春被戳到了痛处,说了句“抱歉”。
长者掐指算了须臾,却面露满意之色。他示意都春稍等片刻,将宁念明和宁嘉树拉进花店里间。
“94年2月11日,甲戊年丙寅月戊辰日,纯阳之日。”百城开门见山,“再合适不过。”
宁嘉树攒不住话,脱口而出道:“柏叔,意思是这小子能破我哥的孤阴煞?”
“何止?”百城略显夸张地颔首,“他又是出生在立春之后,阳气极旺。”
“哥,我听我爸妈说,出生在冬末春初的人,脾气特别好。”宁嘉树只想尽快给花店招到新店员,不耽误自己去京州上培训班,也给宁念明上眼药,“都春看起来不是那种夹生的人(爱计较的人)。”
好一会儿,宁念明才道:“我也对他挺满意的。”
他吸吸鼻子——方才在都春身上,他闻到一股梅香。
普通的梅花香气清幽,文人墨客口中的“暗香”是也,但这丝香味却不一样,透着些甜,像花瓣被糖渍过。
香味似曾相识。
宁念明想起童年父母还在、自己眼睛还没问题时,家里花园里养的一株梅树。那梅树已经有几百年的寿命,灵得很,每年飞雪迎春之际,必定绽出洁白花朵,让雪花也惭愧低头,恨自己输了一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