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勒穿过千步廊,越过观云殿,来到玄武门。玄武门既是皇宫的后门,也是大兴城的城门,分为内外两道城门,城门之间不但设有两廊,还有夹城空地,就算有敌人打破了外门,进入夹城时,内城守兵只要放箭,就可以将来犯之敌消灭!
隋朝的皇宫是南北轴线对称排列,分为外朝和内廷两部分。外朝在南边,也就是李勒上朝进宫时去的太极殿,内廷在北面,是皇帝的寝宫和花园。这时还没有修西内苑和大明宫,所以玄武门外就是护城河了!
因此,皇宫城墙北面的玄武门就对内廷的安全起着重要的作用!因此,控制玄武门的意义就不言自明了,控制了玄武门便可以控制内廷,而控制了内廷也就可以控制皇帝,从而控制中央政府,乃至整个国家。
李勒出了内门,见前面空地上站着黑压压一大片的宫廷侍卫,知道他们都是北衙的士兵。他叫道:“这里由谁主事,过来见我!”
一名武将跑了过来,在李勒面前单膝跪倒,大声道:“卑职玄武门执行禁卫总领陈春宁,参见宇文将军!”
李勒嗯了一声,道:“陈将军,城外有喊杀声,是流寇在攻城吗?”
陈春宁摇头道:“不是,流寇尚未攻城,只是由渭水那边来了一支队伍,正在闯营!卑职不知领兵的将领是谁,所以没敢擅自开城接应!”
李勒挥了挥手:“起来吧,不要跪着说话,咱们都是武将,用不着学文官行那么多的虚礼!”穿过空地,登上外城城头。
陈春宁道了声:“多谢宇文将军!”也跟着他上了城头。
城头上有火把照亮,可城外却是漆黑一片,混战中没人会傻到点火把。身边亮,远处黑,李勒看不清城外闯营军队的旗号。他对陈春宁道:“我想看清城外是哪支军队,你将几个机灵的士卒坠下城去,打探一下!”
陈春宁却摇头道:“用不着这么麻烦!”他将手一挥,士兵们将立在城头的十数个大箱子打开,从里面推出车镜来,只见这些车镜都有一人多高,被打磨极是光滑,黄澄澄的镜面被火把一照,发出明亮的光芒来!
李勒笑了,他从没想到隋朝竟会有这种东西,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小瞧啊!也不说话,只看着士兵们操作!士兵们将车镜摆好角度,竖起火把,车镜将火光折射而出,聚到一点,就象一个大大的探照灯样,把数十丈外照的通亮!
李勒大声叫了好,向城下望去,随即又有些失望。车镜照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主要用处是在夜晚敌人攻城时,用来照射敌军主将的,以方便弓箭手狙击射杀。如果纯粹用来照亮,那效果就差得太远了!
陈春宁见李勒不满意,只好道:“那么卑职这就派人下去打探!”
城头正要放下斥候,忽见一人浑身浴血地奔了过来,叫道:“城上的,快放我进去!”
兵将们向下望去,见这人身穿平民衣服,并非兵丁,估计可能是流寇派来赚城门的,这些流寇也真是够笨,派奸细之前也不让他化下妆再来!
李勒却叫道:“是席平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席平跑到护城河边,跳脚大叫:“那个老杂毛出卖我,竟当着流寇头子的面说我是奸细!”
原来,紫阳真人带着席平出城打探翟让的主帐所在,他本事了得,自然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席平正要返回去报告李勒,却见紫阳真人大模大样地和守兵说起话来,他立时就知不好,当即混入饥民群中逃走。
席平是混混出身,逃跑的功夫自是一等一的高强,左躲右藏,竟没让守兵抓到他!见玄武门这边大乱,他便跑了过来,打算趁乱进城。
可不成想守兵抓不到他,紫阳真人却连窜带蹦地追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骑马的流寇!紫阳真人一指席平,叫道:“他就是宇文牧州派来的奸细,快快抓住他,把他扔到锅里给煮了!”
紫阳真人一辈子也没吃过今晚这么大的亏,颜面丢尽,而席平又是李勒手下头号帮凶,得着了机会,他岂能放过?反正当时只说探清主帐在哪儿就成,可没说要保席平安全回去,而且更没说不许他对流寇头子叫:“这人是奸细!”所以他老人家的所作所为,是绝对算不上是不守信用的!
席平大惊,他可没想到紫阳真人会来这一手,自己用开水烫了他,这老杂毛竟然想活煮了自己!撒丫子就逃,他本事也不弱,夺过一把大刀,乱砍乱劈,夺路疯跑,边跑边听到紫阳真人在后面幸灾乐祸地大笑!
“我老人家吃过的盐,多过你吃过的米,走过的桥长过你走过的路,想白占我老人家的便宜,别作梦了!”紫阳真人笑了一会儿,这才离去!
幸亏瓦岗军的注意力都被苏定方等人吸引了过去,对于席平这种小鱼小虾没分出太多人手来追,要不然席平是无论如何也跑不回来的!
李勒大声道:“放吊桥,让他过来!”陈春宁当即传令,士兵转动绞索,放下了吊桥!
席平没等吊桥完全落地,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拼命向对岸跑!这时候,瓦岗军已然追到,纷纷追上了吊桥!带兵的头领却不着急追上席平,只要席平不死,城头的守兵肯定要救他,说不定还会打开城门,那时岂不妙哉!
陈春宁叫道:“放箭,放箭!”又对李勒说道:“将军,看来下面那人性命保不住了,这时候咱们就算用大筐拉他上来,也得半道被人射下去!”
李勒脸色铁青,摇头道:“不成,不能眼见着他死在外面,要尽最大能力去救!你把城门打开一条小缝,我亲自出去救人!”说着便要下城。
陈春宁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道:“大人不可涉险,外面流寇凶狠,大人出城怕会遭遇不测!”
李勒却道:“我不能看着他死,明知危险也要去救,就这么简单,没有大道理好讲!”
陈春宁忽地笑了:“那斥候有将军这样的好上司,当真是他的福气!不过大人不必着急,咱们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就是!咱们玄武门与其它城门不同,这里的夹城空地,就是专门对付进城之敌的,只要铜闸一放,不管进来多少敌人,都得死在这块空地上!”
李勒点了点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不就是靠拉拢城门守将,把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俩堵死在这里面的嘛,看来这玄武门用处还挺大的!他道:“那就开城门吧!”
陈春宁一声令下,夹城空地上的士兵们一齐拥上城墙,另有十几名士兵将玄武门慢慢打开,只打开其中的一扇,门一被打开,这十几名士兵也都跑上了城墙,将城墙上的闸门也关闭,士兵们都躲到城垛之后,把强弓硬弩对准了空地!
席平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靠在城门上,将大刀横在胸前,心中暗道:“可惜临死之前,不能再见我那小子和丫头的一面了!”
忽然背后一空,玄武门打开了,席平心中感动真是难以形容,这定是大人下的令,他可真是够义气!还没等城门大开,他一闪身,便挤进了城中,跟着士兵们跑上了城墙!
紧追而来的那名瓦岗头领也是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城门竟这么容易就被打开了!城上的守兵疯了不成,难道看不到追兵已过了吊桥!
玄武门附近没有民居,更不充许百姓出入,从此门进出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皇亲国戚,这头领以前从没来过这儿,怎会知道此门的凶险?在马上摆手,领着一队瓦岗军便冲了进去!
进了外城门,头领打马直冲,他实在太兴奋了,没想到会挥军入京,成为第一个破城的勇士,这份荣誉如被传扬出去,他必会成为天下闻名的英雄,整个绿林界的偶像!心中兴奋,就连追杀席平都给抛到脑后了!
奔出了二三十步,却见城内死一般的寂静,既无街道,更无行人,四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头领抬头向城头上望去,突然他声嘶力竭地叫道:“快撤,快撤,有埋伏!”
就听身后吱吱嘎嘎声响,一道铜闸慢慢放了下来,后面的瓦岗兵大声惊叫,返身就要往外面跑!城头上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接紧着弓弦声如雨点般响了起来,守军放箭了!
一百多个入城的瓦岗兵,只经一次齐射,就被全部放倒,他们躲无处躲,藏无处藏,被侍卫们居高临下的全部射杀,没有半点悬念!
城头的陈春宁笑道:“宇文将军,我没说错吧,咱们这玄武门向来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李勒嘿嘿一笑,冲席平叫道:“老席,没事儿吧?”
席平叫道:“没事,死不了,多谢大人开城!”
话刚说完,就听城外传来喊杀声,比刚才的声音还要大上数倍。李勒等人急忙转身去看城外,只见月光下一大队人马疾冲过来,领头之人正是苏定方,他终于带领着队伍闯过来了!
李勒叫道:“是我的队伍!快快,把铜闸快点升上去!”
陈春宁这回可犹豫了,他道:“宇文将军,如果放咱们的人进城,同时也会放敌人进来,那时咱们的弓箭手可就派不上用场了,总不能连自己人也一起射杀了吧!”
李勒怒道:“那难道让他们留在城外,被敌人射杀吗?少废话,快点开城!”陈春宁无法,只好命令守兵再把铜闸升上去!
铜闸一开,苏定方带着队伍立即拥入,可后面的瓦岗兵也混在队伍里,一起跑了进来!冲到空地上之后,白刃战立时展开,两军士兵无不大声呼喝,豁出了性命地厮杀!城头上的弓箭手干着急也没有用,根本不敢放箭,怕伤着了自己人!
独孤彦云等人也跑到了吊桥跟前,就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们竟然也没丢下大车,硬是将十几辆大车护着跑了回来!后面瓦岗军大批人马冲到,在吊桥口堵住了独孤彦云等人!
李勒大急,在城上叫道:“把大车扔下,人回来,都这时候了还把着物资干嘛!”城下喊杀声震耳欲聋,没人能听得到他的喊话!
李勒抄起一杆长枪,跑下城去,挥枪挑飞一名头领,抢了他的战马,翻身骑上,冲出了城门,对独孤彦云叫道:“进城,不要耽搁!”
独孤彦云抽刀将捆绑大车的绳索砍断,勋卫官兵纷纷有样学样,都把绳索砍断,车上的各种物资滚落到了地上,其中不少都是金银,金块银锭散得遍地都是!
这时候的瓦岗兵可还不是什么精兵强将,没有受过太多的训练,一见金银,无不大声欢呼,乱七八糟地拥上来大抢特抢,一时之间吊桥那里乱成一团!
勋卫官兵借机入城!李勒冲独孤彦云叫道:“我外甥呢?他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独孤彦云道:“在后面,他和窦建德被一个厉害角色缠住了!大人,咱们速速进城吧!”
李勒挥手道:“你们先进去吧,我等等铁牛他们!”独孤彦云只好进了城门。
李勒立马拧枪堵在桥头,瓦岗兵不管是从城里往外逃的,还是从城外想杀进去的,只要从他身边经过,李勒便是一枪刺去,中者立毙,眨眼功夫就刺死了七八个!然而往里冲的瓦岗兵太多,虽然瓦岗兵们伤不到李勒,可他们只要绕过李勒马前,就能跑入城去,他一个人实在是不可能尽数拦住!
陈春宁在城上大叫:“宇文将军,侯爷,快点进城,敌人进来的太多了,我们必须要关城门啦!”
李勒赤红着眼睛向城头看了一眼,却不理会,程咬金还没逃回来,他怎么可独自进城去?
过不多时,程咬金逃了回来,窦建德紧跟其后,他俩身后有一员大将紧追不放,看来就是独孤彦云说的那个厉害角色!
李勒大叫一声,拍马冲上,挑飞两个挡路的瓦岗兵,让过程咬金和窦建德,一直冲到那员大将的马前,长枪一抖,刺中大将的战马,战马倒地把大将给摔了下来,李勒挺枪正要给他补上一枪,那大将却用长槊挡开了,叫道:“宇文牧州,我认得你,你还认得我吗?”
李勒哪有心情去认识他,调马就往回跑!身后突地飞来一箭,正中李勒战马,那战马一声嘶鸣,将李勒摔了下来!那大将挺槊来刺,李勒回枪格挡,紧接着便反手三枪,把大将逼退!
城上的陈春宁见冲来的瓦岗兵越来越多,下令道:“落闸,快!”
守兵叫道:“冠军侯还在城外哪!”
陈春宁大吼道:“落闸,执行命令!”他身负守卫皇宫的重任,眼见着冲进城的敌军几乎要超过己方军队,如再不落闸,后果不堪设想,他实在不能因为李勒一人,而让内廷出了危险!
守兵无法,只好绞动轮盘,放下千斤铜闸!
程咬金见李勒失了马匹,急忙回身来救,在马上俯下身子,叫道:“表舅!”
李勒已见铜闸将落,又见程咬金跑回来,他情急之下,挥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小兔崽子,别管我,快点进去!”反手用长枪重重地刺了战马的后臀,那马驮着程咬金狂奔,冲到了铜闸之下!
铜闸已落下了一大半,程咬金骑在马上已经过不去了,他跳下马,逃了进去,那马跟着要进,可只慢了一步,铜闸便已落下,竟将战马砸的血肉模糊!铜闸并不因下面有战马而停止下落,嘎嘎声中,竟硬生生地把战马给扎成了两截!
程咬金在城内放声大哭,用手捶打铜闸,嘶声大叫:“表舅,表舅!”
李勒跑了几步,见窦建德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原来,他的战马也被射死,来不及逃进城去了!窦建德满脸是血地哈哈大笑,叫道:“平常没事儿时,我想过一千种自己的死法,可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玄武门外!”
李勒见逃不回去,索兴也就不再逃,看向围过来的瓦岗军!忽见敌人群里冲出一名年轻郡兵,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跑来,手里还拿着半截被砍断的长弓!
李勒立即上前,挑开追击年轻郡兵的敌人,把他保护到自己身后!就听窦建德笑道:“冠军侯,你可别小看了这小子,他是良家子弟,本来要进府军的,可他偏偏要逃兵役,逃到半道又被我抓了回来,这才当了个郡兵!”
年轻郡兵也笑道:“本来这次我还想逃的,却硬是逃不掉,当真无法!”
李勒道:“这种时候,莫开玩笑,咱们背对背站好!”年轻郡兵嗯了一声,扔掉长弓,抽出腰间横刀,站在李勒身侧,窦建德也赶了过来,挺起神飞枪,立于李勒的另一侧!
瓦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们围在当中,人群外王伯当高声叫道:“那个放冷箭不敢报名的小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年轻郡兵呸的一声,叫道:“谁说你家小爷不敢报名,滑州徐世绩的便是!”李勒嘿的一声,转头对他道:“你叫徐世绩?”
徐世绩点头道:“正是,冠军侯莫要因为我以前当过逃兵而瞧不起!”
李勒道:“我怎会瞧不起你!现在怕不怕?”
徐世绩道:“怕!又有个鸟用!今日能和冠军侯战死在玄武门外,实是我徐某一生最大的荣幸!”
李勒哼了一声,道:“别说丧气话!”他压低声音道:“咱们往吊桥上退,这样他们围过来的人就不会太多,实在不行时,直接跳河逃走,听清没有?”徐世绩和窦建德一齐点头称是!
翟让也赶到了,他高声叫道:“前面的可是冠军侯?在下翟让,你可愿意和我一叙?隋帝无道,你又何苦为他卖命,不如”
李勒心想:“原来竟是瓦岗军,这家伙竟然就是翟让!”他不待翟让把话说完,叫道:“少说废话!我命令你马上投降,放下武器,交枪不杀!”让我投降?翟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冠军侯就是冠军侯,都到了这步田地,还这么硬气!好,在下佩服!我好言相劝,你既不听,那么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就怕到时你受不了!”
翟让把手一挥,瓦岗军慢慢围上,长矛挺起,密密麻麻地对准李勒三人,王伯当也举起弓箭,对准了李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