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月后
    苏州人爱品茗,从随处可见的露天茶棚,到文人雅士们爱去的茶馆,便可见一斑了。
    “这就是苏州的名茶碧螺春,两位客倌请慢用。”专主茶役的茶博士来到座位旁伺候。
    “你可以下去了。”座上的俊美男子头戴瓜皮帽,身上穿的便袍质料皆为上等,很大方地给了几个铜钱打赏。
    茶博士眼睛都亮了,看得出这位客倌准是打京城里来的,听他说话的口音,还
    有穿着打扮,以及身边的夫人,就是有着不一样的味儿。“多谢客倌,有任何需要尽管叫小的。”
    “得了。”毓谨扬了扬手上的摺扇,接着执起紫砂茶壶,将碧绿清澈的茶水倒进茶碗,马上嗅到浓郁的香气。“难怪这碧螺春又叫吓煞人香,果然是香得吓煞人,娘子,你先尝尝看。”
    璇雅也一改在京城的妆扮,头发梳起了苏州撅,穿起了百橺裙,加上她原本就秀雅纤细,还真像个活脱脱的江南女子。
    “是,夫君。”她也很配合地演。
    见她啜了一小口,毓谨双目湛湛地开口问:“如何?”
    “饮时爽口,饮后回甜,果然是好茶。”璇雅温婉地回答,见他还目不转睛的瞅着自己,虽已是夫妻,还是有些羞意,压低嗓子嗔道:“看什么?”
    毓谨嘴甜得像沾了蜜似的。“娘子今天这副打扮真是好看,让为夫的我连眨一下眼皮都舍不得。”
    “这还得感谢夫君买来的新丫头,她的手巧,各种发式都难不倒。”她又啜了一口碧螺春。“不像某人,说会帮我梳头,到了最后还不是找了个丫头来,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咳、咳。”毓谨让茶水呛到,当然听得出她在抱怨谁了。“是为夫一向太过自负,以为天底下没有事可以难得倒自己,想不到这会儿却被整倒了,还请娘子多多包涵。”说到这儿,他也同样压低嗓音,又加上了一句。“今晚为夫的定会好好伺候娘子,好弥补犯下的错。”
    这男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璇雅小脸倏地通红,娇啐一口。“今儿个晚上你上隔壁房睡去,我想好好歇着。”因为住在客栈毕竟有所不便,于是毓谨先让人租了间僻静的民宅,出入不会太惹人注意。
    “真的不要?”他一脸你一定会后悔的表情睨着她,让璇雅羞得恨不得踹他一脚。
    “不要就是不要。”她偏不上当。
    “唉!”毓谨叹了口气,满是扼腕的语气。“莫非这就叫英雄无用武之地?”
    璇雅笑瞪一眼。“这句词是这么用的吗?”
    “那么有志难伸呢?”他马上虚心求教。
    “也不是这么用。”璇雅知道他根本是故意逗她笑的。“快喝你的茶吧。”
    “是,娘子。”毓谨一副惧内的模样。
    就在这时,茶馆夥计的吆喝声又响起,殷勤地领着客人上到二楼来,那是个皮肤黝黑、身形壮硕的男子。
    “客倌这边请要喝点什么茶?”
    黝黑男子迳自挑了位置,然后点了较为劣等的茶。
    “马上来。”势利的夥计撇了撇嘴角,不过也不至于怠慢。
    因为坐的位置就刻意选在毓谨的斜对面,黝黑男子抬眼,不着痕迹地朝他看去,然后往桌面轻敲两下,像在传达什么讯息。
    正在喝茶的毓谨也瞟了下他,接着搁下茶碗,右手执起桌面上的摺扇,往左手掌心轻打了两下,看似习惯性的动作,却已经跟对方做了回应。
    “娘子,待会儿我约了人见面,你先回咱们住的地方。”喝完了茶,他掏出茶钱付了帐,状似优闲地开口,那名黝黑男子也跟着牛嚼牡丹的灌了几杯茶水,随后也跟着他们下楼去了。
    璇雅没有多问,只说:“我自个儿坐轿子回去就好了。”
    “还是让苏纳跟着,不然我不放心。”苏纳是跟着他们到苏州来的其中一名侍卫,贴身保护他多年,也是少数毓谨可以信赖的人。
    她嗔笑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就连在京城,我也很少出宫,没几个人知道我是谁,何况是在这儿,该小心的是你。”
    “可是我担心你被拐跑了。”毓谨揽起俊秀好看的眉头,面露忧色。“江南不只多美女,也多才子,随口就能吟诗作对,哪像为夫的胸无点墨,怎么也比不上人家的才情。”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她失笑地问。
    “为夫向来如此。”毓谨免不了自夸一番。
    在璇雅好气又好笑的瞠瞪下,两人已经步出茶馆,蹲在一旁休息的轿夫连忙起身,各就各位,毓谨掀起轿帘好让璇雅坐进轿内,而做奴仆打扮的苏纳连忙上前听候主子差遣。
    “你先送福晋回去交给依汗,再出来跟我会合。”毓谨低声交代。
    苏纳得担起保护主子安危的责任,否则无法跟皇上和太皇太后交代,更别说还有一个恭亲王,他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那贝勒爷呢?日月会里有不少人认得贝勒爷,还是让属下跟着。”
    “就是因为他们认得本贝勒,这才有趣,与其去找他们,还不如让他们主动找上门来,这样省事多了。”毓谨俊脸一整。“总之这是命令,对本贝勒来说,福晋的安全最重要,要是她少了一根汗毛,小心你的脑袋。”
    “嗻。”说着,他只得跟着轿子离开了。
    坐在轿内的璇雅透过小窗看着毓谨,俊脸上的表情显得凝肃,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因为他总是表现得漫不经心,笑不离唇,像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想必正为了完成此行的任务而烦恼。
    璇雅真的很想帮他,希望能为他做点事,为他分忧解劳,哪怕只是一点点忙也好,即便他并不爱她她知道自己输了,因为她已经先爱上他了,或许早在太皇太后指婚不!还要更早,他就已经抓住了她的目光,只是不肯承认她跟那些宫女一样庸俗,只要毓谨到慈宁宫请安,就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却只能欺骗自己,说那不过是嫌恶鄙视的目光罢了。
    接着下来,当她开始想办法让毓谨生厌、进而冷落自己,但却在每一次的交手过招后,就更受他的吸引,享受他给予的宠爱,让他的身影更加深刻地烙印在自己的心中
    她心里不由地感到害怕,怕等她亲口承认爱他后,这场比赛是不是就划上句点了?而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有事没事就搂着她、亲着她,与她斗嘴、故意耍宝逗她笑了?
    她好喜欢他孩子气的模样,甚至在床第之间,他的亲吻、他的抚摩、他的每一次进入,都在掠夺她的心,当有天他变得冷淡,对她不再有激情,更不想碰她了,她不知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就是因为不想失去这些,才会害怕说出对他的爱
    “原来我是这么的爱他”
    在剖析了自己的感情后,璇雅既想哭又想笑,可是她不后悔,不管将来和毓谨之间的发展会起什么样的变化,她都想珍惜此刻的心情。
    而此时的毓谨在目送轿子走远之后,这才收回目光,准备办正事了。
    “伯罗力。”
    那名黝黑男子直到这时才上前。“贝勒爷。”
    “找到人了?”这名叫伯罗力的男人以及他的几名下属都是哈勒玛的心腹,也是布在苏州的眼线,不过哈勒玛不能来,便由他来差遗。
    伯罗力亦步亦趋的跟着毓谨往大街另一头走去。“人曾经在怡香院出现过,加上种种迹象,属下怀疑它是日月会负责联络的堂口。”
    “用妓院来掩人耳目,倒不稀奇,因为谁也没料到那些自认忠肝义胆的反清复明之上,竟会躲在那些青楼女子的背后。”毓谨用摺扇支着下巴,沈吟地说:“既然这样,本贝勒不去见识见识倒是可惜,不如今晚就走一趟。”
    亥时
    怡香院,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毓谨一身月白色织锦袍褂,俊脸上挂着闲适自得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踱了进来。虽然同时进来不少位寻欢的客人,老鸨一眼就瞧见他,依她的经验,心想准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手必定阔绰大方,这头肥丰自然不能放过了。
    “公子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老鸨上上下下将毓谨打量个仔细,见对方冲着自己扬起有些轻佻但又无法讨厌的迷人浅笑,年近半百的她也动了凡心,这么俊又有魅力的男人可是少见。
    “是啊,所以特地来开开眼界。”他笑弯了眼,老鸨马上勾住毓谨的手臂,急着往里头走,免得让这头肥羊跑了。
    老鸨真希望自己能年轻个三十岁,不过这会儿可得使出浑身解数,掏光他的钱袋。“听公子的口音是打京城来的,不知贵姓?”
    “爱新觉罗。”毓谨似笑非笑地说。
    闻言,老鸨先是一怔,接着笑得全身的肉都在抖动,活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公子真会开玩笑,小心惹上麻烦,不过可真让我印象深刻了。”要真是那些皇族贵胄上门,那才叫自寻死路。
    毓谨在心中笑叹,怎么说了实话都没人相信。“那么我就姓艾吧,艾就是艾草的艾了。”汉人的姓氏简单多了。
    “艾公子说话真是有趣,要不要找个姑娘来伺候?”
    “这是当然。”毓谨从袖口内抽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银票。“这家钱庄的应该没问题吧?”
    她打开一看,点头如捣蒜。“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那么这数目够见明月姑娘一面吗?”他可是事先打听过了,只要提起怡香院,便会马上联想到名妓向明月,说她仪态优雅、才艺出众,不是普通妓女,这可勾起了他的兴致,说不定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够!当然够!”老鸨见钱眼开,连忙亲自领他上楼。
    毓谨微笑地跟上去,不期然地,察觉到从二楼射来几道评估、戒备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却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看来这间怡香院真的有问题。
    只是要见到向明月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老鸨好说歹说,把子诩说破了,才得以让毓谨造访妆阁。
    “艾公子稍坐片刻,明月姑娘很快就出来招呼了。”说完,老鸨不再打搅,笑吟吟地开门出去了。
    门才关上,毓谨敛去笑意,两眼精敏的察看四周的动静,又等了约莫一刻钟,这才听见珠帘被人掀动,传来清脆的声响,他一派潇洒地起身,望向走出来的纤丽女子,在四目相视那一瞬间,他知道向明月也在观察自己。
    “明月见过艾公子。”她躬身为礼。
    “明月姑娘免礼。”毓谨睇着这位青楼名妓,果真就如同传闻般,气质婉约出众,不似在风尘中打过滚的,看来这个身分八成只是个幌子。不过,看着她,他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
    “艾公子请坐。”向明月坐在他的对面,为他斟酒。“听嬷嬷说,艾公子是打京城来的?不知是做何营生?”
    “只是靠祖先庇荫,就等坐吃山空的那天。”他跟着她绕圈子。
    向明月盈盈一笑。“艾公子谦虚了艾公子从方才就一直盯着明月,不过却不像其他来怡香院寻欢的客人,在公子的眼里,明月并没有看见半点邪念。”
    “明月姑娘观察敏锐,这点就很像她。”毓谨执起酒杯,喝了一口,换作从前的自己,美人在侧,不管这名女子和日月会有没有关系,他岂会放过一亲芳泽的机会,这会儿他却只想聊天喝酒,没有别的念头。
    他终于知道大事不妙,清楚地认知到只有璇雅能撩动他的心,教他无时无刻都想碰她,享受和她斗嘴的滋味,光看着她含嗔带怒的模样,他就会心痒难搔。如今再美、再媚的女子对他来说,也只是纯欣赏,他的心已经被璇雅占据了。
    “她?是艾公子的心上人?”
    “是妻子。”毓谨搁下酒杯。
    “她跟明月生得很像?”向明月好奇地问。
    “不像,只是同样看似温婉纤细,以为她温顺听话,结果不然,有时固执得令人生气;说她胆小,却又怎么都不肯服输,让人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叹口气,但其中又饱含着宠溺。
    向明月听得痴了。“明月很羡慕艾公子的夫人,因为艾公子真心爱她。”那是每个女人渴望拥有的。
    “这是爱吗?”毓谨失笑。
    “难道艾公子自己不知道?”她困惑地问。
    “男人不说那个字的。”这句话有点像在自欺欺人,毓谨知道他只是不肯老实承认罢了。
    “那么艾公子的心呢?只要问自己的心便明白了。”向明月眼底多了一抹沧桑和无奈,因为她深爱的男人眼底、心里只有反清复明大业,为了能与他站在同一条阵线,时时见到他,不得不加入日月会,最后还扮起了妓女的角色,想来真是可悲,但她又甘之如饴。
    毓谨一脸似笑非笑,试探地问:“那么明月姑娘呢?这明月又是向着谁?是天上的日月?还是某些人的私心?何况日月早已不是原来的日月,何必强求。”
    这话让向明月的脸色变了又变。“明月不懂艾公子的意思。”这男人究竟是谁?绝非普通的富家公子,难不成是满清狗皇帝派来的?可是她也没听说有钦差大臣来到苏州?
    “就当我随口说说好了。”他可以确定这名女子是日月会的人,多半也是个练家子,既然这样,要再刺激一点才有趣,不然不好玩。“对了,我想找个人,想说明月姑娘人面广,应该可以帮忙打听看看。”
    “艾公子请说。”她收摄起一时飘远的心思。
    “是曾经在京城的白云观当过住持的空一道长,据说有人在怡香院里见过他,所以才想麻烦明月姑娘问问。”毓谨笑睇着她闪过一丝惶恐的神情,饵既然放下,就等鱼儿上钩。
    向明月被这单刀直入的问法给呆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艾公子说笑了,既是出家人,又怎么会上妓院呢?”
    “天底下多得是假和尚、假道士,他们终归是男人,上妓院也就不足为奇了。”说着,他起身。“我不会让明月姑娘白忙一场的。”
    “艾公子要回去了?”向明月还在猜测毓谨的真实身分。
    毓谨噙着笑说:“过几天会再来拜访。”
    当他步出妆阁,一路往楼下走,四周传来的敌意也就越来越明显,看来他也得做好应变才行。
    待毓谨踏出怡香院,等在外头的苏纳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主子再不出来,他真要冲进去救人了,有个这么爱玩的主子,心脏真要强一点。
    “贝勒爷。”苏纳听候差遣。
    他用扇子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看似慵懒,好降低有心人的戒心。“先去叫顶轿子,回去再说。”
    因为附近就有不少轿夫在等候客人上门,苏纳便叫了其中一顶,让主子坐进去休息,毓谨想着日月会的人也该有行动了。
    苏纳贴近轿旁,低声朝里头的主子说道:“后头有人跟踪。”
    “这是预料中的事。”要是没这么做,毓谨才会失望,既然引蛇出洞了,得想想接下来要怎么玩。
    一直到轿子停在宅子前,苏纳付了几个铜钱,让轿夫们走了,负责看家的依汗已经开门出来迎接。
    “有人!”依汗也警觉到了,本能地挡在主子身前。
    毓谨知道那些乱党就在附近,这么明显的杀气,想不发现都很难。“你们想潜伏在暗处的那些人会不会马上冲出来行剠本贝勒?”
    “贝勒爷!”苏纳和依汗同时低喊。
    主子的话让他们更加警戒提防着,住处一旦曝光,随时都有危险,偏偏这个主子还有心情开玩笑,也只能希望贝勒爷别玩得太过分,把命都给玩掉了,到时无法跟皇上交代。
    “你们这些人真是无趣。”看他们穷紧张的反应,毓谨低笑两声。“就算真的要打,咱们也未必会输,我很期待他们现在杀过来。”说着,把摺扇往系在腰际上的扇套一放,开始摩拳擦掌了。
    “贝勒爷”苏纳和依汗真想跪下来求主子别玩了。
    不期然地,周遭又有了变化,虽然脚步声很轻,不过还是听得出来了不少人,毓谨眉梢先是一挑,接着俊目眯起,似乎猜到是些什么人了。
    “梅赫!”他试探地叫道。
    “见过贝勒爷。”隐在黑暗中的男子被点到名,不得不现身。
    “回去跟你的主子说,我不需要他保护。”这个叫梅赫的是格日勒身边的人。“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还真让他猜中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总希望有朝一日能被当作大人看待。
    “呃还有”梅赫不知道该不该说。
    “该不会伊尔猛罕也派人来了?”毓谨一听,额际青筋爆凸。“你们当本贝勒是三岁孩童吗?需要那么多人来保护才成?难道本贝勒这么没用?”虽然自己是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格日勒他们始终把他当弟弟一样疼爱,可是他并不希望老是要靠他们罩着,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能力不够。
    “两位贝勒爷只是”梅赫被骂得满头包,不敢再说下去。
    “你们都离远一点,别坏了本贝勒的玩兴。”毓谨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嗻。”
    毓谨恼怒地转身进入宅子。
    而藏身在暗处那些企图行刺的乱党,见情势对自己不利,并没有立即展开行动。
    “副总舵主,接下来该怎么办?”暗处传来询问声。
    “咱们跟他拚了,他可是狗皇帝身边的四大贝勒之一,只要抓到他就可以用来交换赵家兄妹”只要想到赵永昌和赵世芳可能被严刑拷打到不成人样,大家根本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所以当他们之中有人认出这名年轻男子的身分,马上引起騒动,每个都想冲在最前头杀了对方报仇。
    “不许冲动!”被称为副总舵主的年轻男子,严峻斥责。
    “可是”
    氨总舵主下达命令。“回去再说!”
    众人只得听命,纷纷离开。
    毓谨见寝房里的烛火还亮着,知道房里的人还醒着,先深吸了口气,把心中的不快压下,这才推门进去。
    “怎么还没睡?”
    “我只是不太放心。”璇雅迎上前说道。
    这话让他俊脸微怒。“连你也不相信我的能力?”
    “当然不是。”她惊讶他有这么大的反弹。“怎么了?”
    他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那是自己的问题,不关璇雅的事。“没事只不过老是被当作孩子,让我有些沮丧。”
    毓谨掀袍坐下,接过璇雅递来的茶水,便把方才在外头的事告诉她。
    “我一直都知道你们的感情很好,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璇雅试着化解他此刻的不满。“或许就是因为太关心,才会保护过度,何况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要是贝勒爷有个什么闪失,不但皇上会难过,也会让那些乱党的气焰更加强盛,以为连朝廷都拿他们无可奈何。”
    这番话让他的怨气渐渐褪去。“这些我都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璇雅用柔软的语调鼓励他说出来。
    “从我两岁左右,听得懂别人在说什么开始,就知道众人总会拿我和大哥来比较,说他如何聪明懂事,性情沈稳冷静,而我太过好动,成天就只晓得玩,不管是骑射或是布库,都不像大哥一学就会,那些大人以为我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总是当着我的面谈论起来”毓谨娓娓道来,这是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的事,也在无形中造成了伤害。
    她静静地听着,头一回窥见毓谨的内心世界,原以为他做事向来有自信,那却是用多大的汗水和泪水去换来的成果。
    “我心里真的很不服气,所以每晚都趁府里的人睡着之后,咬着牙拚命练习,再苦再累也要撑下去,心想总有一天要赢过我大哥,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每个人夸的都是他,而我永远只是他的弟弟,直到那一年太皇太后希望最疼爱的孙子将来继承皇位,身边总要有可以信任的人,于是从八旗子弟中挑出几个孩子,我和大哥都被选上,说句实话,我并不想离开家、离开额娘,我很害怕,所以想求额娘跟阿玛说,让大哥去就好了”
    毓谨自嘲的撇了撇嘴角。“我却在无意间听到阿玛和额娘的对话,阿玛说他已经得到太皇太后的允许,可以在我和大哥之中选一个,而他决定让我去,因为大哥是他的长子,将来要继承亲王的爵位,又是不可缺少的左右手,而我不够稳重,需要更严格的磨练,原以为最疼我宠我的额娘会替我说话,可是她向来就顺阿玛的意思,他说什么她就听,从没说个不字当时我真的好恨,觉得被自己最亲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们要的只有大哥,在那个家,我是多余的”
    “所以婆婆才说你很少上恭亲王府去?”璇雅总算懂了,难怪他从来不提自己的亲人,说要回去看婆婆,也是找藉口推托,就是因为心里有了疙瘩,才会无法去面对至亲的亲人。
    他淡讽一笑。“她有大哥就好了,要我回去做什么?”不想这么幼稚,可是就是无法化解心中的怨恨。
    璇雅试探地问:“你很恨你大哥?”
    “我、我不该恨吗?”毓谨赌气地回答。
    她却看得出他说的不是真话。“其实你并不恨他,反而很崇拜他、尊敬他,可是又有那么一点嫉妒他对不对?”
    “我做啥要崇拜他、尊敬他?”毓谨打死都不肯承认。
    “原来贝勒爷心胸这么狭窄。”璇雅娇哼。
    “你说什么?”毓谨不悦地瞪眼。
    “我说你心胸狭窄。”她再重复一遍。
    “这样说自己的夫君,有违做妻子的本分吧。”他不满地指责。
    “那么贝勒爷是希望我跟婆婆一样,不管你说的是对是错,一律附和吗?”璇雅这话让他为之语塞。“如果希望我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可以贝勒爷气得好,骂的都对,以后我就不去跟婆婆请安了,从此跟恭亲王府不再往来。”
    毓谨见她又装得这么柔顺温驯,让他想气又气不起来,反过来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错。“好,我承认自己心胸狭窄,这样总行了吧?”
    “本来就是。”璇雅小声地说。
    “要说就大声点。”他咧了咧嘴,将她抓到自己的大腿上。
    璇雅娇媚一瞪,当真很柔顺地照着他的意思,大声地说:“本来就是!”“你还真是听话。”毓谨要用吻来惩罚她。
    她格格地笑着,想要闪躲,原本嬉闹的心情却在闻到毓谨身上的脂粉香气时僵住了,璇雅认得出这不是自己身上的香味,那么这又是谁的?她的心被根无形的针给刺痛了,身子不能动弹,也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想着毓谨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想着他们做了什么?那些事是曾经跟她做过的,嫉妒的虫子狠狠地啃咬着璇雅的心脏,痛得她再也受不了。
    “怎么了?”毓谨才想吻得更深,却被推开,不解地问。
    冷静她必须冷静说不定不是她想的那样。
    璇雅从他身上跳起来,只是没想到这嫉妒的滋味会是这么痛、这么令人窒息,像是被砍了好几刀,痛到喘不过气来,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又没办法控制。
    “璇雅?”
    听他唤着她的闺名,璇雅险些被逼出了泪。“没没事你我去准备热水让你沐浴包衣。”
    “都这么晚了,我只想眯一会儿,还有很多事要忙。”毓谨盯着背对着自己的纤影。“到底怎么了?谁敢欺负我的福晋,本贝勒砍了他的脑袋。”
    璇雅咬了咬唇。“我只是想要你先把身上的脂粉味洗掉”
    “脂粉味?”他嗅了嗅沾染在袍褂上的味道,准是被那个老鸨害的。“呃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
    她喉头梗了梗,故作轻松地说:“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可以理解”她不想听,她现在只想逃避,当作没发生过。
    “你要是真能理解,为什么哭?”毓谨强迫她转过身,捧起璇雅逞强的小脸,明明眼眶都红了,还装没事。
    “我才没哭。”她不许自己像那些善护的女人,又哭又闹,要他给个交代,那会让人笑话。
    “可是你在吃醋。”毓谨点出她这个反应代表什么。“因为你爱上我了,我说的对不对?”
    璇雅咬白了唇,似嗔似怨地瞪着他,想否认,但是太迟了,她再也无法伪装下去。
    “对,我爱上你了。”她坦白地承认了。
    “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他低笑。“如果你没爱上我,那就太没眼光了。”
    她喷笑一声,又敛去。“你赢了,而我输了。”
    “你在说什么,当初会那么建议,只是想激出你的本性,并不是真的要看谁输谁赢。”毓谨连忙澄清。“何况我咳咳我也所以算平手好了。”短短一句话却难得地说得吞吞吐吐。
    “平手?”璇雅仰着螓首看着他难得窘迫的表情,有所顿悟。“你是说你也爱我?真的吗?”
    毓谨清了清喉咙。“要我说出口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会害羞。”
    “这话应该是女人来说吧。”她打他一下。
    他哈哈一笑。“说得也是,以前我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爱这个牢说得很自然又很随便,因为我根本不相信她们有什么真心,可是遇到你之后就完了,想要天天看着你,和你说说话,夜里也能抱着你,安心地睡上一觉,只不过对你却很难说出那个字来,那是因为要很谨慎,但太谨慎太正经了我就会浑身不自在,所以咳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了。”
    “你真可恶,非要我先承认才行。”璇雅嗔睨着他啐道。
    “应该是可爱才对,怎么会可恶呢?”这话又惹来了几记粉拳。“我承认今晚有上妓院,见了怡香院的名妓明月姑娘,不过是为了办正事,绝对没有乱来,完全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
    璇雅信了他的话。“既是名妓,应该很美吧?”这么问只是单纯的好奇,毕竟能当上名妓也不容易。
    “当然还比不上福晋你这样也打我?我说的是真的。”毓谨将她又揽回身上来。“现在本贝勒爷见到再美的女人,都会把她们拿来跟福晋比较,觉得她们没有你来得好看,也没有你聪慧,更没有你让我这么情不自禁,除了你之外,我对她们一点兴趣也没有,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到床上,我可以证明。”
    她又羞又恼的槌他。“我信!我信!然后呢?”
    “喝了杯酒就回来了。”毓谨三言两语地带过那时的情形。
    “那么事情顺利吗?”
    “很顺利。”他沈吟地说。
    “你千万要小心。”听得出毓谨避重就轻,璇雅也不追根究柢。
    毓谨拥紧她,胸口内涨满了从未允许自己有的感情。“我答应你会很小心之前我是有过不少女人,可是从没亏待过她们,我可不像大家想的那么荒唐,那么不负责任,你可要相信我。”
    “我相信”她想哭,因为他担心她会误会,还特别解释,这份心意让她好感动、好窝心。
    他覆上她柔润的小嘴,重重地吻着她,大掌抚弄着璇雅的纤躯,也点燃了彼此身上的火种,喉头吐出难耐的粗喘,将她抱起,让她的双脚环在自己的腰部,即便隔着衣裤,两人已经为这亲密的接触,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璇雅娇喘地回应着他的抚弄,渴望着与他合而为一,就在毓谨边吻边走向床,不知是谁先扯对方身上的衣物,似乎都迫不及待地想拥有彼此
    叩叩
    杀风景的敲门声在这时响起了。
    床上的两人全都僵住不动,互看一眼,心想到底要怎么办。
    “贝、贝勒爷?”房外的苏纳也很害怕会不会打断主子的好事,所以问得很胆颤心惊。
    璇雅推了推身上的男人,要他回答。
    “真会挑时问”毓谨疼痛不堪地翻身下来,瞪了一眼滚到旁边偷笑的小女人,火气很大。“什么事?”
    苏纳听见主子的口气不佳,八成真的坏了好事,吞咽了下唾沫。“属下有要事禀告。”
    “在外头候着。”他一边咕哝,一边不太甘愿地把便袍又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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