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义律问“很明显,拒绝照会,就是没有任何要解决事态的诚意。这也是钦差大人的本意吗?”
“钦差林大人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解决鸦片问题,就是要禁绝鸦片。关天培提督,也是在执行钦差大人的命令。”楚剑功回答说。
林则徐在两年以前,就几乎已经定下了近日禁烟做法的大致轮廓,即采用中国传统的连坐法,让全部外商为每个走私鸦片的行为负责,以此来威慑走私鸦片的不法商贩。但在自1839年三月以来的具体执行中,并没有采用清朝在处理国内案件时所采用的连坐法那样严厉的手段,而只是限制人员的流动和仆役的雇佣。
“可是,要求所有外商统一提交‘永远不携带鸦片’的保证,等于先认定了他们有犯罪的企图,这是不公正的。不列颠绝不会接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女王的子民也不会容忍这样轻蔑的对待,楚先生,您清楚吗?”
“帮办先生,您看,您在有意的混淆事实,清国公民林维喜是被杀害的,可你们拒绝交出凶手,也不允许我们提审你们的士兵,您认为这是一种蔑视吗?”
“清国公民?”义律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组呢。”
“无论他在本国地位如何,但对于外国人来说,杀害他,一定要负责任。”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酒后误伤,我们愿意支付民事赔偿,肇事者也会受到在英国本土服刑。”
“您为什么不把他交给我们呢?”楚剑功问。
“我们双方的法律体系是不一致的,我们不接受清政府野蛮法的审讯。”
“英国法庭的表现,要我和您谈案例吗?”楚剑功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
“不,不用,我不是法律专家,我只是宣布并维护一个原则,我们双方,必须签订合乎国际规则的司法谅解,否则你们休想用野蛮法审判任何不列颠人。”
“合乎国际规则?”楚剑功盯着义律,一字一顿的说:“英国现在已经如此强大,已经可以代表国际规则了?”
“楚先生,我不知道您对不列颠了解多少,不过我想,广州的那群官僚们,未必会理解您的话。”
在楚剑功和义律针锋相对的说话时,一旁的史密斯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突然插嘴说:“我们两艘军舰就停在这里,通译先生,您可以了解一下什么是国际规则。”
义律扭头看了看史密斯,又对楚剑功说:“楚先生,史密斯舰长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
楚剑功的头脑里突然“嗡”的一声,本来他料到了这个事态,但没想到英国早已下定决心。他点点头:“好吧,帮办先生,舰长先生,我会转达你们的意见。”
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楚剑功站起来,告辞。
楚剑功来到自己的小船上,也不走进船篷,就坐在船头,晚间的海风,让人头脑清晰。
义律和史密斯说话,如此有恃无恐,只说明一件事情,他们肯定得到了英国政府明确的授权,至少是口头的。英国在必要的时候,不惜动用武力,已经非常明确了。
而楚剑功从清政府自身的反应判断,林则徐代表的朝廷也好,邓廷桢的两广总督署也好,关天培的广东水师也好,从道义上而言,禁绝鸦片,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从实际的手段上,他们根本不了解英国有多强大,也就不会接受任何战术上的退让。
仗是非打不可了,历史要发生,就一定会发生。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买办二鬼子乎?扶清灭洋乎?内部革新乎?革命乎?道路有很多,每一条都不好走啊,要么生灵涂炭,要么身败名裂,要么赌上身家性命。
楚剑功本人对清政府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对民众也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对这样一块血脉相连的土地,却不愿见到她落入任何悲惨的境地。
以实业报国的旗号做买办,似乎是一条聪明的路线,但很可能身不由己,最后成为欧洲人统治中华的工具。古今中外的很多人物,并非生来就是要做叛国贼的。但上了贼船,还想下吗?或者说,一个被殖民国家的人,真的有力量和列强玩所谓的“权谋”吗?
所谓实业,一要资本,二要技术,二要市场。纵观另一时空的各大买办们,资本从何来?来自外国贷款,技术从何来?来自外国转让。呃,在资本主义大扩张时期希望外国支援资本和技术?这笑话真好笑。欧美对外部主动的技术转移,也就是1902年英日同盟中,英国对日本的技术支援,那时,英国已经成功的从工业帝国变成殖民地帝国,坐享殖民地的高额利润,即便如此,日本在二战前的技术水平仍旧是列强中最弱的。至于1930年代苏联从西方购买技术和1952年苏联对华技术援助,以及美国二战后的大规模下级产业释放,那已经是另一种经济循环模式和技术条件下的事情了,和19世纪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市场,初起的民族工业需要政府保护,比如关税。貌似再过再过二十年赫德先生领导下的海关就要成全大清最清廉的部门。或者看看1929年的重订关税谈判,所谓重大外交成果之后,民国产业的支柱——纺织业的全面衰败。
在资本、技术、市场皆被人控制的前提下,做买办报国?还是小心别破产了。
在清政府内部,厉行革新呢?别说自己现在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话,清政府内部的所有人,包括林则徐,都对西洋几乎没有任何认识。就看看朝廷要禁烟,这么有大义名分的事情,扯皮将近20年,就知道行洋务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了。在另一个时空,李鸿章纵横大清官场数十年不倒,可面对洋人,英国也好,俄国也好,日本也好,可曾占到半点便宜?即使面对法国,有军事优势在手,不照样乖乖的把云南广西的权利交出去?要说官场权术,楚剑功比得上李鸿章吗?给破房子做裱糊匠这种破产买卖,赔死活该。
清朝统治,历时200余年,已经逐渐被人接受为正统,如果把旗人的某些特权有意忽略掉的话。清政府的面子,还没有被剥光。似乎“扶清灭洋”是个选择。可只要考虑到清朝和欧洲在所有方面的差距“扶清灭洋”不过是个笑话。而且,清政府会放任不受自己控制的势力发展吗?最后的结局,要么被清政府收编,那就走上了内部革新一样失败的道路,要么被清政府和洋人联手剿杀,然后后世的“良心们”来宣称你“愚昧”悲剧英雄,能不做就不做吧。
扯旗革命,把一切推倒重来,以一己之力倾覆天下这是何等的伟业啊。如果再创设制度,革新文化简直可以直追始皇。楚剑功想到这里,有些兴奋,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突然被海上的风一吹,不由得打个寒战,也冷静了许多:自己现在,一书生尔,清政府现在仍旧光冕堂皇,文人世子,地主农夫,可能还是愿意站到朝廷一边。自己叛旗义举,只怕剿者如云。
而且民智未开,任何旗号和方法都可能被人异化。在另一个时空,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太平天国和义和团。如宗教旗号造反,元末的时候红巾也用过。甚至连陈胜吴广刘邦,也要装神弄鬼。但到了太平天国,这种传统的方法就被异化、极端化,在意识形态上就被“名教”打败了。虽然湘军造成的祸害比太平天国还要大。再比如,太平天国的幼、壮、女的分营法本来可以有效的动员和利用军队,但一不小心,就异化成了“诸王妻妾成群,寻常夫妻家人亦不得见。”同样,义和拳本来只是结团自保的乡民组织,但神鬼齐出,就异化成了神棍组织。造反这条路,真不是好走的。
怎么办?怎么办?道路都是人选的,在不同的时代和情势下,有不同的策略和方法。在另一个时空,某组织从和平运动,到武装斗争,到各种策略的变化和尝试,整整用了二十八年,才得以成功。
自己呢,有二十八年的时间吗?更重要的是,有几百万追随者让自己犯错误吗?
楚剑功心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小船慢慢驶向虎门了。楚剑功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他突然又有了个念头:“不管选择什么道路,如果自己成功了,那自然好,如果失败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造成的影响,也能给时代带来新的风气。即使什么影响都没有,那也不要紧,无非是历史照旧,有清政府和民国垫底,再差也不会是最差的。”
刚上了码头,就有格什哈跑来“楚通译,关大人正在等你回来。”
“喔,快带我去。”楚剑功不敢怠慢,放下心思,开始考虑怎么向关天培回报。到底是要鼓动广东水师出战,颠颠英军的斤两,还是好言相劝,让清军依托岸上的炮台,紧守虎门。
请大家收藏、投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