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勋笑道:“当然不能只简单地强行推行,还得数策并行。”
“哪几策?”
“其一曰兴官学,规定各地方官府每一个村必须办一所官学,朝廷颁圣旨规定凡六龄以上童子不论男女一律免费入官学,不准以任何理由不送子女入学,这种官学教授的课本不是程朱的理学,而是百工百技、医学算术等实用之新学。”
“嗯,好是好,如此一来自可改变后代的看法,咱们的变法将来便有牢固的基础,只可惜办这么多学校的花销不是小数,朝廷只怕负担不起。唔,若是钱不够我可以出内帑填补,就不知道够不够”瑞圣帝皱着眉头说了几句,又想到一个问题:“为何要女子也入学?”
“儒学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无智则易牧,官府容易管束他们,事实固然如此,然则民智未启则民无主见而易盲从,被人一蛊惑就会出乱子,而三权分立的制度必须百姓个个有知识、知善恶、能辨理方得成功,还有契约精神,不是知书达礼的人如何能遵守?至于女子入学其理略同,且更有一好处,人心逐利,谁给好处就听谁的,皇家给女子入学的权利,他们就会记着皇家的好处,将来搞地方选举的时候可以放宽女子投票,如此一来乱臣贼子想通过议会选举对皇室不利就不可能了。”
“听你一说倒也有理。除此策之外还有吗?”
“其二曰开副考。”
“什么叫做开副考?”
“科举每三年一次,我们可以将之称为正考,没有正考的年份则由朝廷举行副考,考试的题目全是新学,而且考卷评分,凡达到某个分数以上者皆录用为官而不象正科那样限制录取人数。”
“录用这么多人,朝廷可没有那么多官职,若设闲职岂不蹈前朝冗官冗费之覆辙哉?”
“所以要用到第三策,叫做改职官,也叫做掺沙子。”
“怎么样掺沙子?”瑞圣帝一下子来了兴趣。
“朝廷的职官的确很少,看似官府机构规模不大,实则在职官之外还有更为庞大的群体,即文武小吏,他们不算正式的职官,但在各级官府衙署里真正的事务其实是则这些不起眼的小吏把持的,衙门里的陋规常例多是因这些人而生。他们有的是动笔杆子的无赖子,有的根本就是地痞无赖,借着朝廷、官府的名义肆意欺压百姓良善,朝廷的名声、官府的名声倒有大半被他们败坏。所以朝廷可以将这些小吏的职司全部改为正式的职官,凡是通过副考录取的便可任以此职。”
“妙呀,既将官府衙门的无赖小人赶走,又将从朝廷部堂到地方衙署的实际事务把持到新学学子的手上,如此一来儒学的文人们便成了没牙的老虎。”
“还有一策亦必须并行。”
“何策?”
“抄家灭门!”
“咝!”瑞圣帝倒抽一口凉气:“果然不愧是亭渊的风格,在池屏时你杀伐便重,如今又是冷气森森。说吧,如何抄家灭门?”
“非是我杀气重,本朝太祖、太宗的刀子更厉害呢。”陶勋先自辩一句,接着解释道:“废儒学的同时也须得取消缙绅不当差不纳粮的陋规,对于诽谤新政、不从新政者一律寻找罪状抄家,一个字,杀!如今的儒生可不比前朝时的文人有骨气,只要朝廷刀子快,有骨气的都被杀掉,没骨气的自然顺从朝廷。”
“嗯,有道理,这种事容易担骂名,你和我不能沾,我可以先大量起用势利之徒做执行官,待他们将反对新政的人杀光,我便将这批势利之徒杀个精光以平民愤。呵呵,我终于理解当年的曌女皇为何要重用酷吏了。”瑞圣帝笑得异常奸诈、异常开心:“还有你的抄家之策非常妙,国库没钱、常平诸仓没粮,而大户人家不当差不纳粮多年积蓄甚丰,杀掉他们的人,抄掉他们的家,国库、仓廪自然充实,这样来钱来得快,你在池屏平乱时就用过此策。”
看到皇帝如此模样陶勋不禁哑然失笑,这位瑞圣帝在他们的潜移默化感染之下早变成逐利之徒,百官群臣群起攻讦于他,有部分原因正是因为他对皇帝的影响力太大,阻住了别人搏取圣宠之路。
“祥之,变法之策还有一条很重要。”
“是什么?”
“封藩海外。”陶勋解释道:“皇亲国戚的分封还是必要的,不过不能在国内分封,而是将海外之地封与诸皇子,海外广大,有数倍于我中华的疆土。我听说乘船入东海往东行数月可至一块大陆,其地数倍于天朝。昔殷纣遣大军征东夷,国内空虚,武王乘机伐纣,焚纣于鹿台,殷之东征大军闻讯后不愿臣服于新朝,遂放船下海直济新大陆,故新大陆之上的土著实乃我天朝之遗民。
你可以将皇子甚至是其他亲藩徒封于新大陆,允其在天朝招募部分兵勇、工匠赴国,让他们在海外征战打下江山,更使化外故民重归王化,允许这些新封的藩国自成一体,只要以天朝为宗每年朝贡即可,还有南洋、西洋皆有类似的大陆也可如此办理。以后满天下凡是有人的地方皆是我天朝的亲藩,岂不快哉!”
“可是可以,我还可以将反对新政的老夫子统统遣送到分封的皇子那儿,让他们到海外闹腾去。可是皇子毕竟是我的骨肉,亲情难舍呀。”
“好男儿志在四方,守在国内,你又要变法推行新政,皇亲国戚的日子只会更加清闲,时日一久必生事端,无端地损坏皇家的声誉。而且建藩海外,拥兵自重甚至称帝也无不可,万一天朝有变百姓废黜皇室,外藩正好举兵杀回来勤王,如此天下仍是你家的。”
“有点道理,那我先考虑考虑吧。你继续说。”
“变法新政还得废除贱民一类的人身不平等的制度,不但不再按士农工商划分等级,还要暗中抬高工、商的地位”
“要放松户籍管理,允许人员有限的流动,如此工商才能兴盛”
“改革军制,倡导尚武,鼓励军功”
“废除阉寺制度”
“允许组建朋党,让他们提出施政纲领和治国之策,由议会作出选择,每四、五年持政之党重新选举一次”
“各地发展不平衡,因此新政的推行不能一刀切,须得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分步骤推行”
“废除禁海令,大兴海外贸易”
“向越南等南洋藩国大举购粮,以防国内因兴工商而使粮食减产”
“与西番诸国贸易之外,还要重金礼聘他们的学者前来传授知识”
“要崇尚格物致知之学,特别是要奖掖改进农具、火器、机械的工匠”
“天下遍筑驰道,要做到无一村不通道路”
“推行火耗归公,大幅提高官员的薪俸”
“废文言,行白话,使百姓人人能读懂朝廷的政令文书”
君臣两人说得起劲,不知不觉夜已深,殿外侍候的太监已经十几次在外请示用膳,甚至太后那边也遣人来问,瑞圣帝不得不暂时停下,吩咐外面传膳进来,用过饭后继续商讨。
用过膳后,瑞圣帝再次将人遣开,笑嘻嘻地对陶勋道:“岳城,你的这些变法之策我可以一条条丝毫不加改变地颁布执行,但是若想变法最终成功,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前朝变法的事太多了,可是鲜有成功者,基本上是人亡政息,盖因变法牵动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反对的声音大,阻力更大,往往支持变法的皇帝一驾崩,继任者就会在君臣的一致颂扬声中将新政全部废除。你今年进五十,我也四十三岁,自古帝王除去传说中的那几位,能活到八十岁的只有一个,也就是说以八十岁计算我最多还能执政三十七年,而我估计我们的新政要想达到不会反覆的地步至少需要以新学培养三代人,也就是至少还得五、六十年。我也不贪心,古来帝王登基有天下没有满六十年的,你让我做足六十年的皇帝,咱们的新政就有五十一年的保证,相信自那以后天朝推行的新政就成为不可逆转的大势。”
陶勋的脸一下子苦起来:“祥之,人之寿数乃上天所定,岂人力可御哉?”
“我不管,你就得想法办做到,总不能你我去世后新政全盘废止,新政半途而废好说,你我只怕还要被人编排在青史上留下千古恶名,难道你甘心?”
陶勋正待反驳,心中听见一个久别的熟悉声音响起:“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