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说定,陶勋又在寺里转转,跟几个小和尚聊了几句,见天色将晚和几名香客结伴回城。
进了城,他依着清易所讲的地方找到一家客栈,报上谢子睿的名字,很快有伙计将他带到客房门前。
赤眉真人六人都在客栈里等陶勋,见他进来,清易上前将双方一一引荐。
陶勋看见赤眉真人的模样觉得好笑,心里蓦地想起常利所描述的送他回船的那个道人,于是问道:“赤眉大师,弟子路经高由县的时候受了伤,昏迷之际是一位仙长送弟子回船,同船之人描述跟大师的样貌很相似,不知道弟子当日是否有幸为大师所救呢?”
赤眉哈哈一笑:“你说得不错,正是贫道。景云陶勋,果然名不虚传。”
陶勋脸一红:“不知大师何事谬赞弟子呢?”
赤眉看着他笑而不语。
清易插话:“陶公子,快将你探到的消息讲出来吧。”
陶勋便将进去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并说:“我看北元寺肯定有问题,那个灵惠禅师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则堂堂方丈居然害怕戒律院主持,上下不明、尊卑无序;二则灵惠禅师显然派人监视方丈一举一动,不准方丈单独见外人;三则灵惠禅师语言之中世俗气太浓,不象方丈每句话不离佛理禅音,不止灵惠禅师,寺里守后院的两个和尚和其他几个年轻僧人讲起话来都跟市井之徒差不多;四则我借故在寺里四处走动,向一些和尚问起寺院的问题,有些人居然答不出来或者语焉不详;五则我在回城的路上向一些香客打听到这几个月北元寺突然间换了不少生面孔;六则我觉得后殿之中可能藏着妇人。”
“何以见得?”赤眉问。
“我家里商行经营胭脂生意,曾经有一个老师傅研制出一种配方,其气味跟天然花香十分近似,由于这个配方是我家独家制成和使用,所制成的胭脂销得很好,所以我的印象很深。我在院门外时闻到了一点点,虽然很淡,却肯定是我家卖出的胭脂无疑。”
谢子睿嘻笑道:“原来北元寺后院里藏着花和尚呀。”
赤眉瞪了他一眼,抚须道:“嗯,看来北元寺可能被外来人控制住了,他们在寺里收容妇人,恣意宣淫,糟蹋佛家净地,寺中僧人必定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敢怒不敢言。而且对方逐步替换原来的僧人,可见他有长期经营北元寺的打算。”
“师叔,那我们更要尽快铲除掉这个贼窝,否则让他们发展起来不知道要祸害附近多少百姓。”清光道人道。
“可是现在仍然不知道那百十个孩童的关押地点呀。”
“所以陶公子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嘛。”赤眉笑道:“公子以大义为先不计个人危险毅然深入虎穴,此精神诚可贵也。若能成功解救被掳孩童,公子居功第一。”
陶勋连忙说:“大师此言差矣,就算弟子能够找到孩童关押的地点,到时真正冒着生命危险跟那些匪类动手的还是众位仙长,弟子可插不上手。”
赤眉摇头道:“你先别急着谦虚,我讲你应居首功可是有道理的。你知道为什么灵惠那么爽快地就答应让你住进寺里吗?”
陶勋听他话里似乎另有一层意思,不解地问:“难道不是图弟子的财吗?弟子在寺里借故故意露财吸引他们。”
赤眉大摇其头:“非也,非也,你想得太简单了。要知道对方占据北元寺肯定得到了靖宁侯的支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怎么可能贪你那点小钱呢?而且北元寺可是他们正在经营的巢穴,有见不得光的事在里面做,怎么可能轻易让一个陌生人住进去呢?”
陶勋低头想想后吃惊地道:“难道灵惠禅师的目的不是我的钱而是我?那怎么可能?难道我暴露了吗?”
赤眉不直接回答他,而是问几个弟子:“你们看呢?”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谢子睿答道:“因为陶公子上中下三丹田都有毫光溢出体外,这如果不是修道有成,那就是天生的三元仙灵体,我们刚才已经暗中用气探过陶公子的身体,丝毫没有道基修炼的征兆,所以肯定是天生体质。”
陶勋惑道:“这怎么可能呢?有什么关系吗?”
清易笑着看了赤眉一眼解释道:“陶公子还记得昨晚给你服下的丹药么?服下后便可以使你在表面看上去有此体质,期效为二十天。”
赤眉也道:“此丹为橙眉师兄所制,连我也看不破。可惜只虚具其表,并无实质,否则倒是渡人修仙的灵药。”
清光对满脑袋惊异和疑问的陶勋解释说:“在我们仙道界有一种法门,以身具天生三元仙灵体的凡人为炉鼎可以炼制出上品的仙器,那个灵惠肯定是看中了这一点。”
陶勋顿时哭笑不得,真没料到自己糊里糊涂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炉鼎。不过他并不因此而害怕,除掉灵惠一伙贼人之心愈切,急急地对赤眉道:“大师,如此说来弟子便有了深入虎穴的机会,如果幸不辱命,请大师以雷霆之势除掉这伙魔头,切不要以弟子为念。”
赤眉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除恶惩奸。当然,我们不会让你轻易受伤,我这里有三样东西要给你。第一件是把小玉剑,你贴身戴着,可使百邪不得近身;第二件是一道隐身符,你按诀使用可隐形三个时辰;第三件是个信香,找到了孩童们关押之所就乘隙洒到他们身上,这种信香的气味只有我峨嵋派才能知道。”
陶勋恭敬地接过来:“谢大师赐宝,弟子定不负所托。”
赤眉又道:“我们会潜在寺外以为外援,就以三天为期,如果没有结果你就撤出来,我们另行从长计议。”
第二天,陶勋带着随身的行李和一大堆书籍,雇了辆马车来到北元寺,寺里已经安排了一个叫做释若的小和尚负责伏侍他的饮食起居。
陶勋住进第四进院落观音殿的东厢房,房间布置很俭朴,只有几张桌椅和床铺,不过这间厢房本身是一个单独的小庭院,跟其他的厢房隔开,离香客往来的地方也很远,相当清幽,不失为一个读书的好地方。他花了一个时辰将厢房布置好,中午的斋饭是释若送过来的。
安顿好后,陶勋走出厢房到寺里到处走走看看,一路走去寺里僧人远远看见他无不绕行,这让他感到万分无趣,后来干脆直接往后殿走去。
到了后院门口,仍旧是昨日的两个和尚守门,他们一眼就认出了陶勋,恶狠狠地骂:“你这小子他妈的找死啊?阴魂不散地又来了,是不是找揍?”
若论武功陶勋自然不把面前的两人放在眼里,不过他不想生事,便说:“凡人无不好生恶死,所以佛家顺应天意人愿以戒杀为律,两位师父都是出家人,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呢?再要无礼,我向灵惠禅师告状。”
那两人听他说出灵惠禅师的名号后,气焰顿时矮了许多,语气也变了:“不是我们两个有意无礼,只不过有些香客不听劝,我们不凶一点他们根本就不听,时间长了就改不过来了。公子怎么认识灵惠禅师呢?”
“我昨天蒙方丈大师引荐已经跟灵惠禅师相识了,灵惠禅师力邀我住进寺里,我见大师盛意拳拳便同意了,现在已经搬进东厢房住,以后少不得要跟两位师傅见面的。”
两人一听,态度更加转变:“原来公子竟是灵惠大师的客人,小的们可真没长眼呀,得罪之处请多多见谅。”
“那没什么,你们也是职责所在。”陶勋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这两个和尚看来好骗,要不要乘机骗他们带自己进后殿转转呢?
陶勋打定主意后将话题一转:“两位师傅,昨天我跟方丈大师聊天的时候灵惠禅师就在旁边,我提起曾在佛前许下过要拜遍北元寺六大殿的心愿,可是弥陀殿却不对世人开放,无缘进去拜见,引为恨事,方丈大师开导说等我在寺里呆的时间长一点了便可允许我进去还愿。现在我已经在北元寺住下,两位能否领在下到大殿里礼佛呢?”
“这没有灵惠大师的命令就是本寺的部分和尚也不能进去呀。”
“那我这就去找灵惠禅师,到时候告你们两个轻慢贵客的罪名,连同昨天的帐,新帐老帐一块算。”
“得得得,您千万别生气,我们真的是职责所在,求您不要难为我们。”
“哼,我不过是要还个愿罢了,就连你们方丈大师也没有说我错了,灵惠大师更没有反对。我只进殿拜拜佛,还了愿马上就出来,又不会打扰里面众位师傅的清修,怎么就这么难了?”陶勋这话说得虚虚实实,灵惠的确没有反对他进弥陀殿,因为根本没有听他提出来过。
“哈哈,公子勿要生气。”灵惠的声音忽地从后院里传过来。转眼间灵惠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一脸奸笑地对他说道:“这是我疏忽了,昨天从方丈大师那里就听说了你想要进后殿还愿,我却忘了告诉你里面正在修缮,此时确实不宜接待香客,反正公子还要在寺里住段时间,还怕没有机会么。”
陶勋不好再坚持,双手合什道:“大师说的也是,经云‘念佛三昧见佛,则问云,则答云,则决其疑’。三昧者,是谓得天眼、天耳,或飞到十方佛所,见佛难问,断诸疑;是谓虽无神通,常修念阿弥陀等现在诸佛,心住一处,即得见佛,问诸疑;是谓拜诸兰若菩提,虔心祝祷,心念净一,即得闻佛,解诸疑。弟子身无前两昧,只有从第三昧上下功夫了。”其实陶勋这段话是有意试探,他讲的前面两昧是对的,第三昧应当是“学习念佛,或以离欲,或未离欲,或见佛像,或见生身,或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见佛像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灵惠禅师并没有听出不妥,打了个哈哈道:“公子,有道是心诚则灵,佛祖会知道你的心意,等再过旬月后殿修缮完毕,我第一个请你进来让你还愿吧。”
陶勋跟三人告辞,又到寺里各处转转后这才回到厢房。
晚饭又是释若送过来的,陶勋想找他聊几句,可是小和尚就是不开口,仿佛在修噤口禅一般。
吃完斋饭后,远处传来寺里僧众修晚课的念经声,陶勋稍事休息后捧起书本温习功课,毕竟再过两个月时间就要大比,功课不能落下,再说从下午的经历看灵惠禅师肯定也派了人暗中监视他,必须等夜深人静众人睡觉后才能行动。
北元寺僧人的晚课时间特别长,到亥时仍未完全结束,倒是释若将洗漱用的面盆、毛巾之物送了进来,催他早点休息。
陶勋无奈睡下,耳中听到远远隐隐传来的念经声,心头有些烦躁。直到子时寺里才安静下来,陶勋盘坐床上凝神运气侧耳仔细倾听附近声响,除了偶有虫鸣聒噪外,再无其他,刚想起身的时候,一串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迅速地靠近,陶勋连忙躺下来。
脚步声很快到了窗外停下,显然在听房里的动静,陶勋调整呼吸装作熟睡。过了片刻,一物悉悉簌簌轻轻作响,陶勋运功黑暗视物,看见一根很细的竹管捅破窗纸伸进来。
陶勋心道:怎么这么不长进,居然想用下三滥的迷香。他跟王远江游学的三年间遭遇过迷香,也跟王远江学了一套对付迷香的办法,所以并不害怕。
不过那根管子里没有吹出烟雾,而是掉出一团漆黑的、细小的东西,然后管子退回去,外面的人伏在窗下一动不动。
陶勋心里疑惑:难道那团丁点大的黑色东西有什么古怪不成?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不到一盏热茶的时间,一股倦意袭上陶勋的心头,他心头大骇,没想到那团东西到底还是种迷药,却不知道是何种迷药,竟然无色无臭厉害如斯。
陶勋连忙运功想要驱散迷药的药力,丹田之中虚虚荡荡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真气?陶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以他现在的内力运功驱毒应是轻而易举,这迷药竟能禁制内力,何其厉害。他想到若果被迷晕后果不堪设想,奋力想将隐身符取出来自保,然而仍低估了迷药的威力,迷糊中连手足都没有力气,一阵又一阵困倦袭过来,神志渐渐麻木。
就在陶勋将要彻底昏迷的时候,一缕清香飘进了他的鼻端,这是一缕花香,清新幽香,香味一入鼻中立即直冲脑门,像是下了一场冰雨般立即将他脑袋里的困意驱除得一干二净,随即香味生成的清凉飞快地循经脉在全身流转了一遍,陶勋顿感全身说不出的舒服,丹田内气息重新充盈。
窗外的人站起来,隔着窗户低声唤道:“施主,施主。”
陶勋刚才受迷香之苦差点失去知觉,心里恼恨下手的人,想要不作声骗对方进来擒住后拷问,但又一想:赤眉真人师徒都讲寺时藏着仙道中人,他们要是害人只需施展小小道术即可,绝不至于使用迷香这样的低级手段,所以刚才下手的人肯定不是他们的亲信之人,擒住了此人不一定得到有价值的消息,反而可能暴露自己、打草惊蛇。于是陶勋强自忍下心里的怒火,回答道:“谁呀,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窗外那人显然很吃惊,不过仍旧不慌不忙地说道:“寺里僧众都要休息了,贫僧是想问问施主可还有什么需要,也好现在拿过来。”
“有劳师傅挂心,我已经睡下。”陶勋没好气地答道。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走开。
陶勋等那人走远用鼻子使劲嗅嗅,找到刚才救命的花香之源,原来是沐婷送给他的那个香囊,他心里连呼侥幸,要不是自己因惧怕沐婷而一直将香囊带在身边,刚才就糊里糊涂中招了。
他不禁有点抱怨赤眉真人,怎么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对方会用迷香,也不送个避迷药的宝物给他防身。其实陶勋忘记了,当初在高由县被爆炸的气流掀出老远,身上的衣物早就变成了灰烬,随身带着的东西被赤眉瞧了个遍,赤眉早已经知道他有香囊护身,自然不会另外给一个类似的宝物。
陶勋知道对方已经下手害他,肯定有人监视房间,不便潜出,只得安心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释若照旧送过来洗漱用具和早餐,难得地开口问他昨晚休息得可好,陶勋知道他是受命前来打探消息的,便故意取出香囊对他说道:“当然睡得好啦,我有我娘专门到南岳祝融殿求来的香料,闻此香睡觉特别香。”
释若看了香囊几眼,想要凑过来闻香气,陶勋已经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