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你醒醒吧!”安渭秋从山坡上爬起来,痛心疾首地大喊:“几个月前你们长毛军才来吉安围城猛攻五日五夜,吉安全城军民一齐上城抵抗,可是长毛贼攻城不下就在城外烧杀抢掠,一夜间杀得十里无人,遍地尸骨,你从小就认识的知府王大人愤然带兵出战,战死城外!然后长毛在吉安县到处游击抢掠,我和新任知府陈大人力守钓源镇一个月。你还记得吗?那里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小南京,被长毛攻破后,他们杀了三千多村民,奸婬掳掠后还一把火把钓源镇全都烧毁,千年古镇毁于一旦!”
安渭秋说得激愤填胸老泪纵横,绿娇娇这时才知道,前两天经过的钓源镇废墟果然毁于太平军之手,山下的清军不是追杀太平军的八旗军,而是连月来守护家园的兵勇。安渭秋跑前几步又对绿娇娇大声说:“我布下将军披甲局,是想你们几个拿起刀保护自己,保护乡土,我为了保护家乡穿起这身盔甲,你为了什么穿起那身红袍!”
绿娇娇的鼻子一阵酸楚,可是这时心软等于断送五十个姐妹的性命,她大声说:“我就是为了和天斗,和命斗,所以穿起红袍带着姐妹们打回来了!安清茹生出这样的命不怪你,是我自己命苦,可是你为了保住两个哥哥的福禄,一直保留住这个所谓旺官旺财却只旺男丁的凤凰展翅穴,还要假惺惺地安排我嫁给陇下村的富农,呸!我的命不用你安排!”
这时身边响起一片枪声,绿娇娇转头看去,山坡上的兵勇又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冲锋,女兵们正在和清勇枪战。绿娇娇双手一结雷印,又要向山下施以大片雷击。安渭秋自知体力不足以和绿娇娇以及一众女兵对抗,可是火中的棺材已经开始着火冒烟,他双手并指成掌,拇指扣着尾指结成水印,口中急念华池咒催动山中龙脉水气,当山坡上雷鸣电闪之际,女兵们守住的坟墓下也突然升起一层白色的水气,女兵们的刀枪上都象三月黄梅天一样蒙上水珠,枪中的火葯受潮无法击发,棺材下的火焰很快变小变暗,熊熊大火变成浓重的黑烟从北向南飘去。
绿娇娇一看女兵们的洋枪打不响,知道这次坏大事了,女军和男军拼刀枪拼体力是很困难的事情,没有洋枪的情况下和男军打仗等于自寻死路。她愤怒地看了一眼安渭秋,飞身扑到棺材旁边,双掌一错大喝一声:“火!”用女丹硬催到棺材下,火焰突然又猛烧起来。可是安渭秋已经冲到坟墓前的明堂,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长柄马刀,想冲进女军的五行阵中,他一边挥刀挑砍盾牌试图冲到棺材旁边,一边对绿娇娇喝道:“逆子住手!马上退兵熄火,我保证乡勇不对你们追击!”
绿娇娇不想再和安渭秋讲废话,因为她看到清军乡勇已经冲到十丈以内,肉搏战马上就要展开,她跳出五行阵外,一扬手抽出腰间的左轮枪向清军阵中连开几枪,弹无虚发地击倒几个军官,当左轮枪瞄向一个和安渭秋年龄相仿的老将时,安渭秋的大刀向着绿娇娇迎头砍下。
安渭秋大喝道:“你还想杀多少人!”话音未落刀刃已经砍到绿娇娇的头顶。
绿娇娇一转头,看着亲生父亲的刀居然砍在自己的头上,她的心完全冷了下来。她握枪的手没有任何抖动,子弹准确地打在那个清军将领的胸前,左手同时架在头顶用手掌硬接住马刀,从手掌心涌出一股鲜血。她冷冷地看着安渭秋,安渭秋正在用力拔回大刀,绿娇娇慢慢地向他举起枪指着他的眉心说:“杀一百个人和杀一千个人有区别吗?”
安渭秋以为女儿会闪开,以为女儿会听自己的话,可是现在他知道错了,他从绿娇娇的眼中只看到孤独的冷光。手枪的扳机马上扣动,发出清脆的枪机撞击声,安渭秋全身一震,随即被绿娇娇一脚横踢扫下山坡。当安渭秋将要重重摔到地上的时候,一个人影黑风一般卷到他身后,把他稳稳接住放在地上。
绿娇娇知道清军不会停下攻击,可是身后的棺材没有烧成灰烬她绝对不会离开。她回头看看身后,火焰中的棺材正在哔剥作响开始变形,外层的厚木已经烧成一段通红的巨碳,从棺材中冒出蓝白色的烟,隐隐可以听到里面的滋滋声,再坚持一会,也许就可以把全副棺材烧尽。
从另一个山谷上山的清军也赶到坟墓附近,从坟墓看下去满山遍野都是涌上山头的清军,绿娇娇回头喝道:“月桂香桂听令,马上带队撤退!”
两人应了一声,看看绿娇娇麻利地往左轮枪里压子弹,又从旁边的女兵手里拿过一支缨枪和一个盾牌放在面前的地上,完全没有要上马离开的迹象,月桂问道:“娇姐你不走吗?”
绿娇娇提枪在手,一手拉下头上的黄边红风帽扔到地上说:“现在我不是你们的将军,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们帮了我很多,没有必要陪我死,马上走!”
月桂和香桂互相看了一眼,一齐说道:“我们也不走。”
“好,那就看看谁先死吧”绿娇娇说完又向着山坡前的清军开枪,女兵们也拿起枪打出最后一轮子弹,因为这一轮枪打过之后,清军已经杀到她们面前,女军的十个五行阵同时陷入人山人海的围攻之中。
绿娇娇眼看兵勇杀到面前,右手提起缨枪,左手展开手掌托着枪杆,中指卷着枪杆结成九色莲花印,口念咒语把枪杆向后拉,枪杆上顿时抹出一道血迹。丹气一但发动,血迹的红色迅速漫延到整支缨枪,绿娇娇双手执着枪尾娇喝一声,抡出一片红光,枪尖过处碰人伤人,碰刀断刀。安渭秋几经重创已经无力再战,他被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蒙面黑衣僧人扶着,十个同样穿着黑衣的僧人持棍拦在他前面,他看到坟墓前的绿娇娇身形越来越大,幻化出一个足有一丈高的少年人形,这少年混身火焰,一杆缨枪上下飞舞无人能近,坟墓四周刹时死伤无数尸积成丘。
安渭秋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哪吒那是哪吒元神为什么啊?”
蒙面黑衣僧人把安渭秋扶到一棵枯树旁边靠着坐下,把僧袍的前摆拉起褶到腰带里说道:“有哪吒的心就会显出哪吒的元神,我去会一会她。”他一说完,提棍高高跳在空中,越过众兵勇的头顶,在空中一个翻身向绿娇娇头上挥棍劈下。
兵勇中传出一片欢呼声:“无相大师来了!”
绿娇娇抬头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空中向自己袭来,那无以伦比的速度和猴形棍法,都让她马上想起这个人就是孙存真。
孙存真自从六年前天师府一战之后伤心欲绝,不辞而别离开绿娇娇回到了青原山净居寺,拜在无味大师门下修禅学佛。几年间佛法精进,成为禅门后起之秀,深得无味大师赞赏,还很快把他介绍给自己的老朋友安渭秋认识。也许是缘份,也可能是孙存真知道安渭秋就是绿娇娇的父亲,他们认识之后孙存真对安渭秋特别关心照顾,他们也特别谈得来成了忘年之交,这使孙存真总是不时可以听到安渭秋提起绿娇娇小时候的事情。
几年后,无味大师在圆寂之前,破天荒把主持之位传给外来挂单的孙存真,改法号为无相。净居寺的新主持无相大师总是一身黑衣,头带方巾脸前垂黑布,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是他慈悲智慧,武功高强,深得当地村民爱戴。吉安一带盗贼横行,无相大师带着净居寺的僧兵多次配合民团守村御贼,保护乡里;在太平军围攻吉安城和钓源镇时,无相大师同样带领僧兵参加了保卫战,所以今天从净居寺听到山下的枪声,他一样前来看看是否有匪患,民团是否需要施以援手。
当他带着僧兵来到嵩华山上,就见到安渭秋被绿娇娇踢下山坡。他看到身穿太平军服装的绿娇娇,带着一队女兵列阵和兵勇对抗,实在不知道应该出手帮助哪一边,可是当他看到绿娇娇化出哪吒元神时,他知道不能不出手了。
在道教修行中,每一种元神都有其独特的心性,哪吒在传说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之神,和父亲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至于最后父子相杀。绿娇娇在见到父亲之后现出哪吒元神,已经很难说是否由真正的心性所控制,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她已经有了和家庭完全决裂的决心,在这样的决心下,加上这个血火交煎的环境,大开杀戒成了必然的结果。
绿娇娇看到孙存真突然出现又惊又喜,又看到他向着自己挥棍打来,心中顿升起一股豪气。孙存真是她心目中承认的武功最高的人,孙存真可以向自己出招,绿娇娇简直觉得有点受宠若惊。自从自己突破了女丹极限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比自己速度更快的人,孙存真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尽管今天绿娇娇已经可以看清孙存真的动作,可是这动作仍是快得让人心跳。绿娇娇挥枪扫出一个***,纵身踏上一个清兵的头顶,挺枪向孙存真胸前冲刺。
孙存真一棍劈在绿娇娇的缨枪上化解了这一冲刺,借力又跳起在空中,同时大喝一声:“绿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翻身落在清勇和女军中间,一轮快棍挑开双方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