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府的人在方子衿对着牌位不动时,便收到林青青的指示慢慢退了出去。
林青青出声问:“谁想杀你?”
方子衿不说话,埋在她肩上抽泣,他还不能自如掌控一身蛮力,没敢抱住林青青,小孩似的攥着她两边的衣袖。
“你不想留在镇国府吗?”林青青将少年从肩上推离。
少年眼皮哭肿,血眸被眼泪填满,睁不开,她拿出锦帕放入他掌心。
方子衿睫羽扑朔,傻傻地和林青青对视,垂眸看向手中的锦帕,眼泪落得更凶了:“哥哥也不喜欢我……”
林青青挺冤枉的,不清楚怎么递个帕子,也能把人惹到,不耻下问:“为何这般说?”
少年呜咽起来:“阿娘在的时候,会哄我,给我擦眼泪,哥哥却给我一块帕子。哥哥之前还说想让我做大将军,今日却告诉我,你想废后。因为我不是哥哥的宠妃,哥哥就要丢下我,不要我了。”
面对心像玻璃一样易碎的五岁龙傲天幼崽,林青青可谓黔驴技穷,底线这种东西一旦破位,就会像a股一样跌跌不休。
林青青睁着眼睛说瞎话地诱.哄:“你不想回宫,朕允你无期限歇假,你不想做皇后,朕还要费尽脑汁想一个废后的理由。朕对你有求必应,你可以为所欲为,这难道不是宠妃待遇?”
方子衿眨了眨青蛙眼,愣住了。
他感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你还跟朕回宫吗?”林青青问。
方子衿回头看向父母的牌位,又望向外面光秃秃的大树,最后盯着林青青,踟蹰不定:“哥哥一定要回去吗?我不喜欢皇宫。”
“朕与你不同,一定得回去。”林青青想了想,“罢了,你能告诉朕,为何说他们也想杀你?他们是何人?”
方子衿捏了捏林青青的衣袖,低哑的声音夹杂着无法言说的委屈:“二叔和婶母给我茶水里下药,看着沈娘带走我,说只要我死了,堂弟就有机会承袭爵位,还要求沈娘不要留活口。”
沈娘的隐藏剧情?
难怪后来镇国府满门抄斩,方子衿却格外冷静,原来镇国府已经没有他留恋之人。
少年俊美出尘的脸庞布满泪痕,林青青叹息一声,拿起锦帕帮他擦眼泪。
方子衿记忆回溯后,只有五岁的智商,在镇国府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他连萧殷福一个少年人都应付不来,何况是长他一辈的叔父和婶母。
“即便镇国府待不得,你也不愿随朕回去吗?”
方子衿点头又摇头:“我想见哥哥,回皇宫就见不到哥哥了。”
“见朕?”林青青闻宠若惊。
虽然方子衿前后语逻辑不通,她还是循着孩童的逻辑理顺了思路:在左相府方子衿找到她很容易,而回皇宫,方子衿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也就见不上她的面。
林青青皱起眉问:“为能经常见到朕,才不想去皇宫?”
猪猪侠都不信。
大可不必。
少年低着头不吭声,无意识地拨弄手指,他掌心有一道鲜明的伤疤,是蛇骨鞭留下的伤痕。
林青青看着五岁龙傲天的小动作,敏锐发觉他这个动作背后的意义——
没有人保护的方子衿在哪都是一块靶子。
他很聪明,比许多人更早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的阅历和经验,无法用聪明弥补,便也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皇宫那样的地方的确不适合你。可你说错了一点,你不去皇宫,朕必须回宫,至此一别,你我很难再见面。”
少年抬起脸,拭去眼泪的凤眸血色清晰可见。
他剥去了一层壳,一道伪装,清楚地看着林青青的脸。
“你会……骗我吗?”
方子衿自小过目不忘,记忆超群,大家都说他聪明早熟,像个小大人。
任何事他都会事先在心里预算一遍,五岁之前,从未上当受骗过,第一次受骗,骗他的却是他亲近的叔父、“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的婶母。
被关在幽篁山的那段时间,沈娘每日都拿毒药哄骗他吃,他不吃便扎晕他,他逃出密室,就会打断他的四肢,然后再给他接上。
沈娘会用“接错了”的理由,反复研磨他的骨头,鼓捣他的筋肉,让他明白逃跑的代价,愤怒又悲悯地告诉他,都是他咎由自取,她也不想伤害他。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沈娘都会说“乖乖吃完这瓶药,明日放你下山”,然后他等了一日又一日,躺在密室的石板上,快忘了自己还活着。
“明日放你下山”像魔怔一样萦绕在他耳边,打下印记。
他知道沈娘在骗他,可是他控制不住地心怀希望,祈求明日快点到来,祈求她能听到他的哀求,看到他的眼泪,发现他伤心得快要死了。
沈娘不是疯子,会哄着他吃药,会心软,因他哭泣而减少药量,有时候从一日吃十二瓶缩减到十瓶,但她有底线,不会少于十瓶。
沈娘的目的不在折磨他,而是想要把他炼成百毒不侵的体质。
他是沈娘的试验品,亦是她的希望和毕生追求,沈娘舍不得放他走,当日心软,翌日便重新整顿心情,毫不在意许过的承诺。
所以,谎言让他恶心想吐,别人的靠近和任何意味的目光,都会让他产生严重的排斥感,仿佛沈娘落在身上的针,带动骨子里腐烂的毒液,击溃他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