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郁欢的护士告诉青楚,十年来周晋承担郁欢所有医护费用,每隔两三个月就回来看她,守在病房跟她说话。青楚看着周晋轻车熟路替郁欢擦洗清洁、按摩肌肉,心生感动,生命到了无知无觉的境地,仍被如此牵挂,不幸中也有幸福。
离开医院,周晋带青楚游览西塘,古镇的清代建筑保存完好,小桥窄巷、水榭人家,宁静祥和,这是满载周晋回忆的地方:“父亲早逝,母亲一人把我拉扯大,她生性柔弱,遇事却能瞬间变个人,母鸡护小鸡似的张开翅膀保护我,宁可把自己豁出去,到了我该保护她时,还是她保护我。”这句话的所指,此刻青楚还听不出来。
“我读书的信念就是让我妈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大学毕业两年,刚在北京站稳,想接她享福,她却得了重病,很快去世了。人没法拥有你渴望的所有东西,有情时没钱,有了钱却留不住情。”两人拐进一条窄巷,周晋停步“这里过去是郁欢家,从十四到二十岁,这条巷子我每天走一遍。要不是带你游览,我不会再来这地方。”
“这里留给你的记忆都是创伤?不愿意想起,是吗?”
“伤口即使愈合了,也清清楚楚留在那儿,我恨麦冬,因为他毁了我的爱情和幸福。讲点高兴的事吧,说说你。”
“我能让人高兴吗?”
“我觉得你很阳光,特别积极。”
“那是因为我一帆风顺一览无余,升学、毕业、就业,二十五年来最大的主题就是跟我妈的生活理念作斗争。”
两人边走边聊,一个身穿警服的男子迎面招呼:“周晋,又看郁欢来了?”
周晋给青楚介绍:“这就是当年经手麦冬案的石磊警官,这是赵律师。”
石磊显然和周晋关系很好:“老没见了,晚上一起吃饭吧,七点,石桥坊,赵律师一起来。”
刚打瞌睡就来枕头,当年办案警官出现得正是时候,青楚求之不得。因为她的加入,本意叙旧的饭局被串了味。
石磊:“赵律师来西塘办案子?”
周晋:“她的案子还真跟你有点关系,麦冬要申诉,找了赵律师。”
石磊诧异:“还要申诉?再有两年不就出来了嘛,还瞎折腾什么?他到现在还不甘心认罪?赵律师,你接了?”
青楚:“正在调查阶段,还没最后决定。”
周晋:“干脆你给赵律师讲讲当年的定案经过吧。”
石磊:“行,赵律师,有什么问题你就问。”
青楚:“你们当时定麦冬罪的依据是什么?”
石磊:“当时现场有个目击证人,看到了案前后经过,并且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呼救报警,找人搭救郁欢。”从石磊讲述中,青楚得知当年的目击证人就住河边,窗口正好可以俯瞰案现场。黄昏时,他看到麦冬和郁欢在河边拉拉扯扯,态度暧昧,二十分钟后天色暗了,他再到窗口,见两人连推带搡争执起来,正看热闹,灶上水开了,等他关了火再来看,郁欢已经在河里扑腾,麦冬傻愣在岸边。证人大声呼救,没想到这一喊,麦冬居然跑了,等他和几个人跑到河边救上郁欢,人已不行了。
青楚:“麦冬说他那天确实在河边和郁欢见过面,但很快就走了,后面推郁欢下河的人不是他。”
石磊:“他说是周晋,对吧?当时他就咬周晋,我们也调查过,周妈妈和周家邻居雷子都证明周晋当晚一直在家没出门,所以,我们排除了周晋的嫌疑。在确凿的证据面前,麦冬无可抵赖,只能认罪。当时我们定案定得非常瓷实,没什么漏洞,至于后来麦冬又翻供又申诉的,大概是不甘心服那么多年刑,想出的花招吧。”
作为职业律师,青楚的大脑自动屏蔽任何可能影响她判断的主观论定,但作为女人,她却本能希望石磊推断正确,因为她怎么也无法把一个如此长情的男人和伤害郁欢的嫌凶联系在一起。
规规矩矩上一礼拜班,小样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好容易熬到星期天,满大街撒欢。接到方宇电话时,自己被驱逐的画面立刻跳出脑海,报复的小火苗一蹿老高:“谁呀?”
“方宇,听不出来?”
“还真没听出来,找我干吗?”
“这会儿能出来吗?请你吃饭。”
“我没听错吧?你请我吃饭?前阵子是谁把我从家里扔出来的?”
“我不给你留窗户了嘛。”
“就因为你留的窗户,害我被逮进居委会,写了保证书才出来!”
方宇狂笑:“还有这事儿?那我更该请你了。”
“我怎么闻见一股假惺惺的味儿呀?”
冷嘲热讽从电话里一直延续到饭桌上,等小样解气了,方宇才逮着机会说话:“你怎么跑政法学院上班了?一个月给多少?”
“我姥给找的,一月一千五。”
“这点就干?你不一个月一万五不拉倒吗?”
“俗!我姥说了,第一步是亮相,第二步再说赚钱。”
“这倒对,关键是你那钱串子思维能调整过来吗?”
“以后我每天徜徉在大学校园,吸取知识的滋养,不是金钱能换来的。”
“这才上几天班呢,就不是你了。”
“我就是这样善于学习,从善如流。”
“歪门邪道你流得更快。”方宇躲过小样扔来的萝卜暗器“你上班管得严不严?能不能经常溜出来?”
“我刚开始上班,你就想拖后腿?贼着打听我工作干吗?请我吃饭真是为认错?”
方宇切入正题:“有点事儿想求你。”
“哼,不用扔出门,用了又来哀求,你怎么跟变色龙似的?我不干!”
“还没说什么事呢,你先别忙着拒绝,我不白求,你有钱赚。”
“富贵不能淫,找别人去。”
“这事还就非你不可,on1yyou。”
“那你说来我听听。”
“我奶前阵子摔了一跤,折了一条腿。”
小样吓一跳:“怎么搞的?严不严重?”
“着急了吧?一晚上就跟她老人家建立深厚感情了?看来我要不让,你还不答应呢。”
“少废话,赶紧说!”
“明天我接她出院,回家卧床身边离不开人,可我有一挣钱的活,不去太可惜,就是没这事平时我也总出门,不能老守着她。”
“我说怎么关心起我能不能溜号了,不管!又不是你家保姆。”
“找保姆我还真不放心,你不是专业护士嘛。”
“怎么干来干去全是护士?我脑门上刻着这俩字?”
“你还就这个拿手,要说你自己也有责任,老太太认准你当孙媳妇,非让我把你找去,救救急吧,算我求你。”
“看在奶奶面子上,给多少钱呀?”
“三千。”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少了,五千。”
“她没那么严重,在医院住半个多月了,回家估计也就再躺个把月,只要她一下地,你就算完活儿。”
“说准多长时间,别想三千买我一辈子。”
“一个月,准准儿的。一千五加三千,你这月一下就挣四千五,一跃成为白领。”
小样抓住报复的时机:“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样子。”
“你让我干什么?”
“跪下。”
方宇脸上惊叹号变问号又变回惊叹号,噌地站起来,又坐回去,手指替腿在桌上下跪:“先这样,回头找没人地儿再补给你。”
“那先欠着。”既收复了威风志气,又有钱赚,小样春风得意。回家请示姥姥,郎心平当然不放心她住陌生人家。
小样软磨硬泡:“不算陌生人,老太太特喜欢我。”
“那先告诉我,你哪个朋友的奶奶?是不是开车带你来北京那男孩?”
“就是他。这回我可不是白帮他忙,是工作,按劳取酬,一月三千,顶我俩月工资呢。”
“你才上班没几天,要为这事影响医务室工作可不合适。”
“保证不影响,你要不放心,今天青楚回来,让她监督我,去实地考察一下,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姥姥,这是我来北京第一桶金,你可别挡我财路。”要拦着还成阻碍她事业展了,郎心平哭笑不得,只能抬手放行。
小样即将月入四千五的喜悦没持续几分钟,就被不平衡淹了。她从阳台上看见西塘归来的青楚和周晋正在告别,bm的车标和周晋一起跳进小样眼睛里:“肯定跟这人一起去的西塘。怎么送她的车一辆比一辆牛,我就混一挎子?”
青楚进门就撞上问号:“怎么没请宝马上来坐?你们俩一起去的西塘吧?他是谁呀?”
“眼睛够贼的,小问号?就不告诉你!”
“玩神秘是吧?看你能玩多久!”
郎心平:“这人跟你的案子有关?”
“他就是麦冬指控的嫌疑人。”
郎心平诧异:“那你怎么会跟他一起去西塘?”
“他主动提出帮我了解一些情况,我就去了。”
小样:“原被告一起拉拢你呀?”
郎心平:“听上去越来越复杂了嘛。”
青楚讲完西塘见闻和周晋印象,小样难以置信:“专情、忠贞、温柔、多金,世上有这么好的男人吗?不会是演的吧?”
“演十年?你演一个我看看。怎么就不信生活里的确有这么长情、这么好的人呢?”
“赵青楚,请你自己听听,这是一个律师说犯罪嫌疑人的口气吗?”
“人家现在连犯罪嫌疑人都谈不上。”
“去了趟西塘,立场完全混乱,你肯定喜欢上他了!”
“哪焊哪儿呀你?!”
“绝对是,你完了!高齐更完了!”
像是听见自己被念叨,高齐的电话应声而来,青楚应下他的约会,随即邀请小样:“跟高齐吃晚饭,一块儿去吧?”
小样心知肚明:“你想带个电灯泡?”
“拜托你越亮越好。”
小样和青楚一起闪亮登场,先制人:“看见我有点失望吧?”
高齐只能把失望生生憋回去:“干吗失望啊?多一个美女参与我更高兴。”
“我可不是来蹭饭的,带着信息量呢。提醒你有点风险意识啊,我姐身边冒出一个开宝马的钻石王老五!”
青楚瞪小样:“那是我公事,别乱往一块儿搅和!”
小样:“怎么是搅和呢?我只是把预见到的未来趋势说出来而已。”
小样扔出炸弹等着听响,可高齐不是一般战士,甭管心里多大响动,嘴上硬撑着轻描淡写:“什么人啊?这么了不得?”
青楚:“别听她的,我查案子认识的人。”
高齐:“这么快就接案子了,祝贺你啊。”
小样:“听到那种噩耗还能谈笑风生,你太沉得住气了,有大将风度!”
高齐:“具体是个什么案子?”
小样:“他其实是想问,那宝马跟你什么关系?”
高齐笑:“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干脆你替我问好了。”
青楚:“我还不一定接呢,哎高齐,问你个医学问题,植物人睡十年了,还有可能醒过来吗?”
高齐:“不能说绝对没有,但几率很小,谁植物了?”
青楚:“我随便问问。”
小样:“你是盼她醒啊?还是盼她不醒啊?”
高齐:“这人到底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