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米国。
古老的教堂内,明暗分晓。
高处的讲台沐浴在光芒之中,而底下的一排排座椅却全部笼罩黑暗之中。
这一幕,诡异无比。
但更诡异的是,黑暗之中猩红地毯上,正有一位穿着名贵黑色西装的男子正在跪地低头做祷告。
嘴唇不断蠕动,宛如恶魔的低语。
“我至高无上的主啊,请宽恕我的罪过……”
恶魔般的低语回荡在空旷无人的教堂内,黑暗愈发深邃,甚至滋生出了几分诡异和恐怖的氛围。
“蹬蹬蹬!”
突然间,黑暗深处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教堂之中。
这令人心脏不适的声音,宛如恶魔迫近的脚步。
西装男子置若罔闻,继续祷告着。
恶魔的低语和脚步声一同回响在教堂之内。
这理应是对主的亵渎,对教堂的亵渎。
但偏偏在此时此刻,它们没有任何不协调感。
就仿佛这里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是恶魔在人间的居所……
黑暗中的脚步声终于停下了。
她看着面前地上跪着的男子,又望向前方高台上挂着的油画。
那幅油画早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一道人影。
“哼!”
黑暗深处的女子似是不屑,烈焰般的红唇向上撇起。
那一抹炽烈的红色,在深邃的黑暗中都隐隐可见。
“布鲁克,没想到你居然和圣女一样,会信仰这种愚昧平民的宗教!”
祷告声渐渐停下了。
西装男子缓缓放下双手,睁开湛蓝色的眼睛。
“我不信教。”他淡淡地说道。
“圣女阁下也是。”
沉默。
“那你是为赎罪而来?”红唇女子的眼神和声音愈发讥讽。
布鲁克再次沉默了。
赎罪?
真是滑稽可笑!
一个并不存在的伪神有什么资格替死者宽恕他?
他只是想缓解心中的罪恶感罢了。
就像是那种每天祷告,祈求神明宽恕自己的信徒一般。
其中不乏真正具有智慧并且身居高位的人类。
但是他们却依旧会去教堂祷告。
有用吗?
当然没有!
因为他们清楚所谓的主并不存在!
那他们为何还要来此行无用之事?
自然是为了赎罪。
不是让主宽恕自己,而是让自己宽恕自己。
哈哈哈!
这是自欺欺人,还是欺负死者不会说话?
真是荒谬啊……
“开始了吗?”沉默良久之后,布鲁克终于开口了。
“早就开始了。”
女子抱胸而语,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
甚至还有一丝信徒般的狂热和偏执……
闻言,布鲁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要这么做吗?”
“哼!”红唇女子再度冷哼一声。
“你真是和教皇大人一样的优柔寡断呢!”
“若是所有人都和你们一般,清教又该如壮大!”
“哈哈哈!”
“属于魔法和神明的时代,终将到来!”
听着那宛如狂热的宗教皈依者般的话语,布鲁克突然睁开双眼,冷冷地说道:
“别忘了清教是怎么来的,前代教皇为什么会从欧洲逃到美洲,我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稍稍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红唇女子继续说道:
“我自然知道,西摩那个卑鄙小人当然不值得信任。”
“我信奉的,唯有神皇陛下一人!”
“不不不!神皇陛下才不是低贱的人类,祂是神明,真正的神明!”
“我何其荣幸,才有资格成为祂忠诚的奴仆……”
看见再度化身狂热信徒的女子,布鲁克心中莫名感到了一阵悲哀。
【神明?】
【真正的神明又何必让我们去当炮灰和马前卒?】
【她充其量,也就算是一尊伪神罢了!】
布鲁克跪在地上,茫然地抬起头来。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神皇可是在两教所有信徒面前,凭空将没有魔法体质的普通人类改造为魔法师,又创造出克制超能力的异域魔法。
哪怕她不是真正的神明,也会有人将她捧上神坛。
就像那些愚昧的平民一样,用宗教将先人神化,最终化为对现实没有丝毫裨益的无知信仰……
在这些狂热的信徒面前,清教的教皇早已被架空。
想必正教那边也是如此吧……
但这也不是布鲁克有精力考虑的地方了。
他望着高台上的画像,喃喃自语着:
“主啊,清教真的就要灭亡了吗……”
……
太平洋。
一艘满载着圣界产品的货轮正平稳地行驶在海洋上。
甲板上,一位海员上身趴在栏杆上,望着天边的落日渐渐沉入大海。
海面上金光粼粼,与天边的晚霞万里相得益彰。
而在不久之后,天空和海洋又将披上点点星光,在皎洁的月光中熠熠生辉,沉淀着银色的梦乡。
这是他年轻时最憧憬的一幕,也是促使他成为水手的原因。
但时过境迁,如今早已成家立业的他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纯粹的喜悦。
是因为牵挂吗?
还是单纯地只是因为他老了?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跑完这一程,好早点回家和家人团聚……
“嘿!老李,又发呆呢?吃饭啦!”
又一位海员冒了出来,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递给他一份盒饭。
被称作“老李”的海员对此习以为常,只是笑着接过了那位晒得肤色黝黑的汉子手中的盒饭,然后继续看着远方。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看落日,还是远方的家园。
“哟?老李,你这是想家了?”看着男子的神色,黝黑汉子似是猜到了什么。
“是啊!也不知道家里的老头子情况怎么样了,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媳妇都支支吾吾的。”
“放心!你家老爷子的身体那么硬朗,肯定不会有事的!”
“倒是我家那个臭小子,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不结婚,是想打一辈子光棍吗!”黝黑汉子骂骂咧咧地说道。
“呵呵!时代变了啊!现在的女孩子可不好伺候喽!”老李笑着摇了摇头。
“是吗?我怎么感觉时代是又变回去了!我记得老爷子的老爷子,也就是我们爷爷那辈人不也是这样吗?”
闻言,老李愣住了。
他和黝黑汉子是三战结束后出生的第一批人。
他们的父母则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
至于他们的爷爷奶奶,则是在战前成长起来,并亲身参与过那堪称人间炼狱的战争的那一代人。
“什么?”老李不禁问道。
“你不知道?我听家里的老爷子说过,我们爷爷那代的女娃子更不好伺候。”
“听说在打仗的时候,旧华国那些男人宁愿救外国的洋妞,甚至是一条狗,都不愿意救本国的那些女娃子。”
“晦气!这是老爷子亲口说的。”黝黑汉子压低声音,在老李耳旁窃窃私语,仿佛在说什么国家机密一样。
“不至于吧?”老李一脸怀疑。
“不至于!?”黝黑汉子觉得自己受到质疑,语气立刻变得激动起来。
他打量着和他一起晒了二十几年太阳,但肤色依旧比他白几个度的老李。
然后,黝黑汉子突然问道:
“你姥姥哪国的?”
老李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但还是如实说道:
“听说好像是俄国人,在打仗的时候死了,我从来没见过。”
“那不就对啰!我姥姥安南的!”
黝黑汉子一拍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老李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打我脑壳干什么?打你自己的啊!”
“哈哈哈!你这呆脑壳就该好好打打!”
……
兄弟之间的玩笑结束后,两人就各自端着个饭盒靠在栏杆上,吃了起来。
至于刚才的对话,两人都未在意。
他们又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两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的平民老百姓。
什么“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之类的大道理他们不懂。
更不知道自己,乃至全人类都被困在名为“历史循环”的怪圈之中。
他们只想好好活着,和家人朋友一起。
然而,历史的潮流却是一视同仁,所有人都深受其害。
有的人活了下来,甚至过得更好了,因为天下大乱也是时机大好,改朝换代是天底下最大的生意。
也有的人活了下来,却是苟延残喘,过去积累的财富都付之东流,但好在还留下条命,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更多的人,则是被时代的大山所镇压,消失在滚滚历史浪潮之中,再无任何踪迹……
很遗憾,甲板上的二人是后者。
“轰!”
巨大的货轮突然剧烈一震,险些将几个边缘的集装箱当场放生。
“怎么回事?”
老李和黝黑汉子慌忙站起身来,四处张望。
然后,他们便看见了此生最可怕的一幕——
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黑云倾轧而来,连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都迅速被吞噬殆尽。
而比黑云更接近的,是遮天盖日的巨浪!
暴风雨!
史无前例的暴风雨!
毫不犹豫,老李和黝黑汉子立刻冲向船舱,手中的盒饭也是匆匆扒拉了几口就扔掉了。
他们已经无暇顾及!
此时,他们只恨自己离家之时没能好好和家人道别……
死亡正在步步逼近。
所有背负原罪而生的生命,终将溶解在大海的深渊之中。
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北冰洋……
……
翌日,总共十二艘从圣界天城出发的货轮全部沉没,无人生还。
消息传出,举世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