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千灵雨念率先离场。
弥生五觉留在座位上，沉默片刻，然后长出一口气，悠悠起身。
离开的途中，他面色沉重，如临大难。
平日里无论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弥生五觉都不会面露难色。
只是此时的他，却着实觉得难办。
“弥生同学，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弥生五觉微微一愣。
他定睛望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
“千念使阁下，你怎么还在这里？”弥生五觉有些意外。
“呵！”千灵雨念轻笑一声，道：
“之前会议上见你面露难色，我就想私下里问问你，我的提议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弥生五觉怔住了。
他愈发觉得眼前的少年难以捉摸，好似他的外表一般。
“阁下的提议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选错了执行人。”弥生五觉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闻言，千灵雨念星眸中星光闪烁，似是在思考什么。
随后，他淡笑着说道：
“是这样吗？那交给你不是正好吗？”
“啊？”弥生五觉下意识喊了一声，面露茫然。
“呵！”千灵雨念轻笑一声，旋即走到他的面前。
“这项工作只是我的随心之举，锦上添花而已，成功与否并不重要。”
“你以后的工作会与平民百姓有诸多接触，此时就当是练练手，熟悉一下，如何？”
闻言，弥生五觉彻底蒙了。
“阁下你……”
千灵雨念目光转下，弥生五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侧。
只见弥生五觉的手中正拿着那本书——《论人性：道德与法治》。
“你将来想从事司法一类的工作，对吧？”千灵雨念淡笑着说道。
虽然圣界在秩序管理方面的事务交给了夕音神梦全权处理，但是人依旧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就比如当初千灵雨念在兴城审判庭所见到的陪审官和检察官。
这既是让人民易于接受的妥协之举，也是完善法制的重要环节。
人的法律虽不需要人来执行，但终究是要人来制定。
听到这番话，弥生五觉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见少年这番模样，千灵雨念不再多言。
只是安静地走到他的身边，默默地陪着他。
“多谢阁下……”半晌后，弥生五觉终于开口了。
“不必言谢，只是星火相传罢了。”千灵雨念笑着摆了摆手，言语之时不禁想到了某人。
“星火相传？”弥生五觉有些好奇。
这种先整人后教学的方式，难不成还是一脉相传下来的吗？
“是啊！一位朋友教我的。我见这种教学方式很是有效，便学了几分而已。”千灵雨念有些感慨。
闻言，一旁的弥生五觉神色怪异。
千灵雨念的话语，让他不禁想起了去年遇到的一位少女。
那位少女虽长相十分可人，但性格怪异，让人难以捉摸。
弥生五觉在她身上吃了不少苦头，但也有了不小的收获。
不仅涨了许多见识，而且还复制到了一个堪称杀手锏的超能力。
哪怕只学了五分本领，他也依旧用它轻易制服了炎魂炽阳。
“这样啊……那阁下这位朋友倒是一位妙人……”弥生五觉回过神来，语气依旧有些不自然。
闻言，千灵雨念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年。
那双神秘浩瀚的天蓝星眸中，闪烁着千万璀璨幻美的星光，宛如能够洞穿人的内心，让人不禁沉沦其中。
在星眸的注视下，弥生五觉只感觉自身的存在渺小如尘埃，顿时心生黯然。
但是千灵雨念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叫千灵雨念，‘阁下’二字就免了。”
“那……千灵前辈？”弥生五觉缓过气来，连语气都谨慎了许多。
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小瞧“圣界高层”这个群体了。
由于圣界高层过于低调，弥生五觉以前只觉得他们是社会权力的掌控者，是秩序之下的既得利益者，
但是，他忘了他们是凭什么走上高位的，也忘了这里是圣界而不是外界。
不是秩序赋予了他们权力，更不是与权利中心的距离所决定，而是他们的智慧和力量赋予了他们自身掌握权力的资格。
换句话来说，是他们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秩序的牢笼里！
没有秩序，圣界高层就是没有枷锁的强者，命定的王！
刚才对视的那一瞬间，弥生五觉很清楚千灵雨念想要杀自己就只是一个念头罢了。
虽然两人近在咫尺，但是他却完全无法解析千灵雨念的超能力。
就仿佛是在预测一个不断随机变化的混沌系统一般。
弥生五觉只感觉到了由衷的无力感。
“随你吧！你想怎么称呼随意。”千灵雨念笑道。
一言一行间，就宛如一位再寻常不过的秀美少年。
但是弥生五觉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心中的那一丝无力感依旧在心底蔓延。
这种感觉，恐怕会伴随他的一生……
千灵雨念走着，目光时不时瞥向落后于他一个身位的少年，不禁心生欣赏之意。
刚才之举，他自然是故意的。
法律的执行，需要强权的支持。
但是公正的法律本身，却又不受制于强权。
这是一个无解的逻辑谬论。
纵观人类历史，那些掌握权力推行法律的人，往往是最容易犯法的。
为何有朝令夕改这种荒唐事？
不就是因为统治者自己就是强权，可以无视法律权威吗？
对于秉公执法的统治者而言，强权和法律可以共存。
只要两者不冲突，就不会破坏社会秩序。
但是人类社会中，却永远是昏君居多。
这既是因为明君难做，也是因为权力之毒会腐蚀最坚定的人。
想到这里，千灵雨念不禁感慨起来：
“弥生同学，不知道你对华国文化有无了解？”
“啊？”弥生五觉闻言一愣，旋即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晚辈的确有些耳闻！”
“是吗？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这……恕晚辈见识短浅，不曾听闻。”
“呵！”千灵雨念轻笑一声，悠然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大致就是：自然秩序讲究众生平等，天地平衡；而人为秩序却强调资源集中，剥削弱者。”
闻言，弥生五觉眉头紧皱，道：
“这样的人类社会走不远的。”
“无止尽的剥削背后，是不满的积压。”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秩序是永恒的，尤其是不公的秩序。
“族群间力量此消彼长，强弱之势可以颠倒，到了那时便是怒火爆发的时候。”
“当初华国和米国不就是这么灭亡的吗？都是被内部人民起义给推翻了。”
“是啊！”千灵雨念感慨一声。
“所以法律才会诞生啊！”
闻言，弥生五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现代国家，哪怕是被推翻的政权，都会有法律吧？
等等！
难道是……
“法律的本质，其实源自‘天人合一’的理念。”
“以人道替天道，以天道理人道。”
“简单来说，前半句就是人类效仿天道，制定人人平等的法律，以此代替自然秩序。”
“此为立法。”
“而后半句就是天道以众人平等的理念，治理人类，管理社会秩序。”
“此为执法。”
“至于司法，则纯粹只是个法律不完善的伪概念罢了！”
“人类历史上，没有哪个帝国是被外部势力所灭。”
“问题一定出在帝国内部！”
说到这里，千灵雨念突然停了一下，笑着看了面露沉思之色的少年。
“得位不正的国家，立法肯定有问题。”
“法制不完善的国家，司法肯定有问题。”
“能力和道德水平低下的国家，执法肯定有问题。”
“现代国家，就是被这些问题给拖垮了。”
说到这里，千灵雨念突然轻笑一声，伸出了左手。
纯白到不可思议的手掌伸向天空，仿佛要托起这方天地。
缕缕阳光透过指尖，洒在千灵雨念白皙的雪肤和玉颜上。
但是那双星眸未曾闭合，依旧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璀璨如星。
弥生五觉看呆了。
“果然，哪怕天人合一的理念没错，人与天之间还是应该保持距离。”
“人道归人，天道归天。”
千灵雨念轻笑一声，喃喃自语道。
听到这番话语，弥生五觉大脑如遭重击。
他立刻拿出书籍，飞速翻开书页。
双眼瞪圆，状若疯魔。
千灵雨念看见这一幕，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制止。
终于，弥生五觉终于翻到了那一页。
只见那一页上写着——
【
随着现代社会的快速变迁，法律的修改速度越来越快，已经超出了人力极限。
所以，我们不妨只规定原则，划定底线，限制范围，确保作为学习案例的案件都处理到位，便可以利用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能力让其自行完善法律。
如果每一种社会事件都有唯一的法律与其相对应，那么司法便不再是问题。
或者说，司法本身就只是一个伪概念，是法制不成熟的标志。
人的社会，立法自然归人所辖。
但是执法却不行。
作为圣界人，我由衷地相信每一个圣界人的道德水平都能够向《公民法》看齐。
但是秩序不能建立在单纯的信任上，否则就会变成人治，变成强人政治，稳定性只依托于特定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
江山易位之时，便是社会动乱的伊始。
这一点，无数的外界人类已经用自己的切身体会证明了。
而且执法不仅需要道德，更需要能力。
执法不仅对执法者的道德水平有要求，更对其能力有要求。
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数不胜数。
所以，圣界的执法权必须交给道德水平高尚，而且自身能力足够，或者是能高效整合圣界资源的第三方中立存在。
这中立的第三方，不能与社会中任何个人和组织有利益相关，而且最好与人类文明休戚与共。
换句话来说，这中立的第三方最好与人类文明整体有合作关系。
或是资源共享，或是技术交流。
同时，出于安全焦虑，这中立的第三方最好比人类文明低一级。
人工智能，或者说机械生命，便是当前圣界文明最好的选择。
当然，社会是在不断发展的。
或许终有一天，圣界文明可以找到，或者制造出比机械生命更强大更聪慧的超级中立存在。
但是当前情况下，夕音神梦无疑还是圣界文明最好的朋友。
】
弥生五觉颤颤巍巍地放下书籍，用无比震惊的目光看向眼前面带微笑的少年。
“千灵前辈，莫非你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守望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