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花淡淡春,愁人点点泪。
四月春城,堤邑的心格外感到孤单。
爆里朝中的明争暗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身为南内大将的怀炽,与堤邑更是聚少离别多,虽然明明就居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这阵子来,她难得见上怀炽一回。
她常因等候过久而在书案上和衣而睡,好不容易才返家的怀炽,便会体恤地不吵醒她,轻轻送她上榻入眠,然而当她在啾啾鸟呜声中醒来时,在她额上留下一记吻的怀炽已出门去了,让她只能坐在床榻上抚着那已失去温度的吻,而后挥之不去的怅然和孤寂,缓缓地篇她揭开又是一天等待的序幕。
怀炽他,没有歇息的时光,只有冗长似永不止歇的公事;而她,没有知心人相伴,只有漫漫寂寥的长日。
她写给怀炽的诗文,已从一篇篇逐渐变成一本本,可是怀炽却忙到无暇一窥她深怀的情爱,她只能替他收着,期待着他有天返家或是又要离开她时,能找个机会给他看一看,而在那之前,她必须找些事做,她必须也用忙碌来填满没有他在身旁的光阴,以抚平她愈来愈感空旷的心。
春日就将尽了,去日无多,赶在春末之前,堤邑纤细的身影,镇日在雅王府里偌大的园子里穿梭。
手挽着柳篮,处身在粉漾的花海里,在落花及地化为春泥之前,她细心采集起尚未离枝的花儿,将正迸裂最后余香的花朵们瓣瓣剥离蕊心,收纳至篮里,待日屋后与润儿一同加工,制为香气袭人的春酒,或是熏染裙裙的香囊,将花儿们的青春和美妍永远保存下来,即便是他季来临更替了,香气恋恋的花魂也能永在。
“小姐。”润儿拨开花丛,眼眉间悬着疑惑看着她“房里的那幅对联是要给谁的?”方才在打扫时,她在桌上发现那一幅已装封好的对联,可是小姐并没有告知她最近要出门赠礼呀,那份礼是要送谁的?
堤邑边采着花边回答她“我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带这联我和怀炽合写的字去为他贺寿。”自成亲后,她一直没回过娘家省亲,正好借着父亲的生辰回去看看也好。
润儿愕然地睁大眼,一颗心忽地紧揪着。
在这种时候,小姐她要回去?不行不行,她不能冒险让小姐回去,上回她自己去就已经极度不受欢迎了,而在怀炽把事情弄成那样后再让小姐踏进家门她不敢想像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她又不善于说谎,也从不曾欺骗过小姐“我想”润儿思绪烦乱地揪扯着花瓣试着想阻止她“老爷生辰那日,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那幅字由我送去就行了。”
堤邑止住了手边的动作“为什么?”
润儿叹了口气“老爷他可能不愿见你。”以老爷的性子来看,老爷定会为了怀炽而迁怒小姐。
“不愿见我?”她有些讶愕,怎么也无法明白。
“姑爷他什么都没对你说吗?”润儿试探地问,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这种事怀炽怎能瞒那么久?更何况他们是夫妻,怀炽是怎么办到的?
“说什么?”堤邑更是不明白她畏缩的模样,也对她话里的玄机起了疑心。
润儿支支吾吾地“关于老爷的事”怎么办,看样子怀炽还是什么都没说,可是她这个人老是在话匣子一开,接下来的,她就止不住了。
堤邑紧敛着眉心,隐隐察觉了不对劲味道,觉得此刻润儿的神情,和有些时候的怀炽很相似。
“我爹怎么了?”在公事上,她是从不开口问怀炽的,自然也不知道在嫁过来后父家那一边的事情。
紧抑在心中的话出口后,润儿便后悔了,因为此刻她能体会怀炽的心情,也明白怀炽为何要瞒着堤邑的原因。
这般看着堤邑,她不禁要想,瞒着而已有什么不好呢?就这样看堤邑含笑地度日,快乐地迎接每一天,在堤邑美丽的脸庞上,将永连带着漾漾的笑意,不知愁。若是让堤邑知道了那些,天晓得堤邑将有多心伤?只要一想到堤邑可能永远地失去笑容,她便感到不舍。
藏着吧,还是藏着吧,或许只要怀炽的手段够高,隐瞒得够周全,这样,这便会是个不会褪色的春日,他们夫妻也将会一直都是这般地和婉亲爱。
她心虚地旋过身,慌忙地想逃离“就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润儿。”堤邑微病白琶理盎乩窗鸦八登宄!卑阉男牡跎系跸碌挠植凰登宄恍校且页龈龃鸢咐础?br>
润儿不情愿地止住脚步,思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把已说出去的话收回来,更无法阻止聪明慧心的堤邑去追索答案。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堤邑静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的表情,心头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润儿不自在地绞扭着十指“本来,我是打算一直瞒着你,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可是,老爷毕竟是你的亲爹”
“别再跟我拐着圈子了,快说。”她固执地追索着,想找出心中不安的源头,也想一解府里众人皆藏着的神秘。
无法在堤邑眼神下说谎的润儿,干脆豁了出去“老爷已经不再是右相了,日前,圣上将他连贬两品,而他遭贬的原因,就是姑爷。”
无预料的,盛着花瓣的柳篮翻出娓邑的掌心,那些自露曙便自还沾着露珠的枝楹上,东撮西拈采来的春花,如雨落了一地。
堤邑紧按着胸口,水眸不实信地游移着,嗡嗡的耳际,不太能分辨润儿那被吹散在风中的话语。她茫然地抚着额“我爹他”
说穿了事情的润儿,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捡拾着满地的落花。
“原本圣上是要对办事不力的老爷加重惩戒,但在律滔的说情下,圣上才没有更进一步的处置,但现在,咱们辛府门下的门客都已经散光了,辛府也再无往日荣耀的光景。”
“怀炽怎可能对我爹”她岌岌想否认,蹒跚的步伐,踩碎了落地的花儿,像是踩碎了无数的梦境。
润儿扶稳她“小姐”
“这不是真的。”她逼自己笃定的否认,拒绝去相信,除非是怀炽亲口告诉她,否则她怎么也不相信怀炽竟会在朝政上,与她爹为敌并欲铲除她爹。
“是真的。”虽然不忍,但润儿在戳破了她的梦境后,并不想再让她躲回梦里而不看清事实“这也是姑爷一直瞒着你的事。”
她急急地旋过身“我要去问他。”
“问了他又能如何?能改变一切吗?”润儿拉住她,对她的反应早就在意料之内。
怀炽淡漠的坦承自花丛后传来“是不能改变一切。”
润儿心头猛然一惊,抬起头来,提早回府的怀炽正用一双飒冷的眸子瞪着她。
“你说够了吧?满意了吗?”他简直无法掩饰自己滔天的怒火。
望着堤邑花容失色的小脸,他忍不住要责怪自己,都是因为一时心软,怕堤邑在府中没个熟悉的人相伴,而会感到孤寂,所以他才没弄走这个知道太多的润儿,而现在,即使是想弥补这个过失,也已来不及了。
“我”在他刺人的目光下,润儿几乎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下去。”他大步地上前,自她手中接过神智有些昏沉的堤邑,并且命令自己掩去脸上的怒意。
润儿急速细碎的步伐马上响起,逃也似地离开园子。而处在怀炽臂弯中的堤邑,一双小手不确定地攀上他的身子,藉以稳住她的脚步。
“我爹他”她紧攀着他的臂膀,彷佛这样就能获持住一切,指尖直陷入他的肌理中。
怀炽俯下身来,款款地在她的耳际安抚,声音一如往昔的温存“别想那么多,没事的。”
“没事?”她难以相信地张大眼眸“我爹被连贬两品,这叫没事?”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这般大事,他可以说得如此淡如轻风?
他别过眼,扶着她想带她进屋子。“朝中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别问那么多。”
“我是不懂,但你懂。”她执着地停下脚步,恳切地凝望着他“告诉我,你能救我爹吗?你能去圣上的面前说情恢复他的官职吗?”或许事情还不致那么糟的,他在圣上面前,不是很有份量的吗?也许只消他去圣上面前美言几句,那么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怀炽缓缓地撒开双手,收去了温言软语,神态宛如一个陌路人。
“朝中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须去理会那些。”他不想要那么早就来西对这些,也不想看到她的这种眼神。
堤邑眼眸怔怔地看着他,同时也看到她与他之间,似乎多了一道界线。
是的,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是她可以感觉到,他正拉起了一条界线,很明显地在告诉她,她不许靠近、更不可逾越。层层解不开的疑云开始在她的心头拢聚,眼前的他,不是她印象中的怀炽,他变成了一个她毫不相识的人,可是,他怎会在突然间变得那么陌生?
在怀炽转身离去时,堤邑才赫然发现,她从没有机会好好靠近他,也不曾有机会去真正了解过,这个曾与她相约要一起自首的男子,究竟是谁。
日复一日上演的宫争,似野火般不断在朝野窜烧,在春日将尽的时分,南内与东内小型的短兵相接,也逐渐来到了尾声,而辛无疚,也从一步步被怀炽逼进死路连贬两品,接着又被贬一品,即将被迫远黜离开京兆。
然而堤邑全然不知这些,只因为怀炽将她瞒得更好,不让她知道半点外头的风声情势,更命府里的人也瞒着她,将她仔细小心的包里在无知的保护网里,无论她再怎么向府里的人探问,也无人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她只能如同锅上蚁地干焦急,恨不能快点理清一切,也再无法安坐在府中无所知地度日,一心只想快些回到辛府与家人商量,该如何帮助辛无疚渡过这次朝争所带来的难关。
跋在辛无疚即将远谪出京兆前,堤邑日日偷溜至辛府前登门求见,但辛无疚却日日托病不见,眼看着辛府的下人们一一收拾着府内的物品,在府外装车先行上路,她的心也愈来愈慌,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她的血亲就要走出她的世界。
在辛府举府上下即将离开京兆前一日,一直为她深锁的辛府大门,终于开启了一道小缝,让等在府门外的提邑终于燃起一线希望,可是来应门的并不是辛无疚,而是视她为祸首的辛夫人。
望着堤邑不知做了什么错事的面容,辛夫人便没来由的有股怨。
自年少青春正妍便伴着辛无疚,看着他由一名没没无间的穷书生,寒窗十年的苦读渐渐地踏上官阶,层着他一块在官场中沉沉浮啊了数十载,耗费了那么多个年头,辛无疚终于熬出头登上东内右相之位,甩脱了那数不尽寒暑的贫穷生涯,而她,也终于得到她想要的地位、想过的生活。
可是好不容易才过着扬眉吐气、人人称羡的气派日子不过数年,却因为女儿的一桩婚事,又让这官场所换来的虚华宛如南柯一梦,转瞬间消失匆匆,让她又得陪伴着辛无疚回到朴实的小小辟员的生活里,但她的女儿,却可以留在敌人的身旁,继续做个享不尽荣华的王妃,令她想来就有不甘。
遍究到底,都是堤邑的错,当初她若是听众人的劝,别执意要嫁怀炽就好了,他们辛家也不至于获罪落拓至此。
“娘?”堤邑走上前轻声地唤,不确定地看着她眼底那淡淡的恨。
“你爹不见你,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辛夫人的音调宛如冬日般的飒冷“不要忘了,你已过了怀炽的门,同时也是我们辛家泼出去的水。”
她按着门板,试着想问清楚“娘”
“我该进去了。”辛夫人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决绝地转过身,使劲地合上门扉。
茫然地站在府门外的堤邑,心头旋绕的尽是辛夫人掩不住恨意的眼眸,这让她不禁想起那日自润儿口中听来的话,起因全是为了怀炽,可是她还是不明白,怀炽究竟对辛无火做了什么事。
一只大掌轻轻拍上她的肩头,她无神地回过头来,律滔担心的脸庞就近在眼前。
“堤邑?”律滔本来是想趁辛无疚还未离开京兆前,再来采访一次并顺道送别的,可是他却没料到,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竟会在这。
“律滔”她伸手捉住他的衣袖,将他视为眼前唯一的浮木。
他四下地张望“怀炽怎会让你一人出府?”现在东内的人都把她当成祸首,而怀炽还敢让她单独来此?
她没有日答他,反而直望进他的眼底“你有没有法子救救我爹?”
“这”律滔面有难色地犹豫一会,而后看了看四周,轻推着她的肩要她移动脚步“咱们换个地方谈。”
堤邑任他带着她来到府外远处的林子里,紧敛着眉,仰首看他一脸凝重的模样。
“你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想必身为怀炽枕边人的她也一定知情,而她可能因夹在夫家和父家之间非常为难。
她满心的不解“知道什么?”她都还弄不清是是非非,所知道的消息只有片段片段的,就是没个人和她好好说明一番。
律滔有些讶异,她不知道?怀炽瞒着她?这太不像那个么弟的作风了,怀炽怎会瞒着她?
难道说“关于我爹”堤邑并不了解他在想些什么,一心只希望身为东内重臣的他,能够及时伸出援手拉辛无疚一把。
“我救不了辛老。”律滔无奈地摊着两掌,开口便浇熄了她的希望。“即使我尽了全力,我最多也只能保住辛老的性命,至于他的功名,我使不上力。而且以南内目前的动作来看,我看辛老可能还会继续遭贬,就连辛老的一些朝中同友,恐怕也会同贬。”
她忍不住想要问清楚“怀炽到底做了什么事?”
律滔自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她“你自己看看吧。”本来他是打算将这封信交给风淮,让风淮也下来膛膛浑水的,可是现在,他倒认为给她这个一无所知的人知道比较重要。
“这些都是怀炽做的吗?”看着信里将朝中这一阵子所发生的事件记载得甚为详细的内容,她不禁泛过一阵冷颤。
“是他做的。”
提邑不断朝他摇首“不可能”这就是她偶尔会感到心悸的原因?这就是藏在怀炽总是利用柔吻来转移她发问的真相?不,她一定是看错了,怀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很难令人相信吧?”他完全明白她的反应,有些挫败地深吐口气“在头一次见着他对付朝臣的手段前,我也是很难相信。”
他们这些皇兄,谁也不晓得,在他们呵护疼爱下长大的怀炽,并不是个天真烂漫的皇弟,而是一头在长大后会将他们全都反噬吞下腹的幼狮,怀炽在成长的过程中,吸收了所有皇兄的长处,而在登朝为臣后,开始将那些他们曾教过他的手法,一一运用到敌人的身上,即使在那些敌人里,也包括了他们这些皇兄。
“我不懂”堤邑颓然倾靠在树旁,藉以支撑着自己摇晃欲坠的思绪“怀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事怎会是他做的?”她怎一点也看不出来?即使她和他已是夫妻,可是她还是看不到他的另一面,也根本无法想象,怀炽怎能背着她对她父亲做出这事来“在你出阁前,我就该和你说清楚的。”律滔若无其事地把玩着十指“你太不明白他在朝中的能耐了,不只是南内,就连西内的人,也都想拉拢他这名能手。”
“能手?”她愈来愈不想听,也更害怕去知道,深怕她所挖掘出来的,将会推翻她目前所拥有的小小虚假世界。
“在我们九个兄弟里,怀炽算是最会玩弄手段的人,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可以不顾一切。”律滔也与她一同靠在树旁,仰首静看满树已快凋零殆尽的花朵。“在官场上,他要人生,那个人便有喘一口气的机会,他要人死,那么任谁也救不了那个人。”
她终于有些明白“这就是你帮不上我爹的原因?”
“不。”他淡淡轻哼“我只是不想干涉怀炽的事,我也不想过问他的任何私事。”他只是懒得理而已。
“为什么?”
“怀炽是个很忠诚的人,为了舒河,他视我为政敌,因此在朝中我与他势同水火,下了朝,我们兄弟俩也互不相往来。”律滔早就对怀炽死心了。“以一个兄长而言,其实我是该忍忍他这种性子的,毕竟他只是效忠而已,而忠心并没什么错,但我就是无法容忍他的作风,也因此,我并不想过问他的事。”他已经很多年没同怀炽说过话了,而怀炽也很多年不曾叫过他一声皇兄。
堤邑试着定下心来,在杂乱无章的脑海里清出一条思路,暂且先把怀炽搁在一旁,把重心放在即将被远贬的辛无疚身上。
她将最后一丝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如果以你站在东内的立场,你就会干涉我爹的事了吧?难道你希望东内少了我爹吗?”
“已成定局的事,再怎么补救也是枉然。”律滔还是拒绝,在某方面,他和怀炽一样,也只是把辛无疚当成一枚弈子。“朝局多变,或许这回我是败在怀炽的手上,但只要我下一回扳回来就成了。”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从不以一场游戏定胜败,来日方长,他可以找其它的机会再慢慢讨回来。
堤邑无法实信“那我爹”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变得那么快?难道他们不是好友,不是同僚吗?怎么一失势,这些人就纷纷弃车保帅?
“恕我爱莫能助。”觉得已经说够的律滔,伸手拍拍她的肩头,站直了身子拂去一身的落花,转身想走向辛府。
“律滔。”她缓缓地叫住他。
他日过身来,看着面色雪白的她,将十指紧紧绞握。
“怀炽他”堤邑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有办法把话问出口“在利用我吗?”如果对他们这些朝中人来说,人如弈子子如人,那么,她是否也只是棋盘上的一枚走卒?
律滔并不想回答她,可是她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地恳切,那样地无援,虽然说她已无任何利用价值可言了,他也不想缺德的在这当头再去打击她一分,可是若不告诉她,那么,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她也永远靠近不了怀炽一分,永远都只是具摆在怀炽身边的人偶,他还是希望能将她放在怀炽的身边,看看能不能起一丝作用。
“就某方面来看,是这样没错。”他踱回她的面前,一手搔着发“虽然,他并没有直接这么做,而且以他的能耐,他也用不着利用你,所以我才在纳闷”
“纳闷什么?”一直深深屏着气息,堤邑觉得自己的胸口闷炽得有如在撕绞。
他抬起眸来,不带一丝情感“怀炽娶你的原因。”
她有阵晕眩“难道,他并不是真心想娶我?”
律滔沉默不语,在心底,也是不明白怀炽会挑上她的原因。如果怀炽要藉姻亲这种手段来打击东内的话,其实怀炽是可以挑其它人的,可是怀炽却什么人不选,反而挑上了堤邑。
初时,他还以为怀炽是因懂了从不明白的爱所以才娶她,但后来,怀炽并没有因娶了她而放过辛无疚,这让他又不由得失望,因为怀炽还是一个游戏玩家,并没有因谁而改变过。
他不该投机赌这一赌的,当初他不该没有极力反对堤邑嫁给怀炽,也不该认为她能够教教怀炽什么是爱!藉由她妄想改变怀炽这个人,也削减一点怀炽的野心。在这场赌局揭晓了后,堤邑被迫掉入动弹不得的泥淖里或是心碎都不打紧,可是他却失去了东内这一代的新血轮,必须从头再来过,千算万算,他就是错把赌注算错在堤邑的身上。
丝丝缕缕的疼痛钻进堤邑的心坎里,她忽然好后悔,后悔去知道这一切,多想闭上眼、掩起耳,不看不听那迟来的真相,可是无论她的心再怎么痛,她还是想知道,怀炽会接近她的理由。
她哽着嗓,切切地望着他“迎娶我,也只是个手段吗?”
律滔别过头去,不去看她心碎的模样“我不知道。”
但堤邑却得到了答案。
虽然不愿相信,她是怀炽政治棋盘中的一枚弈子,或是用来牵制她爹的利器,可是她在心中找遍了方法,就是无法找到一条理由来说服自己不承认这是个事实。
她抚按着胸口,心痛感觉像针刺,又像被炙烙,是种切肤的疼痛,怎么也挥之不去,让她就快不能喘息了。
律滔伸手扶稳她,暗自在心底决定再利用她一回。“在他身边这么久,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来,双眸没有焦距,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多收容一分那此一外来的伤害。
“他是一柄双面刃,即使他再怎么不想伤人,他也会在无意中伤了人。”或许,她还能再利用,也许怀炽会把事情隐瞒着她,是别有需要追究的缘故,而柔情似水的她,可能还有机会去改变怀炽。
“无意?不,那不是无意”堤邑恻然地摇首,两行清泪也被摇晃出闸“那是存心。”这一切都是有计画的预谋,每一步都照着怀炽所定下的棋路缓缓前行。
“堤邑”他叹息地拭着她的泪“他会瞒着你,这代表你对他来说有某种程度的重要性,他应当不是想伤你的。”
她凄楚地笑“可是连你也没有把握是不是?你也不知道他是否存心想伤我是不是?”就连他这个与怀炽做了二十年兄弟的兄长,都不明白怀炽的心了,而她这个短暂入侵怀炽生命的人,又怎能有把握?
“对。”律滔不得不承认。
堤邑轻轻推开律滔扶持的双掌,觉得很恍惚,悠悠的风儿带来林里的幽香,让她不能集中思考,现在的她,必须找个地方让自己静下来,她必须离开这里“看开点吧。”律滔看她走得蹒跚,连忙上前扶她一把,苍着劝慰“辛老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但你却还得与怀炽继续做夫妻,既然你已嫁给了他,那么你就要接受他。”
“接受他?”她微侧过螓首“我该接受哪一个人?是朝臣雅王,还是我的夫君怀炽?”
“都接受,因为这都是他。”他试着做出中肯的解释“他不是双面人,是他的性子本来就是这样,他并没有欺骗你,只是他把公私分得很开。”
“他是分得很开,但,我不是他。”堤邑推开他的手,柔美的小脸上蒙出一抹笑,可是那笑意,却是如此破碎“我没有办法像他一样把心割成两半。”
眼看着她一人悠悠荡荡地在林间行走,像没定根似的,律滔却没有动,只是待在树下思考着接下来的一步该怎么做。
风往尘香花已尽。
堤邑踩着由花肩铺成的毯子在林间行走,一步一声,碎花悼念春去的音律,此时听来份外缠绵。
或许是因泪水模糊了眼眶的缘故,万物都朦胧朦胧的,似乎都模不着边际,但在她的耳际,还存着一句话。
双面刃。
双面刃吗?在伤了她时,他是否也伤了自已?
抬首看去,这片她曾与怀炽相会的林子不再美丽,仔细看来,都已是春末,花儿也将落尽了。原来,她的爱情也和那些花朵一样,时候到了,就无法逃脱凋零的命运。
“她见了律滔?”
罢由南内兴庆宫回府的怀炽,在府中遍寻不着堤邑的身影,于是找来负责盯着堤邑的冷天海,可没想到,冷天海劈头告诉他的就是这句话。
“嗯。”已经有挨刮心理准备的冷天海,见怀炽怒红了一双眼,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掉这顿炮灰。
怀炽气急败坏地揪扯着他的衣领大吼:“为什么你不拦着她?”不是叫他要牢牢看着她吗?竟然还让她出去和律滔见面?
冷天海清清有些听不清的耳朵,反过头来要怀炽一解他不明白的疑惑。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要瞒着她?”他娶堤邑的目的,不就是想利用她吗?现在大事既然已经成了,干嘛还怕她知道?
他不想解释“别问了,先去把她找回来。”糟了,也不知律滔会对她说些什么,现在他只希望律滔别抖出他在朝中所做的事。“不用找了。”堤邑冷清的声音自门边传来。
他回过头来“堤邑”
她缓缓走至他的面前,抬首细看着他的眼眸,想象着,白日里听来的那突如其来的现实,或许只是一场庄生迷梦,因为,此刻他的眼里正布满了忧心忡忡,这双温柔眼眸的主人,怎会伤害她呢?可若不是真的,为何心房那无法驱逐的痛楚仍旧是存在呢?
怀炽担心地轻抚她苍白的小睑“堤邑?”
在他仍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时,她将面颊偎向他的掌心,闭上眼细细体会他的柔情,感觉他一如往常的疼惜,而后,在下一刻,她又睁开了水眸,望进他的眼底。
她的请求幽幽飘进他的耳底“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看着她剔透的明眸蒙上了一层水雾,怀炽霎时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怛他料想不到的是,这竟伤她那么深,他并不想看到她泪,他无意“是真的。”过了很久,他选择了不再隐瞒。
一种针镂的尖锐痛楚,在她的心房漫开了来,她用尽力气把涌上来的泪压下去、压下去“为什么要娶我?”什么朝争,或是他们兄弟间的暗斗,她都不想去知道,现在,她只要他的一句话。
她的心,已经找不到出口和生路了,她必须向他求援,期盼他能够和以往”样编织出美丽的谎言,或是醉入的蜜语都好,什么都好,只要是他说的,她就愿相信,只因为她是如此深爱这名曾与她依依挽手的男子。
可是怀炽还是保持着缄默,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难以再掩藏的眼眸凝视着她,这让她看了更是疼痛难当,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连个谎言都说不出来的他。
她强忍着泪,试着代他说出其中一项目的“娶我,只是为了牵制我爹吗?”
心绪悠晃的怀炽,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他修长的指尖来到她的眼角,轻轻勾曳出一颗灿亮的泪珠。那泪看来像珍珠,可是即使珍贵,他也不想得到它,他要的是她往日的笑。
与她相处的种种如浮扁掠影地划过他的眼前,她在被他揭开盖头时,灯火下娇美的模样,令他印像极深极深,怎么也无法磨灭或是遗忘。为了她,他亲手将她包拢在一个不知外头风雨的温馨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珍护着;为了她,他努力将自已分割成两个人,可是他也知道,他就像个踩在薄冰上的人,虽是恋恋不舍不忍离去,放不开、也放不下她,但他脚下的梦境,是那么地脆弱不堪一击。
他曾向自己保证过,他不会伤害她的,可是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
“骗我呀,为什么你不骗骗我?”堤邑再也无法承受更多一分的静默,手握成拳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泪珠颗颗翻滚出她的眼眶“就说你从没有这么想过,就说你只是因为爱我所以才娶我”
他任她捶打着“我不想欺骗你。”他也想过用欺骗来否认,可是他却发觉,或许他可以欺骗天下人,他却无法在她明澈的眼瞳前撒谎,他想给她的,都是最真的。
堤邑俯在他的胸前,落泪纷纷。
是的,他并没有骗她,他只是没有告诉她而已,他只是把另外一个目的隐瞒起来而已,可是,她倒希望他能够骗骗她,或是哄哄她也好,就是不要让她去承认这个现实,但他却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用诚实来认罪,这教她要怎么原谅他?
她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衣裳里,揪扯着“在你对付我爹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境况?”
“有。”他的胸膛沉沉地起伏着“所以我选择了隐瞒。”
“当瞒不住的时候到了呢?你又打算怎么办?”将来他又该如何处置她呢?他已经没有谎言了,那她又该怎么继续存在?
怀炽闭上眼,他并不想让她来面对这一天,他并不想在她倒映的泪珠里看见这样的自己,这般不知该如何启口、不知该如何拾掇她芳心碎片的自己。
逃避,他原是想逃避的,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软弱,巧言善辩、妙笔生花、辩倒朝臣的他,却在此时说不出一个字,也检不出一个方法来面对她。
心灰接二连三,当堤邑抬起螓首时才恍然看清,这个世界灰凄得不可思议,而近在眼前的他,是那么地疏离遥远。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雅王怀炽。可是那个曾经在桃花盛开的树下,在她发上簪花的男子呢?那个曾在夜深时分,持着笔墨未干的情诗来到她面前,为求看她一笑的男子呢?他是不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这场婚姻,也只是个骗局吗?”堤邑轻轻推开他的胸膛,眼角的泪水就快干涸。“不是的”他亟欲解释,却看她的身子晃了晃“堤邑?”梦境已杳,去如朝雾。堤邑仰起头,感觉她的天地,彷佛已裂成片片,朝她倾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