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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

    话落,赖颀再次拱手,和主簿一同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火光背后。
    赖白目送他远去,视线在侍人身上稍作停留,看到对面两座帐篷前闪过的身影,目光明灭,一言不发回到帐中。
    帐内火光闪耀,赖信坐在屏风前,手中捧着一卷竹简。
    他是赖白的长子,日后将继任家主。虽也能文能武,在氏族郎君中却不拔尖。不比智陵和费廉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也不如雍檀出使上京扬名天下,行事规行矩步,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看似平庸。
    以赖氏在朝堂的地位而言,这份平庸不算缺点,反而恰到好处。
    “赖氏根基浅薄,聪明绝顶未必是好事。不犯错,不自作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才能保家族长远。”
    看清赖信的性格,赖白逐渐对他交托重任。这次随国君出行特地带上他,专为开拓眼界在身边教导。
    赖信不负期望,一路行来多看少言,遇事见解独到,令赖白颇感欣慰,感叹后继有人。
    “父亲。”听到声响,赖信放下竹简,起身行礼。待赖白落座,他亲自捧上茶汤。
    茶汤微温,正好入口。
    赖白持盏在手却不饮,看向下首的儿子,问道:“可有疑问?”
    “父亲方才唤住赖颀,当真想询问大帐之事?”迎上赖白的目光,赖信开门见山,道出心中疑惑,“父亲行事素来谨慎,今日所为与平日判若两人,信实在不解。”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绝非鲁莽冲动之人。
    赖颀身边有侍人引路,全程所见必要上禀。赖颀没有昏了头,定然会三缄其口,不对君臣奏对透露半分。
    他都能看清的事,父亲岂会不明白。
    既然如此,方才言行就值得推敲。
    赖白没有马上为他解惑,好整以暇地嗅着茶香,接连饮下两口,细品苦后回甘,享受其中滋味。
    “赖颀出身旁支,但有才。此前籍籍无名,如今得国君青眼,加官晋爵指日可待。我今日推他一把,结个善缘,日后你接掌家门,多一份人情有益无害。”
    “人情?”
    “不错。”赖白放下茶盏,向赖信剖析内情,“君上要用人,才干、忠心缺一不可。观君上有变法之志,重用之人忠心与否至关重要。赖颀遇我能守口如瓶,对他人更不会吐露半分,足见其忠。”
    听到这番解释,赖信恍然大悟。
    “父亲是故意为之?”
    “正是。”
    “若君上误会该如何?”恍然之后,赖信不免心生担忧。
    “必然不会。”赖白摇摇头,告知赖信不必担忧。以国君之智,侍人上禀实情,马上就能猜出他的用意,“有狐氏叛乱之前,我曾受君上召见,投效君上甚早,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地位。君上了解我的忠心,不会对此事生疑,日后还会奖赏。”
    “父亲这般笃定?”
    “当然。”赖白捻须而笑,坦然道,“君上知我弱点,牢牢攥于掌中。其权威彪炳,霸道治国,赖氏必忠心耿耿。我为家主一日,赖氏便绝无二心。”
    赖信哑口无言。
    父亲获取信任的角度出人预料,他日后执掌家门,要学的还有很多。
    父子俩说话时,县大夫和主簿已走出营地。
    侍人告辞折返,赖颀利落登上车辕。刚在车厢内坐定,遇对面火光闪烁,脑海中一念浮现,神情随之出现变化。
    主簿坐到他身侧,见此情形心生疑惑,不免开口询问:“有何处不妥?”
    “无不妥。”县大夫摇摇头,叹息一声,“不过欠下一份人情,日后未必好还。”
    “人情?”主簿仍是不解。
    “现在无大碍,先回城。”县大夫不欲多言,抬手敲了敲车壁,“速行。”
    车奴接到命令,立刻挥动缰绳。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马车离开大军驻扎的营盘,踏着月光向登城行去。
    营地内,费毅来至雍楹帐前,掀开帐帘走入,就见其正铺开一张舆图对灯细看,不时点头或摇头。
    “君邀我前来,为观舆图?”费毅带着疑惑走上前,在雍楹对面落座。
    “此其一。”雍楹笑着提起笔,灵活倒转笔身,用笔杆点了点图上,顺势划过一圈,“君上许女公子开府,不日赐下封地。女公子需有扈从,我意从家族旁支拔擢。另闻费氏族中有好儿郎,若聘为府官,君意下如何?”
    费毅心头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垂眸看向舆图,目光在登城上稍顿,问道:“封地府官?”
    “先为府官,才具过人也可更进一步。”雍楹不讳言安排,进而神秘一笑,“女公子年少,日后总要成婚。君上之意,应不使往他国联姻,日后应在国内择婿。”
    闻弦歌而知雅意。
    费毅听出言下之意,却不认为事情能成。
    “宣夫人出身雍氏,君上许雍氏助女公子开府,未必乐见插手太多。纵不使女公子联姻,宗室婚配也不容氏族插手。”
    换做先君时,或有施为余地。以今上的行事作风,简直是痴心妄想。
    谁敢妄动心思纯粹是自寻死路!
    “你想到哪里?”雍楹摇头失笑,心知对方误会,开口解释道,“府官之事是君上恩准,我手中有旨意。至于女公子的婚配,我还没有糊涂,一切自有君上做主。我之意,女公子不联姻国君,身边无妨多几个知心玩伴,日后或为府官,或纳入府内,也能忠心得用。”
    “你要为女公子送美人?”费毅神情古怪。
    “女公子开府,至少为一城之主。公子娶妻纳妾,妻妾家人可用,女公子为何不行?”雍楹看向费毅,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出格。
    女公子开府,有实封,地位同公子无异。
    后者有的,前者理应不缺。暂时用不上,大可以在府内充为摆设。说一千道一万,该有的必须要有。
    这是礼仪,也象征地位。
    人选很有讲究,需得出身氏族。嫡支不可能,就从旁支挑选。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晋身途径,有人会拒绝,自然也有人乐意接受。
    雍楹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费毅被堵得哑然失声,逐渐转换过念头,认为其所言在理。
    不过他不打算掺和其中。
    费氏已是位高权重,维持现状才为上策。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看似轰轰烈烈,实则是取死之道。
    至于勋旧之首,他早就抛之脑后。
    “好意心领,君还是另寻他人吧。”
    被费毅拒绝,雍楹倒也不恼。他将舆图移至一旁,转而提及赖白和赖颀,敲了敲桌面,道:“方才帐前之事,你如何看?”
    “赖白此人好揣摩人心,今旁支之人得君上重用,赖氏将起。”费毅沉吟片刻,给出心中答案,“有狐氏及公牛氏灭族,左班以鹿氏一家独大。今赖氏起势,未必没有好处。”
    “依你之见,君上是否有意安排?”雍楹低声道。
    “今上不是先君。”费毅直言不讳。
    沉吟片刻,雍楹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自林珩归国,凡事以刀剑说话。
    从公子长到丽夫人,再到有狐氏,他是踏着鲜血一路上行。幽公在氏族间制衡牵制,他完全不必,一旦有人越过底线,隔日就会送上法场。
    说话间,时近二更。
    费毅回帐歇息,雍楹收起舆图,准备早些入睡,明日也好赶路。
    大帐中,林珩听完侍人回报,如赖白所料,第一时间就窥破他的用意。
    “的确可用。”
    他放下笔,拿起布巾拭手,命侍人退下。
    马桂走入帐内,同侍人擦身而过。他手中捧着几张绢,恭敬呈至林珩面前:“君上,丰地来人,禀五国国君抵达,余者尚在途中。”
    林珩接过绢展开,从头至尾浏览一遍,口中问道:“蔡地可有消息?”
    “蔡氏欢抵达青州,未入城内。据壬大夫秘报,陶大夫无性命之忧,暂困在蔡侯宫不得自由。”
    林珩皱了下眉,拿起最后一张绢。
    这封秘信来自楚地,由信鸟送回。先至肃州城,再由国太夫人派遣骑士送到林珩手中。
    “庸至楚国都城。”
    灭郑时,庸率死士立下大功。
    此番谋划楚、齐两国,为保计划不出差错,林珩提前布局,派遣他先一步进入楚地,及时传递消息。
    “来而不往非礼也。”
    林珩提起绢,递到火光中点燃。
    看着绢上的字迹被焰舌吞噬,冒出一缕缕白烟,他的唇边勾起浅笑。
    楚国三番五次谋算于他,公子项身边还有郑国旧臣,他理当予以回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数息之间,绢布化为黑灰。
    碎屑随风飞出大帐,眨眼落入泥地,彻底消失无踪。
    第一百二十二章
    蔡国都城,青州。
    连续数日大雨,河流水位暴涨,冲垮悬桥漫过河岸,卷走停泊的木筏和小船。
    水流激荡,船只在水中摇晃,陷入湍急的漩涡,一头翘起,一头下陷。一阵急流袭来,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一艘木筏当场被冲散,变得四分五裂。
    河对面走来一支队伍,多达数百人,都是遇到洪灾的乡邑村人。
    暴雨中房屋坍塌,田地被淹没,他们为求一条活路,只能扶老携幼涌向青州城。
    队伍沿河西行,透过朦胧的雨幕望见前方矗立的雄城,来不及发出欢呼,就被风中传来的号角和鼓声惊住。
    “黑旗,好多的黑旗!”
    “是晋?”
    “天要亡蔡不成?!”
    满怀希望赶来青州城,却遭受迎头一击,强撑一路的坚持被压垮,绝望瞬间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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