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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

    壬章腾地一下站起身,顾不得失态,大步走向门前,一把拉开房门。
    骑士星夜兼程,一路上风尘仆仆,不敢稍做停留。此时模样憔悴,嘴唇干得起皮。
    “见过县令。”他声音沙哑,像是石子互相摩擦。
    抱拳行礼之后,骑士从怀中取出一张绢,边缘形状很不规整,极像是从衣摆扯下,上面字迹潦草,分明是仓促间写就。
    壬章展开绢仔看,神情逐渐变得严峻,眉心深锁,眼底涌出杀气。
    宫宴刺杀,蔡侯及氏族百般抵赖,众口一词推罪蔡欢。
    疑有楚人在蔡国。
    蔡同上京联络紧密。
    短短几行字,可谓触目惊心。
    “陶大夫何时归国?”壬章压下怒意,询问对面骑士。
    “家主言暂不能归。出使途中,仆秘密跟随,不曾被蔡人所知,方能设法送信。余者困在驿坊,出入皆有人紧盯。”
    听完骑士所言,主簿和门客脸色骤变:“蔡安敢如此!”
    壬章却格外冷静。
    快速衡量局势,他令骑士下去休息,用一些食水。留主簿和门客在室内,摘取公子原信中内容,附上陶荣此时处境,一式八份。
    “这几封信将送往各城,交于县令手中。公子原处劳两位带话,蔡暗结楚,同上京过从甚密。”
    事关重大,情况紧急,门客顾不得休息,起身向壬章告辞,连夜出城返回新军。
    骑士心中焦灼,不多时又来求见,请示壬章是否有回信。
    “谨慎起见,尔暂留岭州城,我会另外派人送信。”壬章行事谨慎,不确定骑士是否被人留意,没有让他返回蔡国,而是另外派人联络陶荣,“沿途城池关卡,尔需细言。”
    壬章顾虑在理,骑士没有争强,当下进行口述,由主簿在一旁记录。
    他的记忆力极佳,称得上过目不忘。沿途所见牢记在脑中,逐一回想描述,巨细靡遗,简直是一张活的舆图。
    “家主使蔡,命仆沿途牢记,言日后会有大用。”
    “陶大夫谋略深远。”猜出陶荣的用意,壬章不觉出言赞叹。
    一切记录完毕,壬章当着骑士的面写成秘信,亲自遣人送出。
    “连夜出城,途中不可耽搁。”
    送信之人中等身材,样貌不起眼,发髻上束着布巾,做商人打扮。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他领命退出房间,骑士也起身退下。
    壬章眯了眯眼,再次铺开竹简,写下给林珩的秘信,同时对主簿说道:“命人严查城内,近段时日盯紧蔡地来人。”
    “诺。”
    主簿与壬章共事数月,行事十分有默契。
    壬章下达命令,他负责进行安排。当夜便召集人手在城内进行布置,尽量做到万无一失,确保没有一条漏网之鱼。
    天明时分,送信的快马俱已出发。
    壬章的奏疏也大张旗鼓送出城。由于竹简数量太多,只能装在车上,由一队骑士进行护送。
    这一幕吸引众多目光,成功掩盖了零星出城的飞骑。
    同一时间,蔡国都城内,陶荣站在驿坊前,面对宫内来人,傲然道:“我前日拜见蔡侯,侯避而不见,言卧病。短短两日,病愈设宴?”
    “君上召见,使君莫要耽搁。”来人对陶荣的质问避而不谈,态度看似恭敬,话中却透出强硬。
    “耽搁又如何?”陶荣冷笑一声,态度比对方更加强硬。他拔出佩剑,剑锋直指蔡侯派遣的内史,目光如电,声色俱厉,“我奉君命使蔡,蔡无礼于我,岂非欺晋!是要效郑同晋为敌?”
    习惯蔡宫内的口蜜腹剑,遇上晋人的直白,内史失去应对,一时间愣在当场。
    反刍话中含义,更是冒出一身冷汗。
    晋的强大毋庸置疑。
    刺杀一事,蔡本就理亏。晋使咄咄逼人,蔡侯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避而不见。
    今日强求其入宫赴宴,以晋人的霸道,暂不能对国君如何,一剑杀了他却非没有可能。
    思及此,内史不敢再放肆,连忙躬身低头:“君上设宴诚心实意,使君千万不要误会。”
    见他这般作态,陶荣愈发笃定宫宴不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者不善,他更要闯上一闯。
    一声轻音,陶荣收剑还鞘。
    “君侯盛意,荣却之不恭。”陶荣洒脱一笑,在蔡人的注目下,提步登上马车。
    随从跟在左右,人数不及蔡人的一半,气势却牢牢压过对方。诸人手按佩剑,傲视周围蔡人,不约而同发出嗤笑。
    声音入耳,蔡人顿觉羞窘,集体面红耳赤。
    队伍离开驿坊,一路行向蔡侯宫。
    内史坐在另一辆车内,回想晋使的种种表现,想到蔡侯的谋划,他顿感心中无底。
    之前有欢夫人做替罪羊,这次事再不成,谁能为君侯顶罪?
    怎奈开弓没有回头箭,蔡已经没有退路。若是半途而废,不等晋动手,楚国就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还有上京中的天子。
    “群虎相争,狐狸莽撞呲牙,当真可笑。”
    自不量力终为取死之道。
    他突然间看清,却宁愿自己依旧糊涂。
    内史越想越是心寒,不禁苦笑连连,满心的沉重终化为一声长叹。
    千里之外,肃州城内,公子弦想要不告而别,却被中途拦截,不得不前往晋侯宫。
    朝会尚未结束,晋君高踞上首,氏族分两班坐在左右。
    公子弦走入殿内,氏族的目光聚集过来,或锐利,或审视,或讥讽,或轻蔑,林林种种令他脊背生寒。
    “参见君上。”公子弦力持镇定,压下不安的情绪,正身叠手下拜。
    林珩看着他,许久没有作声,也没有唤起。
    晋侯不出声,公子弦便只能维持弯腰的姿势。渐渐地,他额角冒出冷汗。汗水向下滑落,垂挂在眼睫,模糊了他的视线。
    “昨夜宫宴,公子无意出席。今日又要不告而别。是怪晋招待不周,还是对寡人心存不满?”
    林珩微微倾身,冕冠垂落的旒珠闪烁彩光。
    他凝视立在殿中的公子弦,说话时语气平和,字里行间却隐藏着刀锋,杀意凛然。
    第九十七章
    公子弦汗如雨下。
    面对林珩的质问,他脑中一片空白。竭力寻找借口,却无一言能为自己脱身。
    晋国氏族的目光如有实质,刺在身上钢针一般。置身大殿中央如同被凶兽环伺,公子弦只觉陷入危局,苦思冥想却想不出脱身之策。
    “君侯,事情实乃误会。”不能缄默不语,公子弦唯有胡诌一个借口,声称自己并非不告而别,只是想出城一趟。
    “哦?”林珩明摆着不信。
    “不敢欺瞒君侯,弦偶然知晓清丈郊田一事,心中好奇,想要出城一探究竟。”公子弦急中生智,想到日前听闻的新政,顺势拿来做借口,期望能够搪塞过去。
    “公子好农事?”林珩语气缓和,貌似接受他的理由。旒珠垂挂遮挡眉眼,唇角轻勾,不复之前的冷意。
    “略懂。”公子弦斟字酌句,心提到嗓子眼,愈发小心谨慎。
    “善。”林珩轻笑一声,视线扫视殿内,在勋旧和新氏族间衡量,最终选定赖白,“赖大夫擅农事,寡人委以重用。公子既好田政,无妨与他多加探讨。”
    赖氏专职守城门,和绝大多数晋人一样,喜好战场杀敌。从家族发迹至今,族中从未出过农令。赖白身为家主,不能说对农事一窍不通,但也仅知皮毛,同精通相距甚远。
    抛开事实不谈,君上说他精通,他就必须精通。身为新氏族,没有此等觉悟如何立足朝堂。
    赖白心思飞转,很快参透林珩的用意。不等公子弦做出应答,他率先起身道:“君上有旨,臣奉命唯谨。”
    殿内都是聪明人,看到君臣这番奏对,当即恍然大悟。看向脸色微变的公子弦,不免摇头嗤笑,胆敢和君上玩心眼,活该有此下场。
    “有劳君侯费心。”抛开所有侥幸,公子弦清楚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事到如今,他休想轻易离开肃州城。
    “公子客气。”林珩笑意不变,方才的疾言厉色仿佛是错觉。
    赖白领旨后归位,面对同僚歆羡的目光,表现得从容自若。面上不见一丝得色,心中却乐开了花。
    揣测国君心意,不择手段为君上办事,此乃新氏族发迹的手段之一。如今重拾旧业,目标由勋旧换成齐国公子,更要做到尽善尽美。
    行监坐守,抉瑕擿衅,他通通手到擒来,驾轻就熟。
    赖白越想越是得意,目光锁定公子弦,分明是在看一块诱人的肥肉。
    公子弦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无暇去想冷意由来,勉强含混过出城一事,他试图离开晋侯宫,返回驿坊再做打算。
    “君侯,如无他事,弦请告辞。”
    “不忙,现有一事宣于朝,公子无妨留下一听。”
    林珩指向台阶下,立即有侍人为公子弦设置席位。位在新氏族旁侧,落后鹿敏,同赖白并肩而坐。
    “遵君侯旨意。”公子弦推辞不得,只能振袖落座。回想方才的惊心动魄,心知林珩未必相信他的借口,而是有意揭过不提。这样做的用意,他实在猜不透,只觉云里雾里,一阵心乱如麻。
    赖白侧过头,扫一眼心事重重的齐国公子,目光微闪,笑得意味深长。
    殿外忽起乐声,却非宣告朝会结束。
    群臣心生诧异,不只一人瞪大双眼,愕然看向出现在殿前的红衣公子。
    楚煜一身华服,於菟踞于两肩,绣金嵌玉的宽带勒在腰间,愈显长身鹤立,挺拔如竹。
    玉玦垂挂带下,宝剑悬于腰侧。
    剑首镶嵌的宝玉和发冠同色,玉质温润,浮光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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