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辋川之月

    当你悄然走过辋川的时候,一定会放慢脚步,如水的目光漫过那曾经熟悉的一切,却如一张薄薄的玻璃“铮”地一声被风吹成了碎片,洒落满地,闪着微光,再也收拾不起。
    依旧是满山的绿,却没有了松,没有了竹。你来的时候,世界很安详,这绿,不像阳光下那么年轻、鲜活,逼人的眼,像隔了记忆之纱的少女。从山峦起伏的曲线,你能感到它们均匀的呼吸。一片树叶,一朵野花,一只山鸟,在清晨的风里醒来的时候,都会回味着睡梦里你的裙裾留下的轻柔。
    辋水还是那么轻轻地从石上流过,你的影子在石间调皮地跳跃。当年你临水照镜的那一湖碧玉早已成为一片农田,湖上来往的轻舟成为诗人的想象。连那与山脚的绿连成一片的灵魂的荷叶,也变成了憨憨壮壮的玉米。你在荷叶间出没,逗弄着活泼的青蛙,蛙鸣声传送到很远很远。浣纱晚归的女子谈笑着走过,青蛙们安静下来,送她们走远
    如今这个时候,那些从这深山里走出的年轻女子,也许在遥远的某个城市的流水线上用灵巧的双手装配电子元件,也许劳累了一天后已经进入了梦乡。她们喝的水有这么清么?她们的梦里,会有这清泉流过么?
    你没有听到山鸟的惊叫。有不大的轰鸣声传来,那是穿越辋川的公路上的汽车。它们要到达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一阵如闷雷似的声音传来,那是一条正在修建的隧道里的爆炸声。不久之后,又要有一条铁路穿越这层层叠叠的山,将这里的人们送向远方,也会把远方的人带来这里。
    如今的辋川,跟许多年之前不一样了。在你的眼里,辋川永远是公元八世纪一群文人的辋川.
    你还在徘徊。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你在找那个人。
    在一棵高大端直的松下,那个人,披散开时常扎束着的头发,一袭白袍松松束在腰间。一阵山风带着些微凉意和着松香吹来,腰间的带子散开了,他并不去扎。他盘腿坐在散落的松针上,将琴搁在腿上,稍一凝神,手指开始在琴弦间跳跃。于是,清风流泉,月韵松香,都从他的指下潺潺流出,似乎在静寂中飘动,却又凝固。
    在幽深的竹间,一首舒缓的琴曲突然激昂起来,如一排巨浪怒起,向上,向上,然后轰然落下。静坐良久,弹琴的人将琴放下,缓缓站起,两手撮起嘴唇,用力长吸,一阵尖利的啸声拂过竹梢,如一把长剑投向高远的虚空。回应他的,是阵阵回声。
    正是桂花飘香的时候,夜很静。月亮太明了,一只山鸟以为天就要亮了,欢快地叫着飞出了巢。那个人在树下站着,微闭着眼睛。他在细细地品味这空气中幽香,倾听桂花飘落的声音。
    远远相望,你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面容。但他的形像却清晰而熟悉。你知道,只有你才能懂他。人,只有在别人看不到他的时候,才更可能是自己。你只是不说。你知道他也是懂你的。他只是在诗里说。他相信以后会有人懂他的。
    可是,你已经一千次一万次地走过了辋川,却再也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听不见那个人的琴声。你还会坚持么?
    这样的坚持到永远,是一种伟大还是一种悲哀?
    抑或无关乎伟大,无关乎悲哀,只不过是一种可能的选择?
    其实只不过是一种自作多情的猜测。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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