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岁月能这样静静地流逝,不打扰任何的过往,人的心里是不是会安宁一些?是不是能就这样静静地生活着直到死去?少辛对生活的期望仅此而已,可是他剩下的岁月还太长,那么长的时间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想要避世而居,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兰薇真好,那么理所当然地孤独着……”少辛看着浇花的兰薇,叹息着说。
“也不是。”很少接话的兰薇突然开口说。“宿舍里有个桃子,很吵,每天。”
“哦?是兰薇的朋友么?”
“……”
“兰薇可以把她带来的,我做小甜饼给你们吃。”
“不了。”
“没关系的,不麻烦。”
“爸爸也让兰薇带朋友回家,后来不是很愉快。”
少辛愣了一下,推着轮椅到兰薇身后,“不是所以的朋友都是一样的哦,世界上那么多人,兰薇会遇到很好的人跟你做朋友,不能因为一次就否定所有。”
兰薇低头浇花不语,半晌她突然说:“是一次还是所有?”
“恩?”
“宕西是一次还是所有?”
少辛闻言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兰薇会问起他的事。“他是……恩……怎么说呢,无关紧要的人。”
“恩。”
“真的。”
“……”
“兰薇不知道,那是个坏人,因为蔬菜汁就翻脸的坏人。”
“我又不是小孩儿。”
少辛愣住了,随即苦笑了下,“对不起。”
“没关系。”兰薇放下水壶,拿出拖把擦去地上的水,洗干净拖把,放到原来的位置,然后又从柜台里拿出货单,来到货架前面逐一清点货品。少辛则一个人坐在原地发着呆。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少辛回过神儿来的时候,看见兰薇正在把仓库里的东西往外搬。
“兰薇,歇会儿吧。”
兰薇把东西放到货架上,才走到少辛面前,“少辛,明天之后我就不来这里打工了。”
“哦?开始忙了么?”
“恩。要参加四季展。”
“四季展啊,虽然不如双年展范围大,但是专业程度更高,选送作品的门槛也更高。兰薇要是能在四季展上遇到好的机遇,也许能出国深造。我大四的时候就是参加四季展,有幸结识了史蒂芬教授,才能去意大利留学的。”
“班教授也说过同样的话。我不想去。”
少辛想了下,便知道她是想守着她的家,守着她和她父亲曾经生活的地方。“兰薇,兰天老师已经去世了,你现在连牵挂都不必,你可以走的更远,见识到以前没见过的风景,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你不必在这个地方过着守墓人的日子。”
“我会考虑。”
少辛推着轮椅倒了杯水给她,“也不急,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你现在才大二,要学的还有很多,总有一天你会让世界看到你的才华的。”
让世界看到才华……是什么呢?
兰薇在街道转角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豆沙包,提在手里向学校走去。她很少搭乘大众交通,因为她晕车。她小时候父亲总是用自行车带着她上学,去舞蹈班。后来骑车的人换成了方澍,他的自行车比父亲的要新的多,颜色也鲜艳的多。方澍和她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去舞蹈班。兰薇从不做梦,也不回忆往事,但在他的记忆里,除了父亲,就有方澍这么个人。她最近想不起他的面孔,但是她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那辆色彩鲜艳的自行车。
兰薇沿着人行道走着,有辆凌志跑车从她身边经过,突然停下来向她按喇叭。兰薇在大多数时候约等于方外之人,对外界的声音非常不敏感,当然不会理会喇叭声。开车的人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她喊:“薇姐!薇姐!”
冯孝存看到见兰薇走远了,也不再叫她了,回过身,“开车吧。”
“她是谁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开车的女生问。
“我们小时候一个舞蹈学校的。她爸那时候是我爸上司,她是我师姐。”
“那她怎么不理你啊?”
“可能没听见。她打小儿就那样,冰山公主。说起来她跟你有点点儿渊源。”
“跟我?”女生不解。
“我不能告诉你,回头我哥不得k我。”
“难道她是方澍初恋?不成,你得告诉我。快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她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拧冯孝存的耳朵,冯孝存没地儿躲,被掐的哎哎直叫。“姑奶奶你快松手,这一车两命啊!”
“那你说不说?”
“说,说……哎呦喂,小爷的耳朵也是随便拧的?”
“嘿!我还就拧了,我再拧……”
“哎哎哎!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不成么!”
“说!”
“她小时候跟方澍一个舞蹈班,是舞伴。维果姐,我告诉你了,你不能跟我哥说啊,我还指着他给我办大事儿呢,这会儿把他得罪了那后果是相当严重的。”
“嗨!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呢。原来是小时候的朋友啊。”
“对,就是小时候的朋友。非常小……”
“嘶……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儿呢!”
“怎么不对劲儿了?”冯孝存生怕她再问似的提高了嗓音,维果可不怕他,继续追问:“他们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吧?难道真是方澍初恋?”
“不是!”
“是就是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个过去。那都小时候的事儿了,我还在乎那个。瞅你吓得那样。”
“果姐,我还真不是怕你,我怕我哥。”
“知道,你指着方澍给你弄出国是不?”
“知道你可别给我搅局啊,我这回必须出去,不然就事儿大了。”
“谁让你补好好学习跟人打架了?就是那人家里没能耐,不然照着你给人揍的那惨样,非给你整少管所关个几年。”
“得得!你可别咒我,这那老头子还天天摇哪儿告我呢,不然我出的哪门子国啊,我跟北京呆着多好,我哥们儿都在这儿,北京的妞儿还漂亮。”
“你才多大点儿,天天惦记妞儿。”
“不然你说我活着干吗呀。我又没有那共产主义理想。”
“你们这些不上进的小青年儿啊!”
“是,我小青年儿,反正我们这帮人你最老。”
“冯孝存你找抽是不是?”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到达了飞机场,方澍乘坐的那趟航班早已落地,乘客都出关了。两人在海关等了半天没等到方澍,机场大厅满哪儿也没找到。维果掏出手机给方澍打电话,响了两声被对方按掉了。维果听着手机一愣。
“怎么了?没人接?”
“都愿你,磨磨蹭蹭,这会儿方澍肯定生气了,自个儿走了。”
“我磨蹭什么了!”冯孝存无比冤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还没起来呢,化妆还化半天。”
“得得!咱也走吧。他一准儿先回家了。”
方澍提着他的天价小提琴搭打吧出了机场,下车转地铁,在使馆区前面一站下车,转乘29路公交,坐两站之后下车,步行8分钟就到了他小时候住的小区。这里原来是驻华使馆的家属区,建筑风格也多国化,房子都有年头了,但是很结实很大也很有质感。方澍喜欢这里,他少年时的伙伴儿们都住在这附近,他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中最混蛋也最快乐的时光,且,这里有他最牵挂的人。
方澍家几年前就搬走了,原来的房子住进了不认识的人,所以他直接去了兰薇家。兰薇家的大门锁着,方澍把小提琴从铁艺大门下面的空隙塞进去,然后绕到围墙东侧相对低一点的地方,后退几步,助跑,翻上墙头,跳进去。
兰薇家院子的格局跟以前一样,只是花坛和台阶周围长了很多杂草,茂盛的样子好像这里荒废了一样。以前兰薇家的院子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草坪都剪的整整齐齐,花圃里种着月季花,兰天去世之后,这院子就荒芜了。方澍来到屋门前,看了看门边的房子形状的邮箱,输入密码,打开,拿出里面的钥匙,打开门进去。
房子里的摆设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主人生活习惯太简单,几乎看不出有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方澍把小提琴放在沙发上,拉开客厅的窗帘,阳光涌进来,看得到灰尘飞舞。方澍解开袖扣,挽起袖子,开始大扫除。他熟悉这里的每个房间,知道每个小摆设的位置,擦干净了一定放回原位。他穿着亚曼尼的衬衫修好了厨房漏水的水管,穿着西装裤跪在地上擦地板。他从容地做着这一切,越做越觉得轻松,甚至有些欢喜。
兰薇来到画室,放下豆沙包,来到昨天没画完的画前面仔细地看着。
“兰薇!”声如洪钟,来人乃是国宝级画家班老教授和快毕业的守恒师兄,后面还跟着面红耳赤的麦可同学。
“班教授。”
“兰薇啊,哗!这么大幅?”班教授看见兰薇没画完的画,惊叹了,“守恒,你过来看看,你小师妹越来越出息了。”
孙守恒走过来,也看的惊叹连连,“小师妹就是有天分,这么大的构架,这想象力……啧啧……自叹不如。”
“自叹不如倒是不必,怎么说你也跟着我四年。那时候你来考试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你不比谁缺天分。就是缺心眼儿。”
守恒被班教授说的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嘿嘿地笑。
“这回四季展,你也去吧。”
“我都要毕业了,这机会还是留给师弟师妹们吧……再说,我也没时间啊,我这工作还没着落呢……”守恒越说越没底气。
“你那工作的事儿啊,我看就算了。没有可心的工作,就别浪费了你这些年学的,你去的那些个公司,什么广告,装潢的,最后只会让你离本专业越来越远。你还是留在学校考研吧。”
“谁不想啊,可是我父母年纪大了,家乡还有个妹妹要考大学,我得工作了。”
班老背着手走了两步,转过头去看着兰薇的画,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领你来看兰薇画画么?你不如兰薇的地方,就是不够专注。美术这条路,但凡能成家成师,能取得点成就的人,必须是专注的,除了这个你不能想别的。你有天分,可是你没决心。”
“是。”
“你好好想想。兰薇,画完了叫我瞅瞅,我走了……你,也跟我一起走,兰薇现在没工夫谈恋爱。”班老严肃地下了命令,麦可瞅了兰薇一眼,缩着脖子跟着班老走了。
才华?天分?专注的心……兰薇摊开自己的手掌,对着光源看了看,又从手指缝看了看自己没画完的画,看了又看,突然觉得泄气,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迷茫,她看着画面突然不知所措起来。父亲去世之后,她一个人生活,一开始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没有人做早餐,她就买豆包吃,没人做盒饭午餐,就在学校食堂吃,没人做晚餐,依旧买豆包充饥。还是每天画,似乎有更多的时间画画了,因为没有人叫她看电视,没有人带她看电影,没有人叫她一起给花圃除草,也没有人周末带她去公园去郊外。因为没了那个人,所以她有很多时间空下来,空下来的时间也只能画画,她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可是现在,她看着前面迷茫了,她回头后面什么人也没有。
兰薇慢慢地蹲下来,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