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并没有被任何人伤害,只是失去她而已。”
那样轻描淡写的结语,仿佛那只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往事,提都不值得一提,唯有那“失去”二字透露出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哀伤与苦涩,听得蒂娜一阵心酸,又差点落下泪来。
“安垂斯,你依然爱着她,不是吗?”
“我从没有忘记过她,一秒钟也没有。”安垂斯淡淡道。
“那么,那位瑟妮儿是”如果事实是如此,她倒希望儿子能对那个女人产生兴趣。
“她拥有我的裸画。”
几秒的寂静,陡然一阵几乎震破花瓶的惊叫声扑向安垂斯。
“什么?”蒂娜尖叫。
“告她!”玛卡怒吼。“酷!”爱达赞叹。
安垂斯先朝爱达瞪去一眼“不!”再断然否决。“我不想告她,只想知道她如何能画出那些裸画,除了宛妮,没有任何人见过我的裸体,也只有宛妮替我画过许多裸体素描,我在想是否那些素描被瑟妮儿拿去了,如果是的话,我想拿回来,既然宛妮不在了,那应该是属于我的。”
“让我去跟她要!”玛卡愤怒地道。
“这件事我想自己来,如果她真的认识宛妮的话,我希望能够跟她聊聊宛妮。”安垂斯心平气和地说。“当年因为宛妮觉得自己不好看,坚持不肯照相,我连半张她的照片都没有,所以我想,能够跟认识她的人聊聊她也好。”
因为他想念她!
于是,蒂娜与玛卡相对一眼,不再说话了。
见状,十三岁的爱达马上举牌提出抗议。“太过分了,安垂斯舅舅,这样就要打发我们回去了?不管,我要在巴黎玩够了再回去!”
安垂斯眉峰一皱,但不一会儿又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以毒攻毒正好!”他喃喃道,再对爱达点点头。“好,爱达,你留下来,帮舅舅应付那可怕的三胞胎!”
“没问题!”爱达阿沙力的猛拍胸脯。
真爽快!
“那么”
“我在巴黎买的时装,舅舅都要帮我付帐!”爱达再追加两句。
原来话还没说完,精采的在后面。
安垂斯叹息。“好好好,帮你付就帮你付。”
既然问题解决了,翌日安垂斯便送母亲和姊姊到机场搭机回德国,他没想到的是,玛卡送蒂娜回法兰克福之后,马上又回到巴黎来了。
就算安垂斯那么说,她还是担心弟弟应付不来那个女人。
虽然他早已是个成熟男人,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女人方面的经验,所以她有必要私下看看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到底有何企图,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让弟弟单独应付那个女人。
她可不想再送弟弟进疗养院一次。
要去拜访人家之前都要先联络一下,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不过安垂斯一放下电话,心里就开始嘀咕。
她又想如何了?
但嘀咕归嘀咕,他仍按照她的吩咐,换上一套比较随性的休闲式衬衫和长裤,出门前再拉上爱达做护驾。
不料才刚到她家,爱达就被丢进老虎群中,根本顾不了可怜的舅舅。
“你的外甥女?没问题,米萝,交给你们三个,带她去好好玩个痛快!”
“可以把她卖掉吗?”
“可以啊!”咦?
“等等等,等等”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瑟妮儿拖出门“爱达不会真的被卖掉吧?”他心惊肉跳的问,那种“东西”他可赔不起。
瑟妮儿白眼一翻。“我倒怀疑能把她卖到哪里去呢!”
安垂斯松了口气。“幸好。”
“是你想太多。”瑟妮儿好笑地说。
安垂斯咳了咳。“请问,我们要到哪里?”
“聚会。”
那是一场艺术家们的一般聚会,没什么特别名目,可能只是某某人最近心情不好,或者创作不太顺利,大家就借机聚在咖啡馆里一起喝喝酒、吐吐槽,每个人都十分轻松随意。
但他们一到达,安垂斯就发现自己成为众人注目焦点,随后,众人就满怀好奇的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瞬间便淹没了他,有那么片刻功夫,他还以为自己会被当场分尸。
“瑟妮儿,又是他,他是特别的人吗?”
“短短几天内就一起出席两场聚会,不特别才怪!”
“他是学画或音乐的?”
“文学?”
“雕塑?”
“摄影?”
“舞蹈?”
七言八语中,霍然一道隐含嫉妒与怒意的声音半空横劈过来“不,他和艺术根本毫无关连,只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家伙罢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向入口处,随即分开两旁让出一条路给一个黑发黑眼的义大利男人通过。
那是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长相英俊、身材高挺,全身散发着阳刚味十足的男性气概,却又不失艺术气息,只是此刻的他看上去有点阴鸷,尤其是那双眼,恶狠狠的恨不得一口咬死安垂斯似的。
安垂斯马上明白那男人是瑟妮儿的追求者之一,而瑟妮儿,自始至终都挽着安垂斯的臂弯含笑不语,直至此时,她才懒洋洋地开口。
“卡索,你在米兰的雕塑展应该尚未结束吧,怎么回来了呢?”
义大利男人卡索愤然丢出一张义大利文报纸。
“你不应该跟这种满身铜臭的男人在一起!”
“卡索,我们谁身上没有铜臭味呢?当你肚子饿了要吃饭,要买卫生纸擦屁股,要养老婆孩子,或是要买颜料画纸的时候,你也不能不铜臭一下,不是吗?”瑟妮儿笑吟吟地说,出口的话却很粗鲁。“特别是对我这种曾经饿过肚子的人,请不要说那种话,好吗?”
卡索赧然窒了一下,旋又更大声的指控“但他与艺术毫无关连!”
“谁说没有?”瑟妮儿断然反驳。“他拥有一副我至今见过最完美的身材,完美的比例,完美的曲线,完美的体型,是我见过最性感美丽的男人!”
没料到会扯到这边来,安垂斯不禁暗暗呻吟着红了脸。
“性感?美丽?”以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安垂斯几眼后,卡索脱口问:“像他这种男人?一个严肃拘谨的德国人?满身铜臭味的生意人?我不相信!”
“没关系,我的话你不相信,但你可以问问他,”瑟妮儿笑着抬手指向角落,那儿有位独坐饮酒的四十多岁男人,也是在场之中唯一受邀参与那回私人画展的人。“他可以给你最正确的答案。”
卡索刚望向那个四十多岁男人,不等他开口,那男人就比出大拇指来,而且不只一只,是两只。
“如果不是碍于他的身分,我也真想请他担任我的模特儿,让我为他雕塑一尊最完美性感的雕像,可惜”他万分惋惜地摇摇头,随即又满怀渴望的注定安垂斯。“可以吗?”
不敢相信,竟敢这么问他!
“当然不可以!”安垂斯愤然拒绝。
“我就知道!”那男人有点孩子气的嘟囔。“真不公平,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因为啊”瑟妮儿用顽皮又暧昧的眼神瞄安垂斯一下。“只有跟他上床的人才能见到他的裸体”
话一出口,不曾观赏过那场私人画展的人都不懂她说这话的含义,唯有那个四十多岁男人失声惊呼,还有安垂斯,他更是赧然,心下暗暗纺这场派对结束后,他非得好好警告她说话要经过大脑后再出口不可。不过
她怎么知道呢?
“你得趁他极尽所能诱惑你陪他上床时,乘机画下他诱惑人的模样,”瑟妮儿继续用那种暧昧的顽皮眼光瞄着他。“再趁他做完爱睡着时画下他慵懒的模样,告诉你,别想他醒着时会乖乖躺着让你慢慢完成你的作品”
四十多岁男人更吃惊了,而安垂斯则是几近于震惊。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是宛妮告诉她的吗?
不,不可能,当时她没有半个朋友,只有他,只有他在她身边,那么,究竟她是如何知道的?
“他父亲是德国人,所以他确实是保守拘谨的,”瑟妮儿又说,慢条斯理的。“但他母亲是法国人,因此当他与心爱的女人独处时,他总是会一变而为世上最热情性感的男人,他的浪漫会让所有法国人自叹弗如,他的温柔体贴会让世上所有女人爱上他”
她顿住,对安垂斯嫣然一笑,再转回去面对卡索。
“所以,别看不起他,衣饰整齐的他是一本正经的,但一旦脱光了衣服,他就是世上最美丽的男人,最完美的模特儿,我敢说连你也不能不赞叹!”说到这,她又停了一下,蓦而转注安垂斯。“你现在还在慢跑、游泳吗?”
紫色眸子倏睁又眯,安垂斯霍然反手抓住她,转身就走,走出咖啡馆,穿过广场,直到教堂前才停下,回过身来,目光严峻地盯住她。
“那些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按理说,他都摆出这种态度来了,起码她也该捧场一下,秀一点害怕的样子来给他看看,至少以前他拿出这种态度来时,他的下属都嘛百分之两百捧场,给足他面子;没想到她不但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还噗哧笑给他看。
瑟妮儿笑得阖不拢嘴。“如果我不说,你会揍我吗?”
安垂斯皱眉。“当然不会,但是”
瑟妮儿俏皮的歪着脑袋。“既然不会,我干嘛告诉你?”
安垂斯呆了呆。“慢着,你不能不告诉我,我”
“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画了我的裸画。”
“所以?”
“所以?”
见安垂斯被问得都糊涂了,瑟妮儿不禁笑得更厉害,又挽着他的臂弯,领着他朝圣米榭广场而去。
“走走走,咱们到圣米榭广场逛逛吧!”
安垂斯不但问不到半个字答案,还多出更多疑惑问号,又莫名其妙被拖去陪她逛街,看在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偷听的玛卡眼里,不禁哭笑不得的直摇头。
他果然应付不了。
不过,奇怪的是,以她女性的直觉,她可以肯定瑟妮儿对安垂斯并没有半点恶意,也不是在使什么诡计,唯一可疑的地方在于瑟妮儿对安垂斯的态度,那样亲昵、那样熟稔,仿佛他们早已认识许久许久了。
玛卡沉吟片刻,忽地掏出手机来按下一组号码。
“喂,曼卡吗?我是玛卡,紧急优先,我要你帮我请人调查一个女人”
男人不怕失败,只怕失去再奋斗的心,安垂斯非常了解这点,因此虽然一再被瑟妮儿耍得团团转,他并没有气馁,三个多星期来依然天天去找瑟妮儿要答案,反正他也不讨厌她
奇怪,他怎会这么想?他讨不讨厌她,这件事根本不重要,不是吗?
安垂斯疑惑地甩甩头,甩去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再检查一下皮夹里的钱够不够,然后出门。
他并没有忘记爱达,她早就先他一步出门去找那三胞胎了,事实是,爱达和那三胞胎居然很混得来,有大半时间都干脆睡在瑟妮儿家里,不过这样也好,起码爱达确实把那三胞胎绊住了。
现在最麻烦的问题是,愈来愈多瑟妮儿的追求者冒出来,而且每一个都把他当作头号情敌,他实在很担心某天会被莫名其妙的暗杀掉。
瞧,眼前这位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美国人,竟然一见面就想亲瑟妮儿
请等一下,谁要亲她又关他什么事了?
安垂斯捏捏鼻梁,开始有更年期的感觉了,而身旁,瑟妮儿咯咯笑得很开心。
“吉姆,巴黎的夏天并不会太热,请你冷静一点,ok?”她及时推开一张厚厚的猪嘴,喜欢吃猪肉不表示喜欢亲猪嘴。“你不是说十一月才能来巴黎吗?怎会现在就来了?”
吉姆也扔了一张英文报纸给她,这回是瑟妮儿和安垂斯在塞纳河畔散步的照片,瑟妮儿满不在乎的瞄了一下。
“焦距不太准。”
吉姆啼笑皆非地横瞪安垂斯一眼。“你跟他来真的?”
瑟妮儿耸耸肩。“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为什么是他?”吉姆愤怒地抗议。
“因为我迷上他的身体,想再替他多画几幅裸体画像。”
吉姆没有注意到那个“再”字。“我可以帮你找更好的”
“要找模特儿我不会自己找?”瑟妮儿不耐烦地往上翻了一下眼。“问题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呀!”
“我不相信!”
“那你就去找个最好的模特儿来给我看,如果真比我身边这家伙好的话,我就换人,ok?”
“这家伙?是在说我吗?”安垂斯喃喃道。
瑟妮儿失笑。“就是你!好了,好了,别管他了,我们还得赶去参加海莲娜的天鹅湖开幕演出呢!”
又或者是
“哈克登,好久不见,这回多久了?”
“九个月。”
“啊啊,对,九个月了,怎样,这次照了多少照片回来呀?”
“先别管我照了多少照片,瑟妮儿,请问一下,你身边那家伙是谁?”
“咦?没看见我勾着他的手吗?我的舞伴啊!”“该死,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能是他?”
“因为”
接下来,又是一大串重复再重复的对话,只是不同口音,听到不想再听了。
也可能是
“#&%”
“对不起,巴度培,你知道我不懂希腊语,麻烦你讲法文或德文好吗?英文我也大概听得懂一半啦!”
“#&他#&为什么&#%?”
“抱歉,我还是听不懂。”
“&#&不可以#&%&#”
“你好像在生气耶,你在气什么呢?”
“&%#%#%#&”
“好好好,麻烦你先找好翻译来再说,可以吧?现在,很抱歉,我还要和安垂斯去参加琼恩的铜雕展,失陪了。”
于是,安垂斯又被拖去陪她参加这个展、那个展,好像是她个人专用的男伴,还是注册登记有案的。有时候还得陪她上传统市场买菜,听她跟人家讨价还价叫的不亦乐乎,然后陪她回家去做菜,当她的试吃员。
而他到现在为止的成果呢?
零,他连半个字答案都还没问到,每一次他开口,她总是有办法一耙倒打回来,打得他左支右绌反击不成,又被她拖去听歌剧。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生气,也愈来愈不急于要马上追出答案来,甚至开始习惯“陪伴瑟妮儿”这件事,不,他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习惯陪伴她了,虽然做的是不同的事,但是
慢着,他老天,他在想什么?
在仆人的引领下,玛卡进入装潢古朴高雅的客厅内坐下等候,不一会儿,那女人就出现了,她马上起身直接叫出那女人的本名。
“毕宛妮。”
瑟妮儿怔了一下,旋即笑了。“好久没听人叫我这个名字了。请问你是?”
“安垂斯的姊姊。”玛卡大声说,以为对方会吓一大跳,或者断然否认,届时她就可以把皮包里的调查报告拿出来丢到对方脸上去,看对方还想如何辩解。
没想到瑟妮儿反而又笑了。
“是吗?”她突然勾勾手指头。“请跟我来一下好吗?”
玛卡狐疑地跟着瑟妮儿左转右拐来到一间锁上的房门前,待瑟妮儿开锁后再尾随瑟妮儿进入,只一眼,她便震惊的喘了一声。
“天!”她缓缓转动身躯,环顾四周一幅幅美丽的油画。“安垂斯!”
“真美,对不?”瑟妮儿徐徐走到那幅我爱你的油画前,与那双深情款款的紫眸相对。“他是这世上最美丽的男人!”
“我从来不知道安垂斯也有如此热情的一面,”玛卡低喃。“他真的很爱你,不是吗?”
“是的,他爱我。”
“而你也同样爱他。”玛卡很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否则瑟妮儿绝画不出这些画来,安垂斯对她的爱都在这些画中,而她对他的爱也都在这些画中,同样浓烈,同样深刻。
“我怎能不爱他呢?”抚挲着画中人微启的唇瓣,瑟妮儿作梦般呢喃。“当我最寂寞、最孤独的时候,唯有他给我最温柔的呵护,最体贴的关怀,对我来说,他比天使更美好!”话落,她转身至最里头的角落处,那儿有一张摇椅,摇椅上有个小盒子,她打开盒子取出一张小小的人头照递给玛卡。
“瞧,这就是当年的我,我只有这张为了办护照不得不拍的人头照。”
玛卡惊喘。“上帝,这就是你?”
“很可怕,对吧?”瑟妮儿微笑。“没有人愿意和那样的我走在一起,只有安垂斯,他从不在意我的外表,甚至看不见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总是亲切又自然地伴在我身边”
放回盒子,她回身面对所有油画。
“看,即使我的身材跟男孩子一样平扁,他依然能对那样的我流露出最热情的目光,不断诱惑我再陪他上床,仿佛我的身体是世上最美妙的身体,而跟我做ài更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她轻轻叹息。“我怎能不爱他?他是那么那么美好的男人啊!”玛卡看看手中的照片,再看看现在的瑟妮儿。“但是你现在”
“生下孩子后,我就开始改变了。”瑟妮儿轻轻道。
“孩子?”玛卡再次惊喘。“难道说那三胞胎是”
“当然是安垂斯的。”瑟妮儿轻快地说“虽然他都会准备安全套,但,该怎么说呢?他总是太热情,偶尔会有几次忽略了,我实在不能怪他,不过”她耸耸肩。
“你应该来找安垂斯的!”玛卡语带责备地道。
瑟妮儿叹气。“我上了我母亲的当,承诺说我只能等待安垂斯来找我,绝不可以主动去找他。”
“所以你一直在等他?”
“我等了他十年,才觉悟说他不会来找我了,幸好我有三个孩子,他们使我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骗他说你死了?”
“我骗他?”瑟妮儿咧咧嘴。“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啊!”玛卡楞了楞“怎么”皱眉“难道”瞠眼。“你当年究竟有没有搭上那班飞机?”
瑟妮儿苦笑。
“有啊,怎么没有,我的确是上了那班死亡飞机,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