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听得心中一动:“不想贞娘竟节烈如斯!我若死了,倒害死了她!”想罢左拳重重一捶牢柱,长叹一声道:“想我林家世代位居京师武官,林某若认罪,林家的清名,林家的祖宅,便全毁在某手上了,教我如何甘心!”
林娘子心中一喜,不想果被高衙内猜中,林冲最在乎的,果是官位并祖宅,当即安慰道“无妨的,官人若是配发边城,还有我留在京里,为官人守这祖宅。
我和父亲定当四处奔走,上下使钱,不出三五年,便让官人回京复职官人只管放心认了这罪吧!”林冲又是一拳击向牢柱,叹道:“唉,你一味叫某认罪,你怎知我是高俅深恶之人,哪个人敢周全林某回京?
你们又哪有这许多钱使?要想三五年便重得今日地位,谈何容易!我死便死了,这罪端是认不得!除非,除非”
若贞听他只顾得官位祖宅,似连自己陪他共死,也不放在心上,若不抬出高衙内,恁是劝他不得,心下不禁也有些气了,不由接口便道:“除非有太尉义子,高衙内周全”
林冲豹眼瞧她脸生红霞,胸口起伏不定,乳沟间似有两道吻痕,不由疑窦顿生,苦笑道:“某早知这几日来,能保下一条命,全仗那高坚小儿劝住高俅。
又听牢子说,托高坚嘱咐,狱中不得亏待于我。想是我这死罪能改作活罪,也是托了娘子求那高坚相救之福吧?”
若贞深知此事若不能安住他心,让他知道回京大有希望,断然不能劝得他认罪,不由摇摇头道:“我与锦儿也也听差人说了,但非奴家求他。是衙内他,他不愿见您冤死,一意周全你奴家思前想后,有他相助,聊胜于无,官人日后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林冲怒道:“好一个有他相助,聊胜于无!他不是一直觊觎你的美色么?他虽于某有恩,但某若认罪,被发配充军,你再去求他赎我回京,你便有机会与他私下相处了,是也不是?你以为他会,会白白施恩于某么!”
若贞羞得满脸通红,羞急道:“官人说哪里话来,我和他,我和他,清清清白白的。自陆府留下奴家吃酒后,他便心生悔意,现下更怕旁人说是因为他喜欢喜欢奴家,才加害官人的,故一力相帮”
林冲怒目瞧她,打断她话头道:“你怎知不是他加害我?怎知他心生悔意?你们终归见过面了,是也不是?”林娘子知再难瞒他,心中一阵酸痛,淡然正色道:“是,我们是见过面了。”
“嘿嘿,我还道他安了什么好心。原来别有所图。呵呵,果然见面了,见面了,你瞧你,胸口这红印,莫不是那厮留下的?”若贞听他话中尽带不满醋意,羞得低下头去,果见胸口留有两道极为显眼的吻痕。
忽儿咬唇抬头,俏脸涨得通红,想到丈夫于男女之事并不谙熟,定不屑于深究细查,不如给他来个全不认账,当即决然道:“好吧,我也不来瞒你了!
我与他是见过面了,但真没没什么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以为他玷污了我身子,方肯救你!不是那样的,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这两道红印,是我不小心撞红的,你想到哪里去了,竟说出这等难听言语!”
林冲知她向来不打诳语,果然不再细问,只冷笑道:“是么?那他倒是个好人了?我又没说他玷污了你。好好好,就算他没碰过你好了。
量他一个腌攒小儿,敢来碰我娘子?但某逢此大难,怎知不是这厮贪图你美色,背后作怪,与高俅合谋害我,便好抢了你去?”若贞捋了捋鬓边发梢,淡然道:“不错,如你所言,他确实倾慕于我
你,你下狱之后,他便来见我了,不住口解释说,说他确实喜欢奴家,但绝无,绝无害你之心!那日做了错事,被你所恨,他好生后悔,不想让人误以为我与他有有奸情,与他设计害你,于我清名有损,便,便一心一意想要救您!他对我实是一番好意啊!”“哼,他倒为你想得周到,怜你清名,你又怎知这淫棍对我也是一番好意了?”林娘子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你不要恩将仇报。衙内费了好大功夫,打通府尹大人,说服他父亲,你方才有此活命之机,否则,你以为你是谁啊!官人,你不要想歪了,我与他,端的没什么的他,他只是喜欢奴家,愿为奴家做些事他说,说只要我我不怪他,原谅了他,他便想尽办法,至多三五年,便,便让你回京复职
他,他没有你想得那般坏的有他在,你还担心回不了东京么?官人,你含冤入狱,全是因你前些日言语恶了高太尉,与衙内当真无半点干系的!你被人冤枉,又何必无端冤枉别人。听奴家的,认罪吧。衙内他,他能救你的!”
若贞自小从不说谎,这番谎话却说的恁地逼真,连她自己都暗自心惊。一席话说得林冲心中一动,有高衙内相帮,自己不日确可回京,何乐不为?但听妻子处处维护这淫厮,心中不觉莫名火起,冷笑道:“认罪也无不可。
但人道他东京专一淫垢人妇第一花太岁,听说他欺辱京师良家不下百人,某常想替天行道宰了这厮!
恁地如你所言,他已改过自新?不是诓骗于你,说好话讨你好处?等我离京之后,以他那淫性,当真不想玷污你?”若贞心道:“他早勾奸良家三百余人,又何止百人”
却涨红着俏脸呵斥道:“呸,他才没你想得那么龌龊呢,你这是,以小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看衙内倒是个正人君子,快人快语,喜欢奴家,便说出来了,也不掩饰做作,但仅是喜欢而已,人家衙内他,他从没,从没做过你想的那些肮胀事儿。什么欺辱京师良家不下百人,衙内早对奴家说了,全是谣传!
是别人嫉妒他才说他坏话,你万莫相信。你瞧瞧,东京可有妇人找过他麻烦?要是他欺辱过上百个良家,早把太尉府闹上天了衙内还对奴家承认过,他在东京养了十几个相好,还有五个通房室女相陪,根本不缺女人!
人家好歹一个太尉公子,身边有些女人怎么了?再说,衙内还说了,他女人多的是,绝不会觊觎你妻子身子的,只是一时倾慕做了错事而已,而且衙内几次对奴家也算彬彬有礼你,你现下性命攸关,全仗他了。
你不感谢人家,还说人家坏话!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快些认罪吧!“林娘子满脸愤懑,瞧着林冲,自己也没想到竟为奸夫说出这番话来。林冲听她左一个衙内右一个衙内。
只听得愈发气怒,怒叫道:“他这般好,你也喜欢上他了吧?是,我是小人,我罪人一个,他又是太尉公子,又是正人君子,人又风流帅气,你去找他吧,何必来见我?”
两人越说越僵,若贞也越说越是赌气:“不错!他就是好,怎么了?哪有像你,都这个时候了,命都快丢了,还对我凶巴巴的!”
林冲怒火冲天:“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了你们两个?如今我不认罪,死了便好,不正成全你们两个?玉成你们的美事?”
“你!林冲!我一心救你,你,你竟然说出这样下流无耻的话来!我官人,求求你,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奴家与他没什么的,你就认罪吧!”林冲“哼”的一声,高傲道:“某还是不认罪的好,免教你们两下相误!
高衙内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他对你未必安了什么好心!我林冲堂堂男儿,岂能受这淫厮恩惠!你走吧!给我准备后事吧!我死之后,你与他如何,我们皆不相干!”
“官人啊,我是一时气话,你别当真!求求你,不要意气用事了你若死了,我也绝不活了!”
若贞掩口痛哭道。林冲摆了摆手,拉摇狱室报铃。牢子打开外门,若贞见他背过身不再理搭她,没想到自己生死也不能让丈夫心软,一时失声痛哭,两步并一步,掩面奔了出去。
待林娘子奔出牢房,早哭成泪人一般,此时一场大雨已瓢泼而至,秦儿并锦儿各打了伞,在外迎她,她一时心神恍惚,竟如梦游一般。
也不理二人,顶风冒雨,径直冲了出去两女使执伞紧随其后,却哪里跟得上,锦儿急得大叫:“小姐,你去哪里啊,等等我!”
若贞尤似失聪一般,自行在雨中狂奔,任雨水将她一身淋透。她快步出了开封府,见高衙内提了一把伞在外等她,竟理也不理,转身便向旁边大道行去,此时大雨倾盆,深夜路上一人也无,若贞心中空荡荡的,也不知该去向何方,如游魂一般。
只冒雨独自乱走,似想在这场大雨中死去算了,秦儿锦儿要去追她,高衙内心知有异,向她们摆了摆手,示意莫要去追。
吩咐秦儿即刻去告知孙孔目,林冲一案,容后再审。他叫锦儿不要跟来,自已却打着伞,独自跟在林娘子身后,她走到哪里,便跟到那里。若贞双目失神,心如死水,恍恍惚惚间漫无目的,任周身淋得如水人一般。
犹自穿街过巷,如行尸走肉般胡乱行走于空无一人的胡同巷道之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双足似再无力气。
终于愈走愈慢,抬眼一瞧,才发觉早步入一条死胡同,想到林冲对她竟如此无情,心中难过已极,再也忍受不住,住足嗷嚎大哭起来。
正哭得悲悲切切,忽觉一把大伞伸了过来,为她挡尽一切风雨,不由抬起红肿双目,回头泪眼瞧去,却是高衙内高大帅俊的身躯伴她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