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哗啦!”
乐平县衙的红木桌案,猛地在折可存愤怒的一掌之下,断为了两半。桌案上的零碎,顿时洒落一地。
半夜里闻听噩耗,慌慌张张跑来乐平县衙的众位折家军核心将领,全都鸦雀无声,不敢在这个时候处折可存的霉头。
要知道,折家军本就少粮。这些粮食还是从上饶各地不顾民生的抢来的。而今,方腊大军又迫在眉睫,随时可能杀到,没有军粮,如何应对方腊大军?
此时,众位的折家军将领,包括折可存在内,却是还没有一个想到李民的,全都以为是方腊派出的细作,混入了乐平,烧了他们的军粮。
折可存强压怒火。面色极素的说道:“我军探马时刻监视方腊大军动态,方腊大军细作,如何混入的我军乐平,更如何烧了我军军粮!”
众将无声。折可求添了一下嘴唇,站出来说道:“大帅。那方腊起身摩尼教,教中不仅有会妖法者,更有众多武林高手。今我见粮库巡视军卒,均是一刀毙命,没有惊动任何人,可断定乃是武林高手所为。必是方腊遣来无疑。我军安排的哨兵虽多,可也止于路上,山林间,以我军军力,却也是无法完全警戒封锁的。而那些武林人士,却是专走山林。我军却是防不胜防。”
“混账!什么叫防不胜防!两军交锋。无所不用其极!我军防不住,那就是死路一条!”折可存气的大骂,若不是桌案已经碎了,折可存身边找不到东西来扔这个折可求,折可存绝对一把拿了扔过去。
折可求暗叫晦气,可见大哥愤怒,也不敢回嘴,径直站在那里不出声。
好在,折可存虽然痛骂这个弟弟,可却也不是真的对折可求有意见。毕竟安置哨兵监视方腊大军的动向。那也是他折可存一手拍板的。若是说有防御漏洞,那也跑不了他折可存责任。折可存骂折可求,不过是习惯上的出口闷气罢了。
一旁地折可适连忙安慰道:“大帅。军粮已烧。再谈这些无用。当务之急。还是要严防方腊大军突袭。我观方腊大军。这几日缓慢进军。原本以为谨慎。乃是为了防范我军偷袭。可如今看来。却是这方腊大军早有准备。弄不好。我军意图半渡而击地策略。也被他们知道无疑。若是被其我军军粮已是尽毁。趁我军士气低糜。军粮短缺。军士无食乏力之时。强行渡河。恐我军就算是半渡而击。也难取胜。”
折可存闻言。当即连连点头。要知道。这折可适与折可求不同。那可是折家军中最能打。也最有谋略地本家子弟。曾领军八千。大破羌夏十万大军地联盟进攻。被誉为:陕北之虎。
而且。这折可适此时地言。也正在点上。
粮食已经烧了。再追究前面地。那也是没用。而方腊大军出怀玉山脉虽慢。可要是快行军。抢渡漕溪河。却也只需两日。而这两日就是关键。
提前早了。折家军绝粮地时间短。还能拼死作战。晚了。折家军从景德镇、潘阳催运来地军粮也就到了。军粮被烧地困境也就过去了。而这两日。却正是折家军军兵因为没有军粮饿地乏力。而后备军粮又没有运到地绝境。
折可存怒也就是怒在这里。这时机掐地太准了。折可存愤怒之余。都不得不佩服敌军对这时机地掌握是如此地地道。折可存万万想不到。这只不过是一个巧合。方腊大军接受地命令。那就是缓慢通行怀玉山脉。吸引折家军地注意力。即使出了怀玉山脉。那也是不会渡过漕溪跟折家军作战地。那种互相伤亡惨重地硬拼。可不是李民乐见地。都是同族兄弟。如此内耗。实在可惜。故此。从李民必须要保护商路。占领景德镇开始。李民就做好了亲自拿下折家军地决断。
故此。方腊的十万大军,只是一个幌子。只是用以李民占领上饶之后,驻守上饶,不占据李民主力的用处。跟李民烧不烧折家军军粮,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只可惜,这个时代信息闭塞,折家军又是从信州突围来到上饶地,而且在上饶还很不得民心。自是万难想象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的李民军,已是扩大到了如此地步,更是在高俅暗中的帮衬下,彻底掌控了长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祁州乘船沿昌江的商运水道,奇袭了他们折家军自以为后方的景德镇与潘阳。
此却非是折可存与折可适等折家军将领的军略不行,实在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战略部署先天性就充满了破绽。
此时,一旁的折可复提议道:“大帅。我军即已绝粮,当行破釜沉舟之策,急聚拢军兵,连夜突袭敌军。不胜则死!军兵皆知生死关头,必然用命,当可一击而破敌军。彼时杀地敌军大败,抢得敌军军粮为我用。自可解此危机。”
折可复素来勇狠,逢此绝境,自然想此绝策。却是不知,他的妹妹已经成了李民新婚娘子。他折可复也已经成了李民的便宜大舅哥。
只不过,即使折家军众将令,此时还没有一个知道这个折可复已经凭空添了这么一个关系。可是还有老成之辈出言反驳。
折可规当即反驳道:“不可!不可!若是敌军近在眼前。行此破釜沉舟之策也是未尝不可。拼死一战,我军当有胜机。只是敌军如今尚在怀玉山中,就算我军全力赶赴,敌军也自迎头赶来,也是尚需两日才可交战。两日间,我军空腹行军,就算军心不怨,士气不减,空腹行军两日,众军士也绝对身乏无力。彼时碰上敌军,莫说破釜沉舟了,却是直接羊入虎口了。”
折可复虽勇,虽脾气爆。可在自家兄弟中,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听折可规说的有理。当即闷在一旁无语。
而折可存也当即问折可规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折可规回道:“依我之见。而今军粮焚毁,火光映天,众军兵皆知,瞒是瞒不住了。军兵得知。必然军心恐慌,士气低糜。故此,这乐平已经是绝对守不住了。我军只能快撤退,或往潘阳,或往景德镇。就地取食。而后再谋与方腊大军决战。”
要说折可规这计策,虽然不怎么样,可若是真被折可存采纳了,虽然还必将败于李民骑军的突击之下,可绝对也能正面与李民大军厮杀一番。即使不胜。也能极大增加李民主力的损耗。只不过,折家军此时根本就不知道景德镇和潘阳都丢了,更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基数庞大的方腊大军身上。折可规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不同声音出现。
刚刚被折可存骂了的折可求。立马训斥道:“胡说!我折家军岂可一退再退。岂不见,我军于信州之战,就是因为分兵各地,最终一处退,处处退,直接退出了信州。若是不知那方腊大军因为何事耽误,恐怕在其追击之下,这饶州也站不住跟脚,继续后退。而今。我军好不容易得了先手,在这乐平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再退。彼时方腊大军趁势追杀过来,而我军尚未恢复,士气低落,难道我军还要再退不成?如此却要退到何方?莫不是京都不成?恐怕我军还没有退到京都,皇上就已经下旨要我等地脑袋了。”
折可求的这番话,却是戳中了折可存的心肝。要知道,折可存虽然统帅折家军,可他却是不如李民乃是最高统帅。折可存地上面可还有皇上呢。甚至就是原本的种家军的种师道。那在西北的级别都要比折可存高,折家军在西北作战时,都要受种师道的节制。当然,种师道也还要受童贯的节制。
故此,这折可存奉旨领一路兵马平定东南,收复失地,那是他地功劳,可是若在他平定之后,再由他手中丢失。那可也是极大地罪过。若是因此再把饶州丢失了。折可存活着也没嘛必要了。等着皇上的处罚,还不如直接战死。那还能给折家增加一个烈士。
故此,折可求一番话,当即就把折可规地老成之策,在折可存心中否决了。
不过,这个计策被否决,眼前的困境却依旧存在。折可存当即问折可求道:“若依你,又有何见?”
这就是官场的惯例,提出问题者,那就要有解决之策,哪怕不行,那也没关系。不行归不行的。谁也不能说有什么计策就是完美无失的。可若是没有,那可就成了存心捣乱,恶意找茬了。
故此,折可存当然要问折可求。
而折可求也是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说道:“大帅。这还有什么好考虑地。如今我军军粮断绝。当然要依照惯例行事。如此,我军可保持战力不减,更可令敌军误以为我军军兵无粮乏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折可求此言一出,当即满营众将,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愕的看向折可求。即使折可存也不例外。
没办法,折可求虽然没有特别注明,可此时的一个惯例,却是所有众将都知道。没别地,那就是吃人。
吃人。对于现代人可能不可思议。无法想象。
可对与如今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事。且不说吃人之事,自古流传,不少凶暴的将帅就用人肉充作军粮,所到之处,就地掳掠民众为食物。
如十六国时,前秦苻登领兵征战,把杀死的敌兵叫做“熟食”对军士们说:“你们早上作战,晚上就可以饱餐肥肉,不必担心挨饿。”
于是,部下都甘愿效力,打完仗就吃人肉,吃饱后再作战,因猛异常。
唐末时,秦宗权更常派遣部将四处屠杀百姓,行军时,他的军中更是从不带米面,把杀死的人用盐腌起来,随军携带,作为军粮。
其他的如唐末杨行密,隋末的朱粲等等。更皆是如此。尤其是朱粲更狂言:“只要国中有人,我军中无粮患。”
甚至就是到了清代,南明将领李定国攻打新会,城中粮尽,清军守将就以城内的百姓为食。
而且,就算不提过去将来。只是提如今,折家军与西夏军作战时,军粮尽时,那也是吃过敌军俘虏地,甚至就是善良弱小的百姓,就是在此时如今天下大旱的情况下,就是这江浙一带的老百姓,那也是吃过人地。互相之间易子而食,以及直接吃人尸体的。全都是常事。
故此,这折家军的众将,对吃人并不惧怕。也没有什么抵触。只不过,他们原先吃的都是敌军,却是做不到后世清军那样吃自家城内的百姓。
而且,大宋以仁孝治国,即使折家军在西北赶上军粮断绝,不得已吃西夏敌军地尸体,也只是私下吃,偷偷地吃,不敢让朝廷知道的。否者。那一帮不知饥饿的命官文人,却是不管军兵生死存亡的唯一选择的。
而今,折家军强行撤退到饶州,强行驻军在了乐平,本已抢了部分灾民的粮食,如今更要计划把他们保护守卫的百姓当粮食吃掉,即使此事不会传出,不会被朝廷知道,这些折家军众将的良心。那也是有些不安地。
不过,却也不得不承认,折可求此策,虽然没有人性,可确实管用,别说是那只是作为幌子地方腊大军,就是一心想收服折家军的李民,等上几日,不见折家军动换。也会上当以为折家军没粮饿晕了。大意之下。措不及防地被折家军打一个突击,乃至大败。那也未必没有可能地。
当然,那也得是建立在李民没有亲临,或者亲临而没有动用雷霆万象域的情况下。否则,单凭李民一个人,直接杀了折家军的全部将领,令其军兵丧失斗志失败,那也是不成问题的。
好在,折可求这计策,虽然可行,却是太过没有人性。折家军的众将,虽然在听完提议之后,皆都认为可行,却也是没有一个有脸提出赞同。那实在是太没天良了。
最终,这个计策好坏的决断,依旧落在折可存的头上。当头的,那可不仅是有功劳是你的,这责任也是你地。
折可存脸色变幻多时,目光越来越冷。在他看来,此等绝境之时,也就只有此策了。何况没粮也只是暂时的,两天的光景,四万大军,最多也就是吃上几百人。这点人连一次大战的战损都不到,绝对可以算在合理消耗当中,以几百人的牺牲,换取对敌方腊大军的胜利,绝对的值得。
可就在折可存痛下决心,决定采用折可求这个计策时,折可适却是出言说道:“大帅!不可草率。此策随属无奈之举,可毕竟有伤天合。我本守疆之军,护得就是我大宋百姓。而今我军却要以自家百姓就食,我军存在,又有何意义?况且,以百姓就食,这乐平本就不大,几百百姓为食,我军就算做的再机密,也定难瞒过乐平百姓。若是此事传扬开来,此地却是不比边陲。必被朝廷得知,我朝以仁孝治国。朝廷尽是腐儒之辈。言官弹劾,文人口诛笔伐,大帅必然获罪不说,我折家军累世声名也必定尽毁。从此不复为大宋将门。大帅三思!”
折可存虽然有了吃人的决断,可那也是逼得,甚至脸色儿都能让折可适等人看出来,那心中地压力有多大,自然是可想而知。折可适的这番话,可谓是说道了点上,尤其是最后折家军累世声名尽毁,更是不容折可存慎重考虑。
在如今这个时代的教育思想中,家族的利益,更在国家利益之上家族的名声,更是每一个家族中人必须维护的。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活一世,若是不能留下,好名声,死后还要被人骂,令子孙后代抬不起头来,那还真不如死了。
不过,此时最影响折可存的,却还不是这些说道点上的策言。而是折可适在这个时候言。毕竟,折可存虽然急火攻心的情况下,对于吃人地后果,也许考虑地不够清楚,不够完善,可却也是知道其轻重的。早就有过最坏地打算,甚至有了事后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以死谢罪,以自家的性命来洗涤折家军地名声。毕竟人死百了。国人对死人还是比较宽容的,最多也就把罪名定在了他折可存一个人的身上,而不会牵连到整个折家。
可如今折可适此时话,除了让折可存更加清醒的认识到此事的后果严重外,更是让折可存产生了一线希望。寄托在那军议的潜规则上:提出问题者,必然要有解决问题之道。
折可存当下充满希望地向折可适问道:“遵正。尔可有所见,快快讲来。”
折可存此言一出,大帐内所有众将的目光,也全都集中到了折可适的身上,毕竟这些折家军的将领,也还是都有点良心的,即使是那提出这个建议的折可求,也不是那种全无人性。以吃人肉为乐的人。而这折可适在折家军中的智慧,那也是鼎鼎有名的。此时大伙在人魔地抉择点上,自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折可适的身上。
此时。折可适要是说出了一句话,那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那可是不比其他计策被否决。
折可适也是感受到了沉重地压力,当下斟酌着言辞说道:“大帅。我军,我军只是绝粮,可也未必非要吃人。不过是坚持两三日。除了人之外,我军还可吃马!”
折可适此言一出,折家军众将又是一惊。要知道,战马就是骑兵的生命,同袍。伙伴。折家军主力的八千骑兵,那可是从来没有吃马肉的习惯。即使战马战死了,也都是埋葬。吃马,在折家军中,那绝对是一个忌讳。
可是,折可适此言却也是不无道理。一匹战马,几百上千斤的份量,那可是足可当七八个人了。两天需要吃七八个人,吃马。也许只要百来匹就够了。为了一场大胜,百来匹的军马损耗,绝对是损耗的起。而且还不会有什么骂名,除了伤些感情,更不会良心不安。
折可存只是稍一考虑,就已经清楚了厉害。当即命令杀马充饥。同时派人骑快马到景德镇与潘阳催粮。
只可惜,那些催粮的中军,注定不可能完成命令。而那彻夜封锁城门,遍收城内的折家军。也是没有捉拿到那潜入乐平地慕容家高手。那些慕容家入城放火的高手。早就在火光冲天,举城皆乱的时候。趁乱溜出了乐平,会李民那里领功去了。
而朱武坐看乐平的红光火色,也是满意点头盘算:“看你没粮,却还能坚守几日。”
此时的李民,还正自与那折家军的折美鸾,享受这新婚的快活。
却不知,这两日后,到底是折家军中计,还是李民中计。
一日后,乐平城头军兵巡逻稀少,城上军兵行走乏力。暗中观测的李民军暗探,各自记在心头的回返复命。
朱武大喜。公孙胜也是面带喜色。而得知此情地折美凤与折美鸾两姐妹,在各自叹息之余,也是为自家做下的决定,感到欣慰,觉得李民大军胜利后,有可能因此保住折家军的存续。
而折家军的众将领,虽然命令军兵做下了少粮的表演,可他们一个个却也是惊疑不定。没别的,他们的那些流星探马回报,那些缓慢行军怀玉山脉的方腊大军,丝毫没有因为折家军的军粮被烧,而提高行军度,依旧是哪般地不紧不慢地向乐平而来。
此般表现却是大大出乎了折可存等人的意料之外,这方腊大军时机掐地那般好,军粮都烧了,大晚上的几十里都能看得见,即使是那些混入城中的探子没得混出城去回报,那在城外放风的,也应该把消息传回去了。这方腊大军怎么还不加行军?
这看不透的危机,可是更让人疑惑惊恐。
好在拖得一日,折家军就有一日军粮恢复的盼头。却也不是全无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