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一)
郑嬷嬷强作镇定,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扫去。
厚重的门帘被侍立殿外的太监掀起,廊间跳跃的灯光将一个拉长的影子送了进来。那影子一颤、一颤,慢慢地向前移动,越拉越长,终于到了尽头。
那尽头的,是一幅青布碎花的裙摆往上,便是略带污迹的铁锈红棉袄再往上,是一蓬零乱的长发,那长发搭在苍白憔悴的脸上,散漫的目光从发间幽幽地投射出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郑嬷嬷瞪着她,双目中满是惊悸“你不是死了吗?怎么”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朗笑:“哈哈,方才在掖庭狱,你那毒镖射中的,是在下。”
郑嬷嬷一惊,倏地回过头去,却见钟启立在她身边,叉着手淡然地笑着。她心内一沉,却兀自无法相信他的话,不免定下神来,仔细朝他胸前望去。但见钟启衣领下方,赫然绽开一个大洞,雪白的棉絮向外翻开,露出了里面的一角寒光。
“不用看了。”钟启收起笑,从怀中掏出一只明晃晃的飞镖,在她眼前一掠“认清楚了,这可是你的东西?哼,幸亏我穿了御赐的冰蚕软甲,不然,恐怕早成了你的镖下之鬼。”
“冰蚕软甲”郑嬷嬷木然低喃着,神色间闪过一丝绝望。她曾听说过天启王宫内有这种东西,但是她万万想不到,这小小的一副软甲,竟然成了她沦落的陷阱
没来由一阵寒意,顺着她的脊柱蔓延上来,转瞬间浸没了心肺。万般混乱间,忽听得身后有人阴恻恻地一笑。
“干娘,青鸢听你的吩咐,不惜连主子都害死了你却为什么还要取我的性命?”
郑嬷嬷身子一颤,蓦地抬起头来,微眯的双目中射出了凌厉的冷光。
“为什么?”她狠狠地哼了一声“你这个蠢材,我只是让你在酸汤中加上雁来思,谁让你自作主张从我那里偷来青龙草汁涂在碗上,反而弄巧成拙,坏了我全盘的谋划?”
大颗的泪水,顺着青鸢的面颊滑落下来。她抿着嘴角,神情间满是委屈和激愤。
“我我怕啊,我怕她临死前说出什么来牵扯到我,也牵扯到你和宜妃娘娘”
“住口!”郑嬷嬷涨红了脸,大声咆哮着“所有的事,都与我主子无干,你,你这贱婢满口胡言乱语些什么!”
御案后的齐云灏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面色阴沉如窗外的夜。紧紧地,他攥起搁在膝间的拳,内心翻滚着愤怒的浪涛。
正在此时,只听殿外传来一声通禀:“宜妃娘娘奉旨晋见。”
齐云灏抬起头,眸间闪电般地掠过一层煞气。
“好,她来得正好,宣她进来!”
细碎的佩环声回响在廊前的玉阶上“叮当、叮当”不急不慢,仿佛微风拂过花朵,震下了花瓣间的露珠。
碧海青天夜夜心(二)
清越柔和的声音在御案前响起:“臣妾,翊坤宫宜妃,叩见陛下。”
齐云灏不动声色,半抬起星眸一字一句地道:“爱妃请起。”
“谢陛下。”宜妃拜了一拜,缓缓地直起身来。酱紫色的百褶石榴裙匝地,月白的织云锦袄外,披着浅紫的镶绒斗篷。鸦黑的长发梳成圆润的堕珠髻,髻上祖母绿宝石花簪在烛光下璀璨生辉,映照在她清丽白皙的面庞之上,平添几分端秀与娴雅。
她垂下眼,粼粼的目光浏览器上输入..c-n-”迅速在周遭一扫,却瞬间凝固在郑嬷嬷的身上。
“郑嬷嬷”她呢喃,望着郑嬷嬷颓丧的面容,不由露出了震惊。
“主子。”郑嬷嬷咬紧了唇,汹涌的泪影遮住了眸中千言万语。
宜妃呆怔片刻,立即转身朝着齐云灏跪下:“陛下,臣妾的乳娘她”
齐云灏猛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让朕来告诉你,你的乳娘到底做了些什么。梅小主被推入深井,失去龙裔;容妃遭人诬陷,被贬冷宫;瑾美人服下剧毒,一尸两命这种种都是你乳娘的手段,对此,她已供认不讳,”他说着,唇角噙起一弯冷笑“宜妃,所有这一切,你可知情?”
宜妃睁大眼睛沉默着,仿佛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侧的郑嬷嬷却忽然膝行着向前几步,额头重重地敲打着地面。
“陛下,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奴背着主子做的。我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老奴该死,老奴愿领一切责罚,万事与我主子无干”
“住口!”齐云灏冷哼一声“嘭地”用手重击御案“朕没有问你,朕问的是你主子。”他回过头,眼睛紧紧地盯着宜妃“宜妃,朕再问你一遍,所有的这一切,你可知情?”
宜妃晃了一晃,清澈的眸光再次落在郑嬷嬷的身上,深深地,她闭上眼,眼角隐隐有泪影晃过。
“臣妾不知,这一切都是郑嬷嬷背着臣妾所为。”
“好,推得真干净。”齐云灏怒极反笑,目光中含着刺骨的凛冽“不碍,你不知道不要紧,朕可以将目前的情势统统说与你听。两个时辰之前,朕派澄亲王率御林军赶赴禄王府捉拿了禄王齐云渺。此人鼓动群臣罢朝,为祸朝廷,朕已下旨将其消去封爵,投入宗人府天牢。另外,今晨朕收到梅太医送回宫中的密报,说是找到了京畿各处瘟疫肆虐的根源,那就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紧盯着宜妃的双眸中带上了几分讥嘲“又有人故伎重演,在水源中下了毒!”
宜妃面无表情,目光盯紧了眼前水平如镜的蜜色金砖,纤细的双手紧紧地揪住斗篷的边缘,将上面雪白的狐绒在指间狠狠地揉搓着。
齐云灏冷眼瞧着她的举动,轻轻挑起剑眉,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朕又记起一桩事来数日前朕的玄衣影卫在边境清凉镇上遇见一名花剌男子。那男子口口声声来天启追捕逃妻,说是数月前她只身逃往家乡山南县简家庄,一去便杳无消息。奇怪的是,他的妻子竟然也是简员外的独生女儿,更奇怪的是,她的名字也叫简若尘”
碧海青天夜夜心(三)
“刺啦”一声细响传来,却是宜妃的手颓然垂落在身侧,掌心里白色的狐绒散落了一地。
默默地,她抬起脸,面上血色尽退,苍白得几乎透明。
“臣妾侍御近十年,并有幸为陛下产下龙子。虽然身卑质劣难蒙天宠,却自思慎言守份,多少能得陛下的几分怜惜与信赖谁曾想,在陛下眼中,臣妾的身世清白,还抵不过那来历不明的花剌愚夫几句诋毁。如此境地,让臣妾情何以堪”说到此处,她已哽咽难言,眼中慢慢涌出泪来。
耳边忽地拂过一声冷笑,两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伸来,抬起了宜妃泪痕斑驳的脸。
“情何以堪?”齐云灏紧紧盯着她,目光中划过如雪的芒刺“若是爱妃听了朕的另一则消息之后,不知会不会更加难堪?”
宜妃身子一颤,不由睁大了婆娑的泪眼。耳边,齐云灏的声音却如无情的风雪一般连绵不绝。
“朕听了那花剌男子所述之言,亦是难以置信。故而秘派钟启亲赴山南县彻查此事。在简家庄,钟启找到了简家的旧奴以及二十二年前为简小姐接生的稳婆,从她们嘴里,探知了简小姐的一个小小秘密”他说着,忽然松开宜妃的下颌,转而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衣袖高高撸起。
衣袖展处,一段玉臂如藕,臂上肌肤无瑕,状若凝脂。
“呵呵,”齐云灏朗笑,右手如铁钳一般将意欲挣脱的宜妃紧紧夹住“据说,真正的简小姐右臂上,有一个蝶形的红色胎记,而你没有”他眸光一闪,蓦地收起了笑,手指深深地嵌入宜妃的手腕之中。
“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我”宜妃浑身颤抖,脸上瞬息万变。
整个御书房顿时沉入了一片死寂,唯一听到的,只有宜妃紧张而短促的呼吸声。
“主子”
一声低唤,仿佛利剑般刺中了她,她身子摇晃了一下,望向郑嬷嬷的双眸中顿时漾起了泪光。
“拉穆萝姑姑,我们输了!”
“不”郑嬷嬷哭倒在地,口中哀嚎不绝“是老奴不好,老奴没有听主子的话及时收手,被那梅雪霁的穷追不舍乱了方寸以至于坏了主子的大计,害得主子”
“别说了,”宜妃摇了摇头,低叹一声道:“不能全怪你,其实你我的行藏,早已在他的眼中”说着,她回眸对着齐云灏凄然一笑,声音里带着绝望和无奈“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如今咱们完了,只等陛下降罪发落”
齐云灏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加重手中的力:“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宜妃冷冷一笑,垂下眼抿紧了双唇。
齐云灏压住怒火,切齿道:“你不说可以,朕自有千百种办法让你开口!”
伏在地上的郑嬷嬷闻言忽地抬起头来,口中高声哀求道:“陛下,求陛下不要为难我主子,陛下要知道什么,老奴不敢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