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封离,放我走吧。”她认真地说:“我说真的。”
    封离有永无止境的寿命,而她却没有那么多岁月可以和他浪费,她深谙及时止损的道理。
    她想回人间了。
    姜真不想看他,于是闭上了眼,没有看到封离金色的竖瞳里那一闪而过的恐怖冷意,几乎要把她生吞活剥。
    封离俊美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指捏着姜真脸上的软肉,隐忍地低下头,在她纤长的脖子上轻轻地厮咬。
    他恨得像是要把她嚼碎,触到姜真柔软的肌肤,又放轻力道,只留下几个红痕。
    封离的气音从那啃咬中泄出来:“不可能,我已经让尊君把你的……”
    封离还没说完,外面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姜姑娘,你耳朵真灵啊,我看你有修仙的天赋。四二而儿无酒幺死启”垚英啪嗒一声推开大门,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把言拙仙君带过来了,他太厉害了。”
    垚英改不了做花时候的习性,说话总喜欢仰着头望天,不看路,言拙的脚步倏然停下,她也没发现,还在滔滔不绝地抒发自己的情绪。
    “你不知道那个天后,脸气得五颜六色的,言拙仙君把有毒的糕点直接扔在她面前,她还不承认是她下的毒,可让她丢好大一个脸,总算解气了些。”
    垚英说完,感觉屋内的气息不对,才低下头,发现她面前是怎样一副靡丽的景象。
    身量高挑的男人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掐住女人那一截纤细的腰肢,只露出一截落在床榻下的裙摆,女人衣领遮盖不住的肌肤上,都是密密的被吮出的红。
    封离将姜真的衣领拢了拢,皱眉低声道:“滚。”
    言拙一进门,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几乎有些头晕目眩,不知是因为姜真那苍白到刺眼的皮肤,还是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俯身告罪退出,不敢再看一眼。
    可垚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毫不掩饰自己威压的大人物,一下子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姜真伸手支在床边,温柔地对垚英笑了笑:“过来。”
    她的声音真像温水一般,把垚英僵硬的身体化开了,垚英得了她的吩咐,唯唯诺诺地往前拱,却一个字不敢出声。
    封离坐回床边,已经从刚刚垚英漏出来的那段话猜出了九分的情况:“你让言拙去找唐姝的麻烦了?”
    唐姝正是封离明媒正娶的这位天后的俗名,也是姜真的老熟人之一。
    “找麻烦?”姜真说道:“你怎么不猜猜,是谁在送我的糕点里下毒?”
    封离淡金色的瞳孔动了动:“不会是她,她是个聪明人。”
    姜真嗤笑了一声,看向外面长身玉立的言拙。
    言拙是一个一根筋的人,他脑子里是与非、黑与白都那么清晰,清晰到不会去思考别的。
    也只有他会耿直到拿着证物去找堂堂天后对峙,直接当场下她的面子。
    她知道,所以才会让垚英去请言拙。
    一只青鸟从窗外飞来,落在封离手上,青鸟扇动羽毛,口吐人言:“帝君,凤凰一族的代表来了,因为天后的事情,请求与你会见一谈。”
    不用说,是因为今日言拙直接下了唐姝了面子。
    又或者还有她这个存在太碍眼的原因,凤凰一族积怨已久,要在今天和封离好好扯个清楚。
    总之,对封离来说是个难缠的麻烦。
    仙界人间分割已久,他还需要借凤凰一族的力量支持来□□秩序,不能撕破脸皮。
    封离好看的眉簇起,视线落在姜真依旧温柔恬淡的脸上,把她关在这样的地方,她照样能弄出些不得了的动静:“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放我走,不就好了。”
    姜真转头,笑得温柔:“你娶了凤凰一族唯一的公主,却还要留着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凡间未婚妻,你明明知道你与凤凰一族的矛盾在此,不是吗?”
    “嘘。”还没等他开口,姜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姜真的声音始终温和轻柔:“封离,人不能太贪婪,有的东西,拿一个就够了,这世界上没有既要又要。”
    “你不放我走。”姜真坐在榻边,又倦倦地垂下眼睛:“尊君又没有教你,我就只好教教你这个道理。”
    封离容色因为隐隐的怒意盛极,反倒笑起来:“姜真,离开,你想都别想。”
    封离再次和姜真不欢而散。
    可能因为凤凰一族的使者还在等着,封离并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垚英。
    在旁边看完了全程的垚英,此时双腿已经瑟瑟发抖,无力到站不起来。
    姜真若无其事拍了拍她的肩膀,招呼她:“去沏茶吧,两杯。”
    垚英看了眼屋外:“言拙仙君已经和封离帝君一起走了。”
    姜真转过头,奇怪地说道:“给言拙上什么茶?”
    垚英揣度着姜真的意思,另一杯难不成是给她喝的?
    显然不可能是给她喝的。
    很快,垚英就知道了这另一杯茶是给谁准备的了,一群仙童仙女围在了天命阁前,从中走出来一个气质雍雅的女人。
    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唇微微上扬,似乎能洞悉一切,修长的手指上戴着南海石英的护指,步履间都是优雅的气息。
    她的气度浮在自身的傲慢上,让垚英觉得有些略微不爽,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漂亮精致的女人,即使比不上姜真那样动人心弦,也超越了大多数仙娥的美丽。
    这就是她之前和姜真说的“脸气得五颜六色的”天后。
    事实证明,有夸张因素在。
    垚英的视线在两人中徘徊,看到姜真在庭院里负手而立,看着仙草,不知在数些什么。
    唐姝的目光从姜真脚下千年难培的摧心草,再移到她手里乌宝铁铸的剪子——乌宝铁是天兵的原料之一,竟然给她做了把修花剪草的剪子,真是荒谬。
    她轻飘飘地收回视线,温声道:“许久不见了,姐姐。”
    第4章 姐妹
    唐姝这声“姐姐”实实在在把垚英惊得五雷轰顶。
    凤凰一族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会愿意叫姜真一个凡人姐姐,这天后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姜真直起身子,拍了拍垚英的肩膀,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刚刚不是听到帝君说了吗,她可是个聪明人。”
    垚英的肩膀在姜真的安抚下愈发僵硬。
    ——姑奶奶,你知不知道妖族的耳朵有多好啊!
    姜真虽然用着仿佛只有她们两能听见的声音,但其实跟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喊没什么区别。
    垚英不敢抬头,眼观鼻鼻观心,脚指头都快把鞋尖顶破了。
    唐姝诚如姜真所说,面不改色,仿佛没听到姜真的话一般,上前几步,左手碰了碰自己头上的珠翠,那也是不得了的珍宝,但比起姜真住处的珍贵还是略逊一筹:“自临关一别,我们好像已经许久没见过了,之前大婚,本来想邀姐姐来观礼,毕竟你也是帝君的……但帝君说不必了。”
    姜真笑了笑:“哦。”
    垚英尴尬得脸都绿了。
    唐姝一番机锋全都栽进了棉花里,脸上也没有一点恼怒,给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忙不迭地走到俩人身边,拿出了一个眼熟的糕点盒。
    唐姝没有接过,而是将自己的手拢了起来,示意侍女拿着,脸上仍是一副关怀挂记的表情:“我听闻你卧病在床,心情不佳,才想着给你送来这个糕点——南燕宫廷里时常做这种糕点,我以为你吃了会开心点,没想到害了你……”
    “没事。”姜真轻声说道,依旧一副脸色苍白,大病未愈的恹恹模样,一阵风就能吹倒,好像并不在乎唐姝说了什么,垚英却从她的话音里体会出了熟悉的味道。
    “但你也是知道的。”
    唐姝话锋一转,终于说道她真正的目的:“我不可能害你,姐姐。我们都是凡间来的,这仙界之中,唯有我们俩人可以彼此依靠——再说了,我要真的想害你,怎么可能将毒下在我送你的糕点里,这不是等着帝君将我论罪吗?”
    姜真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依着她的话,点点头,再次问道:“那你觉得,下毒的会是谁?”
    唐姝一眨不眨地盯着姜真的表情,却实在无法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可以解读的信号,只能往下说道:“这……我不敢断定……姐姐大可以叫帝君彻查,但我绝无害你的可能。”
    此时,唐姝身后的侍女突然说道:“娘娘,您难道忘了吗,你本来没想过给姜姑娘送糕点的,是淑妃娘娘与你提起过好几次,还说桃园的糕点最好,不仅味道好,还对身体有益,您才会……”
    淑妃是封离后宫的另一位妃子,出身朱雀族。举行完封后大典不久,封离就封了这位朱雀族的公主为妃,似乎是为了制衡唐姝。
    而淑妃不负众望,开始和唐姝明争暗斗。
    姜真停下神游的思绪,定睛看向唐姝,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母亲和唐姝的母亲是亲姐妹。
    虽为姐妹,她和唐姝的命格却截然不同,唐姝从小生下来,便是受尽宠爱的孩子,连她父皇,都更喜爱唐姝一些。
    虽然有些荒谬,但人各有命,这是事实。
    在父母、姨父的宠爱下,唐姝天真善良又可爱,她什么都不用做,世间的宠爱就该她一个人独有,连封离在凡间对她也有几分不同。
    更不可思议的是,封离在人间渡劫时,破道的罡气正好激发了唐姝的上古血脉,让她也脱胎换骨,成就了凤凰血脉,成了凤凰一族的公主。
    仿佛连上天都偏爱的人,让别人连嫉恨都提不起兴趣。
    在人间时,姜真很疼爱自己这位聪明懂事的妹妹。
    原来她的纯真只有在所有人的宠爱下才能开花结果。
    在仙界的暗潮涌动中,她也会变成如今机关算尽的模样,姜真有些怅然。
    ——若不是主人允许,那侍女哪能说出这么一大段话。
    “好一出大戏啊。”姜真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直白地说道:“怎么?你是想借刀杀人,撺掇我去和淑妃争斗?”
    唐姝脸上抽了抽,有些挂不住:“姐姐怎么会这样想?言拙仙君跑到我宫前闹了一通,但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我只是想查清楚,给自己找回公道而已。”
    姜真吹了吹掉在指甲上的花瓣,无所谓道:“如果查下去,就会发现淑妃与你的一位侍女互通,在糕点里下了毒,是不是?”
    唐姝瞳孔缩了缩。
    “阿姝。”姜真看向她,纯然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那日来送糕点的侍女呢,今天你怎么没带来?”
    唐姝一时没有说话。
    那位侍女,大概此时已经在轮回道重新修炼了,姜真感慨。
    唐姝是个聪明人,不会干这种蠢事,这点她知道,封离知道,甚至她自己也知道——于是这个聪明人反其道而行之,选择用最蠢的办法干聪明的事。
    她的侍女,只要死了,说她是谁的人就是谁的人。
    她到底是唐姝还是淑妃的人,对姜真来说都并无区别。
    她怅然若失,并不是惋惜一个给她下毒的侍女,怅然的只是世事易变,她面对的却已经不止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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