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就肯定大殿下说的都是实情呢?或许……或许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你说国父阴险狡诈,我没得反驳,你说我爹爹被朝廷逼死,我也不能见证。可是你说那个徐娘娘和那个贪污国库银两的徐长德是忠臣良将,我就不相信。”
“徐大人那么做,也都是为了大殿下,包括朝中众多大臣也是暗地里追随着大殿下的,否则……”戚子俊长臂左右一挥,“这荒凉的叶城如何能有这么气派?”
“你是说……朝廷里那些贪污赈灾款项,盗取国库银两的事儿,为的都是这个?师兄你怎么可以……就凭这些,我也不信这些官员都能是什么忠臣良将,我更不信那个大殿下会成为什么明君。”
“此言差矣,哪朝哪代的皇上要治国,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的?待大殿下登基为皇之后,我可是助国有功的大功臣。哦,还有你,只要你将宝藏的秘密说出来,助大殿下一臂之力,那日后,我和你将会永世荣华富贵。”
“我才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更不要这样得来的!”
“好好好,你不要就不要,那么师兄答应你,只要你能跟我一起帮了大殿下,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只要你高兴。”
“我才不会帮他!而且师兄你怎么能这样?皇上对你不薄,让你做大将军……”
“你错了,皇上让我做的是个什么大将军你没看出来吗?常年让我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边关要塞,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你,不正是皇上信任你吗?”
“呵,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信任’。”
何依落连连倒退,眼前的那个可敬可爱的师兄,早就已经面目全非,这根本是个陌生人——不,是个魔鬼!
“师兄,别说什么替家人报仇,替我爹爹报仇,其实你想要的只不过是你认为的‘荣华富贵’而已,而你所谓的‘忠孝节义’也都是说给我听听的吧。”
戚子俊似乎被她生生揭露了,突然以这样的形象面对这个一直对他崇拜敬爱的小师妹,变得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还想要一如既往地亲切,“依落啊,就算是这样,难道师兄不是为了你好吗?还有师母,可以让她老人家过上更舒心的生活,不是吗?只要你说出宝藏……”
“别再跟我提宝藏!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何依落恨不能上去狠狠扇他一巴掌。然而,她现在脑子里唯一充斥着的,只有一个念头——肖奕扬……见他,见他!要立刻见到他!这个念头犹如排山倒海,让她冲上去就想要夺路而出,却被戚子俊一把拉住。
“你要干什么去?”
“放开我!我根本就不应该来这儿找你!不、不……我不来找你,怎么能看得清楚这些骗人的鬼把戏!放开我!我要走!”
“走?去哪儿?找那个皇上?依落,看样子你还真是喜欢上了他啊!”
真喜欢上他?何依落几乎是浑身一震,好似听到了心里裂开了一个缝隙的“咔咔”声,接着,越裂越大,直到“嘣”的一声,那禁锢着的坚硬而又脆弱的壳一瞬间迸裂,随着那碎片的灰飞烟灭,一道道金色的光耀世而出,辉煌了满满,让那一直冰冷冷的心口,温暖地狂跳起来。她竟笑了,一抹绝望的笑,又那么充满希望。
“是的,我喜欢他。”
戚子俊的手攥她更紧,“这怎么可能?你不是一心想要跟我……”
“错了。从我入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何依落是肖奕扬的妃,不会变了。是的,我喜欢他。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死了心吧。”戚子俊有些暴怒,不知道是因为这唯一一个对他如此纯真爱慕的人就要弃他而去,还是因为自己所说的话已经无法控制和蒙蔽她,更或许两者都有。总之,他就是不可能放她走。“依落,那个皇上已经死了,埋在巫山峡谷两座山下连尸体都找不出来。你找他?怎么找他?死了心吧。”
说着话,他拽着她就往房间里拖,任何依落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终是被他死死关进了房门。“依落你好好想想吧,宣毅皇的江山已不久矣,眼看就是大殿下的天下——这是大势所趋。你何必为一个死人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死人?未来?
何依落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了肖奕扬……还有未来吗?她叫,她闹,她将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得乱七八糟,可是,除了屋外被派了更多的卫兵看守,根本无济于事。
又过了一天,何依落已经再没有力气了,瘫坐在被她扔得光秃秃的床铺上,心思也终于渐渐安宁下来。她知道自己再这么闹下去显然是起不了作用了,可是如果不让她去找肖奕扬还不如让她就这么死掉。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终于平心静气地敲了敲门框,“我饿了,我要吃饭,我要喝酒。”
立刻,就有满满一桌的酒菜呈了上来。何依落二话不说,可着劲儿地大口大口吃起来。稍适,戚子俊就得到了消息,健步如飞地赶过来。先是环顾了一周被扔得破败不堪的房间,才坐在了她对面。
何依落眼睛抬也没抬,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着,直到最后抱着大大一碗翡翠牛肉羹喝了个底朝天,才抹了抹嘴巴看过来。“我想通了,宝藏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也不想掺和你们的事儿,我只想回同州陪娘。所以我可以带你去找宝藏,只要你答应完后让我回家。”
戚子俊眼睛一亮,甚至起身过去蹲在了她跟前,笑着拉过她的手,“依落你终于想通了?好,太好了。回家也可以,接师母以后住在京城也可以啊,只要你高兴。”
何依落将手抽回来,凉凉地看着他:“另外,我还有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
“宝藏就在大巫山里。”
“是,这人人都知道。可是大巫山那么大,根本找不到宝藏的入口。”
“入口当然很隐秘,没有人领着是找不到的。”
“那明天天一亮你就领师兄去。”
“时间要听我的安排——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我要现在就出发,半夜赶到大巫山下安营,这样才能赶明天天一亮就上山。因为我也只是知道大概方位和记号,要找到可能需要很久。”
“没问题,我这就吩咐下去调集人马。”
“这就是第二点——不要带太多的人马。难道师兄你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宝藏呢吗?人马太多,只能引人注目。”
戚子俊连连点头,“对对,依落果然长大了,考虑得越来越周全。”
“还有,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大殿下。”
“这……为何?”
“等找到了再说不迟。否则,现在给他希望,倘若一无所获,他反而失望了。万一降罪下来我可吃不消,你担着?”
“这个……也好。可是依落,你真确定宝藏入口的方位吗?”
“那我可不敢跟你百分百的确定,你要担心,那就算了,不去了。”
“去去,这就去。”
戚子俊带了不到十人,趁着夜色静悄悄出了新叶城。按照何依落的要求,她没有坐安排好的马车,而是骑着几日不见的小红豆。
小红豆在陌生地方被圈了几日,终于见着了小主人,立刻来了精神,扬蹄跑得飞快。
子夜时分,一行人便来到了大巫山的主峰之下安营扎寨。
冬夜里冷得刺骨,何依落抱着棉被蜷坐在铺上,看着被篝火照耀的投映在帐上的护卫的影子,咬着牙关静静等候。
她知道,出了新叶城,顺着大巫山脉往东,自己就离巫山峡谷越来越近了。虽然不记得清晰的路,可是方向没错,总会找得到……必须要找到。
如果不让自己亲眼看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他没有了。
甩甩头,甩去再次泛上鼻端的酸涩,听到帐外人声渐息,只留了呼呼风声,和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声,几个看守着她的护卫也蜷缩在火堆边打起了瞌睡。何依落这才悄摸摸地将手伸进了绣花的锦缎棉袍中……
“着火啦!着火啦!”围坐看守着的护卫最先看到了正中帐幔燃起了火光,大叫起来,立刻惊醒了所有人。
山脚临近处没有水源,护卫们只能用携带的饮用水去试图救火。可是山口风大,不消眨眼间,那火就越烧越旺,连着旁边的营帐一起烧起来。
戚子俊冲出营帐,看到起火处正是何依落的位置,便赶紧跟着扑火。就这么几人慌手慌脚,好一番营救下来,火是没有继续蔓延,那正中的营帐连着戚子俊的营帐已是烧了大半,面目全非地倒塌一堆。
戚子俊冲上去踢开一团团烧成灰的幔子,和乱七八糟的床铺灰烬,却什么异样都没有,只咕噜噜地滚出来一只金丝酒壶——这酒壶只在新叶城的豪华后殿才用的。
旁边急匆匆跑来了巡查一周的护卫,大声地报告:“戚将军,没发现什么,只有何小姐骑的那匹马丢了。”
戚子俊咬牙,“丢的不止那一样……小师妹,你果然长大了。”
火是何依落放的。
为了让火燃得更快更大,何依落偷偷将晚上送来的一整瓶酒藏在了衣服里。趁着营帐燃烧起来,所有人都慌乱救火时,她扒开了帐幔后方,就偷偷跑了出去,直接牵了小红豆跑了。
营帐处的嘈杂声完全掩盖了她牵马逃跑的声响,而夜半的黑暗更掩饰了她的行踪,她只要甩开了火光处,就一股脑地顺着山脉直往东边狂奔而去。
红豆像是通了人性,扬蹄紧跑,就连何依落自己都辨不清的道路,它却跑得一点也不含糊。夜更深,风愈冷,吹在脸上好似刀割。何依落拉紧了缰绳,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要快点,再快点。
直到前方渐渐露出了清冷的白,大巫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变得犬牙交错,何依落渐渐看清楚了那轰然坍塌的乱石和一望无际的山崩地裂的痕迹,眼眶一热,知道自己没走错路……这就是巫山峡谷——山崩之后的巫山峡谷啊。
原本的山路已经完全找不到了,眼前的景象将她完全震慑。这真的是整座整座的山轰塌掩埋了深谷,而形成了嶙峋交错的乱石地。小的石块遍地皆是,大的石块最少也有数人高,有的更是耸立成了新的山头,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沙土和硝烟的气息。
何依落不得不下马来,牵着红豆艰难地往里面走。时不时地攀高爬低,就连马儿都撑不住了,马蹄连连打滑,几次趔趄,嘶嘶地鸣叫。
何依落深呼吸着,拉着缰绳撑住马儿的身子,“小红豆,你在这儿等我行吗?”
红豆“呜呜”低鸣了两声,扯着她像要往回走。何依落倔强着再牵住它,“让你等在这儿,没让你拉我走。我得进去里面找找……我得找找,可能他们就困在里面呢。”说罢,就扯着马缰拴在了一块尖锐凸起的石块上,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身而走。
天大亮了,日头依旧冷冷的。何依落越往里面爬,越难以行进。也不知道自己上上下下爬了多久,直到前面被高耸的山壁完全挡住,再也走不了了,才不得不停下来。
那山壁好似斧劈刀砍,断裂面也明显是新形成的,是不是山崩就将这山由此完全崩塌了呢?何依落环顾一周,不期然地,一展破裂的明黄龙旗正挂在歪斜的干枯树杈上低垂摇摆……
是这里吗?他就在这里?
何依落深呼吸着,听得清自己每一次呼吸之后轻颤的尾音都是那么苍白无助。她强忍着咬着嘴唇,开始用手去搬自己脚下的石块。初时,还能搬得动大点的,一块块地扔在了断崖边,再就只能搬得动小的,再之后,每走一步都是那么吃力……
手痛了,脚痛了,何依落抹着额头的汗,喘息着回过头看向自己来时的地方,那里早已看不清进来的方向,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乱石岗。而脚下那方寸位置还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耳边,就连风声都被大块高耸的石头遮挡,静得好似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个世上,静得耳内只剩了自己的喘息。
绝望,满满的绝望……何依落眼前蓦地一片模糊,那所有的断崖、乱石都融进了水雾里,脚下再踩不稳,终是身子一歪跌坐在了石块上,呜呜地哭喊出声:“你在哪儿啊……肖奕扬你在哪儿?”
何依落想说肖奕扬我不要你死……想说扬我想你,我喜欢你……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再也听不到了……听不到了……
“肖奕扬……扬……”
朦胧泪雾中,好似又看到了他的影子……丝白的轻衫几乎和嶙峋的山石融为一体,飘渺的,一点也不真实。何依落不由得哭得更加伤心,更加不可收拾。
直到……“咳咳”两声似有似无的轻咳,让何依落惊了一下,猛地抹了一把眼泪,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那一袭白衫的……半倚在一方大石旁的,歪着头睨过来的……难道不是肖奕扬吗?
何依落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瞬间骤停,就连呼吸都忘记了。她几乎是从乱石上一弹而起,冲上两步定睛再看去——那个男人一身衣着整端,发丝也是一丝不苟,全身上下完好无损,更看不到一点点凌乱。只见他也站正了身子,捋了捋自己鬓角发,悠悠开口了:“不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了吗?哭哭啼啼的是谁啊?”
震惊,之后狂喜……诧异,之后羞愤……何依落大口喘着气,心口终是狂跳起来,狠狠地一跺脚远远指着他的鼻子就叫嚣出声:“混蛋!你骗人!我以为你死了,你要不死,我才不会来找你!”
“嗬,不是‘从今往后,何依落和肖奕扬再无瓜葛’吗?那你管我是死是活?我若死了,你不正好可以和你亲爱的师兄双宿双飞。”
“是啊是啊!肖奕扬你赶紧去死吧!去死吧!我师兄还等着我回去过好日子呢!”何依落岂止是一个两个的委屈愤懑,自己拼了命地跑来,找不到他的下落只恨不得跟他一起死了算了,还遭他这样奚落……真不如直接跑回同州老家去。
何依落憋着一股气,抬脚就想要绕开他往来时的方向冲,奈何,歪歪扭扭刚跑出几步,就被他长臂一伸,拦腰一把抱在了胸口。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何依落全身上下一紧,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所有,然而,心里还气着,想也不想,抬起拳头就对他招呼上去,“说了不许你碰了!放开放开!”
何依落全身上下一紧,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所有,然而,心里还气着,想也不想,抬起拳头就对他招呼上去,“说了不许你碰了!放开放开!”
“不许我碰你敢让谁碰?我肖奕扬想要的女人,谁敢碰!何依落,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老老实实给我说,你真不想待在我身边吗?你真认为我对你的所有都是假的吗?”
“最后一个……机会……让我选择吗?”
“是最后一个机会说话,不是选择。”他一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定定看着她,“不管你说不说,不管你说是还是说不是,你都没得选,因为——我要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