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瑛过来跟着何依落将小马倌扶下马,那具血染的身子重如石块,毫无意识。两个人除了抹了两手鲜血,便是触到的冰冷。
“小马倌!你醒醒。”何依落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任凭她想象着小马倌失踪得奇怪,怕出了什么事,也绝没预料到他会招致杀身之祸啊!
不知道是不是何依落的叫唤真起了作用,小马倌真的张了张嘴巴,做出了反应。何依落忙扶紧了他的脑袋,“小马倌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去看太医,没事的没事的,你坚持一下。”
他的眼皮颤了颤,似乎没有力气睁开,可是听到了何依落的声音,他的嘴巴一翕一张嘶哑地发出了声音:“别去……皇上别去……”
“别去哪里?皇上别去哪里?”
“宝妃……陷阱……”最后吐出了几个字,一口浓血自口角溢出,再没有了生息。
侯瑛抬手摸了摸他的颈子,摇了摇头。
阳关镇的小别院,小喜子慌里慌张地直奔肖奕扬房内,说话间满是战战兢兢,“皇上、皇上不好了……落妃娘娘……又、又没了。”
肖奕扬几乎是对这句话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让他无法准备的是,自己胸口竟还是疼得难以忍受。因为即使他吩咐小喜子不用管那个丫头想干什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猜测着一种可能性——戚子俊一大早就离开回新叶城,那丫头有没有这个胆,敢偷偷跟着跑了。
不、不会的,他不信她舍得下——那么,就赌一次。如果他的落落敢有这个念头……他放手——用余下的时间让自己永远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何依落。
可原来……这一点也不好做到。
小喜子是做好了他要大发雷霆的准备的,甚至硬着头皮等着自己是不是会被他一怒之下挥掌打飞出去丢掉半条命。然而,看到他竟一句话不说,看不出任何波澜壮阔的表情,只是握着掌心压抑地微颤,小喜子才知道,被打并不是最可怕的。
“皇、皇上……可能,可能娘娘是去哪儿遛弯去了。昨个儿夜里,她在戚将军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房了。而且……而且清早的时候,戚将军是一个人离开的,小喜子看得清清楚楚,娘娘她没跟着……”
果然所有人都会想到她是有可能跟着戚子俊跑的……何依落……何依落……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通报:“禀报皇上,落妃娘娘刚冲到宝妃娘娘房里打起来了。”
“落妃娘娘!”小喜子惊喜地大叫:“皇上皇上!原来娘娘还在!”
肖奕扬甚至听得到自己心口轰然放下的一个巨响,腾地起身就冲出房门去。
侧园里,何依落已经揪着额吉娜从屋里交手打到了屋外,肖奕扬还未走近,就看出了那丫头一副拼尽性命的架势,而那衣袂竟还沾染着斑斑血迹!
旁边护卫们想插手不知道该怎么拉,侯瑛则也在一旁却只是护在何依落身后叫道:“别打了,走,交给皇上定夺。”
“定夺有个屁用!他只会护着这个杀人凶手!”
何依落招招都想要攻其要害,而额吉娜却显然只是略作抵挡,否则,那丫头根本不是对手。
肖奕扬话不多说,过去伸手就插在了她们中间,长臂一揽,就将何依落拦腰扛在了肩上。
何依落大叫着拼命挣扎,却已经被他就那么一直扛着往主屋去了。小喜子眼亮,拦住了想要跟上的所有人。
何依落双眼红肿着,脸上还挂着风干的泪痕,肖奕扬蹙眉左右拉过她的手,眼看着她手掌上已经凝结的血渍还有浑身上下沾染的血迹斑斑,“有受伤吗?给我看看。”
“放开!放开我!”
“我问你话呢。”
一串泪珠蓦然滚落,何依落哽咽控诉起来:“小马倌死了!浑身是血,他在外面被人杀死了……”
肖奕扬神色一怔,那眸子闪过一道犀利的光,随即沉沉一黯,淡淡地开口:“一个看马的,至于你这样……”
“肖奕扬!你凭什么看不上一个看马的?看马的也是人啊!他是被人杀害了的!不是别人,就是额吉娜!一定是小马倌发现了额吉娜的秘密,才被灭口的!”
“无凭无据,又是你胡乱猜的吧。”
“呵,瞧,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是无凭无据,因为我自己就是证据,还有侯姐姐,我们亲耳听到小马倌说的最后几句话,他说这是宝妃的阴谋陷阱。你不信?我就知道你不信,肖奕扬你要是觉得我诬赖你最好现在就将我杀了,不然我总有一天要杀了额吉娜为小马倌报仇的!”
“就凭你?如果你说的真有其事,那小马倌的死也有你自己的一半责任。”
“呃?”
“倘若真是这样,小马倌就是被你的自不量力害死的。”
“我自不量力?我自不量力起码不是坐以待毙。肖奕扬,其实最该死的是你!是你!”何依落发了疯般的拳打脚踢,只是想挣脱他的控制,却还是被他强硬地抵制在了墙壁上。
“何依落你给我听好了,收敛一些你的小性子,我早告诉过你,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管得上的,你只要管好你自己。”
“我不管,我倒是可以什么都不管,那你干嘛要带我在跟前?你是想要‘监视’我还是想要‘藏匿’我?你在我身上打的主意还没打够吗?”
肖奕扬的眉心蹙得更紧,那副貌似疑惑的样子更加让何依落难以忍受地大叫起来:“混蛋肖奕扬!你别再装了,从一开始,你假装对我与众不同,假装对我恩宠有加,你那么耐着性子假装对我好,很累吧?呵,到现在你终于装不下去了就开始想要控制我。混蛋你还不如直接问我宝藏在哪里,也不用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何依落每说一个字,肖奕扬的眸光就凄厉一分,直到“宝藏”两个字从她嘴巴里吐出来,他甚至浑身一个微颤,连目光都明显尖锐了起来。何依落也感觉到了,而这个感觉只是更加向自己证实了她认为的事实。原来真的是这样……所以的好,都是假的。
原来真的是这样……所有的好,都是假的。
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何依落不想自己将此刻那疼痛欲裂的心口展露出来显得自己有多么狼狈,唯一能防卫自己的只有更加冰冷,她咬着唇甚至带着冷笑直直看着他:“肖奕扬你听清楚了,那什么‘宝藏’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想要从我这里找出宝藏的秘密是打错主意了。那么,我现在在你身边根本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你是想杀了我,还是想好心放了我去找我师兄,可能也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悉听尊便吧。”
说罢,何依落就紧闭上眼睛,一副凌然赴死的神情。她只听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越来越重,只感觉到他钳制着她双肩的手越来越紧,几乎想要将她捏碎了……她忍着,那疼痛的感觉怎么也不及自己此刻的心口……而他的一只手掌突然就落在了她的脖颈上——他这就要将她掐死吧……好,很好啊……肖奕扬,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真的很想死。
“对你的与众不同是假的……对你恩宠有加是假的……对你好,都是假的,呵……何依落,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既然如此,你听好了——我不用再这么累地对你好了,我只需要当你是个肉脔,囚禁你一辈子!”话音刚落,他的唇就狠狠压了下来,带着毫不吝惜的噬咬攻上了她的双唇。
何依落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会迎来这样,那唇端的痛是那么清晰,而他掐着她脖颈的大掌更像要让她窒息。
“唔!不……”何依落惊呼出声,双手死命地抵着他的胸膛,捶他打他却无法撼动他的狠绝,他甚至动手开始揪扯她腰间的束带。何依落发疯般地挣扎着,伸手去抵挡,直到摸到了随身的飞天索,完全出于反射性地攥在手里就向面前挥去……
飞天索的尖利勾爪划出一道弧线直冲他的头脸,就在几乎刺上他眼角时,被他一抬手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
“何依落,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是!你要是再敢碰我,我就是会要了你的命!”
“好,那你就试试!”说罢他顺势反挽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腰后,更一个使力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另一只手“刺啦”一下将她的夹袄襟口整个撕扯了开来,露出了一侧白嫩的肩头。
何依落怎是一个恼羞了得,简直恨入了骨髓,那死命抵着他的手毫不示弱,抓住飞天索的另一端,趁其不备再朝他攻击过去。
肖奕扬不得不撤身一躲,何依落一招落空却趁机逃开了他的禁锢,执起飞天索防备着对峙在他面前。肖奕扬眸中闪出危险的光芒,偏偏上前还要靠近,何依落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再不要面前这个男人的碰触,便不管不顾地挥起手里的东西,可是……
他的手臂犹如银蛇般灵巧,身形更是敏捷利落,只需要一探一握一转的功夫,竟将她手里的飞天索夺了过来,再精准地一个翻转缠绕,便将她的双腕结结实实捆绑住。何依落完全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自己已经被他腾地扔到了床上。
“肖奕扬!放开我!唔……”何依落的大叫被他压下身子控制住她的脑袋,狠狠吸入了嘴里,她再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开。想要踢他踹他,又只需要他手臂一抱,就牵扯出飞天索的另一端将她的脚腕也捆在了一起。想要用绑在一起的手砸他的头,却被他更快地钳制住,固定在了床栏上——就那样像只案板上的虾子,连扭动都变得吃力无比。
他的唇继而落在了她的颈间,在那被剥离开露出的香肩处,一路噬吻下去,留下一串串地樱红印记。
何依落终于大哭失声,感觉到他根本像是想要将她拆吃入腹,她哭得浑身颤抖,几近绝望地喊出来:“肖奕扬!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滚开,别碰我!”
肖奕扬顿住了,看着她泪水磅礴的脸,看着她极端痛苦的表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这是那个自己想要宠溺一生的小女人。而她,竟将他的碰触看做洪水猛兽,竟对于他的所有,只回报了一个“恨”。他沉重地急喘着,压抑着满心的刺痛酸楚,扳起她的下巴对着自己,“何依落,想要恨我,可以,那就待在我身边恨我一辈子吧。”
语毕,他翻身而起,冲着外面大声喝道:“小喜子!”
显然喜公公就没敢走远,即使里面有再不对的动静,也没敢凑近。这时候听到传唤,也只是扯着嗓子在门外回应:“皇上,小喜子在。”
“给我把这个女人看住了,不许松绑、不许喂吃喂喝、不许跟她说半句话!”
“皇上……”
“另外,今日行程安排照旧,宝妃不是要跟着一起去关外转转吗,吩咐下去,准备出发。”
仍旧哽咽不止的何依落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小马倌临终前的半截话立刻冲了出来——“皇上,别去……宝妃、陷阱……”。何依落红肿的眼睛甚至看不清他的背影,声音更是哑得几乎撕裂,却还是拼力喊出声:“别去!这里面有阴谋……这是陷阱……”
“呵,不是不想再看到我了吗?不是恨不得我死吗?”他回身再扼住她的下巴,“何依落,倘若我真的死了,那你也就只能在这儿活活地饿死,陪着我一起下黄泉。”
那身影再不带一丝留恋,风一般地消失了。何依落大颗大颗的泪水滚滚而下,终是陶陶大哭出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眼前发黑,哭得头痛欲裂,哭得再没有力气了,何依落迷迷糊糊几乎晕了过去。一会儿再迷迷糊糊转醒时,四周静得没有了一丝动静,自己的手脚被坚韧的飞天索捆得酸麻胀痛,还是无法动弹。
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被遗弃了——就这样,任她自生自灭……眼眶再一次酸热起来,可是,却已经哭不出一滴泪了。
“娘娘……”一声轻唤,让她一个惊颤,扭头艰难地循声望去,才发现了床头立着的小喜子。
何依落张张嘴巴,喉咙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小喜子忙走过来一点,好让她看得不是那么吃力。“落妃娘娘,您忍着点,皇上……皇上晚上回来了一定就给您松绑的。”
何依落别开眼去,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这么绝望过,就连在宫里被陷害打入了大牢,都没有这么心如死灰。她摇摇头,想哭哭不出来,反而扯出了一丝垂死的苦笑。
小喜子心里怎么能不急,看到这样子的落妃娘娘,更是急得惶惶不安。他甚至搞不明白,皇上明明疼爱这小主子疼爱进了骨子里,干嘛非要违心地这么欺虐她。而这小主子又明明心里全惦记着皇上的安危,干嘛非要说那些个狠绝的话。
他小心翼翼地捧来了水杯,试图给何依落喂点水,何依落却执拗地偏过头去连看也不看。小喜子急得直冒汗,“娘娘,您喝口水吧,您身子骨薄,先别管别人怎么对待,您自己先别跟自己身子赌气啊。皇上那也是一时之气,怎么能真舍得让您一整天一口水都不喝啊。咱喝口水,再从长计议。”
何依落这才瞥了他一眼,张嘴喝下几小口。顿时火燎般的喉咙才被滋润了那么一下子,勉强发出了声音,“喜公公……”
“娘娘您尽管吩咐,是不是饿了?我这就给你拿点膳食点心过来。”
何依落摇摇头道:“帮我解开。”
解开?小喜子神情紧张了一下子才说:“这小喜子不敢。皇上吩咐不许松绑……”
“不许喝水不许说话……你都做了。”
“这……小喜子怕娘娘您跑。”
何依落扭扭酸痛的胳膊,“喜公公,很难受。我撑不住了。”
小喜子这下更是无措地团团转,一边念叨着:“娘娘您再坚持坚持,皇上回来了一准就心软了,还有谁能比皇上更心疼您的啊。”
“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我的手脚都快要勒断了。喜公公,我不跑,我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你只帮我解开,我就在床上。”
小喜子不由得看看何依落的手腕,果然见条条红色勒痕几乎要渗出血来。心想皇上在气头上不管落妃娘娘死活,待气消了,一准又是心疼得了不得,别回头再怪罪他不懂得轻重。于是,他一咬牙,还是决定上去给她解开了。
“娘娘,听小喜子一句话,皇上绝对是把您放在心窝窝里的,这但凡是最在意的人,那宽容的限度就越窄。平常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万人之上的一朝天子,娘娘您就不能跟皇上像原来那样高高兴兴的吗……”
随着手腕脚腕上飞天索的解开,小喜子还在劝个没停,何依落却突然一跃而起,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就套入了飞天索的锁扣。小喜子还没反应上来,已经飞天索缠了几圈。这下子,他才发觉自己是上当了,急急想要往开挣,奈何本来就瘦小,又手无缚鸡之力,很快就被何依落将他牢牢捆在了床栏上。
“娘娘、娘娘您干什么啊?”
“对不起喜公公,我是真的撑不下去了……让我多待一天不如让我这就死了。”
“娘娘您要跑?不能啊!不能啊娘娘。”
何依落退出三步远,强忍着痛得要裂开的心口,和刹那就要再次冲破眼眶的泪水,颤抖地说:“喜公公你见到皇上,给他说——何依落这辈子最惨痛的事就是入了皇宫遇到了一个叫肖奕扬的男人……从今往后,何依落和肖奕扬,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