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包括皇上。”
“皇上……他也在找?”
“那么一整座山的宝藏,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可我也没听他说过。”
“也许,皇上此行,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道,他不是为了巡查榆州灾情的?”
“适才我向他禀报完了边关新叶城的事务末了,他便看似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到了大巫山,向我了解了一些大巫山的地貌情况。依落,你再好好想想,师父真没跟你提过关于宝藏、金矿,或者大巫山的任何事吗?”
“真不记得了。”
“那有没有给过你什么……好比图画、纸张,或者什么有特别意义的物件。”
何依落努力思索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没有啊。师兄,你怎么就会觉得我爹爹会把那个什么宝藏的秘密告诉我?他也可以藏在什么地方,或者告诉了别的什么重要的人啊。”
“这不可能,那么重要的秘密,他不可能藏在什么地方不作出任何交代,更不可能告诉外人。那么只有你了。”
“怎么会认定是我?”
“否则,国父为什么偏偏要送你入宫,而皇上为什么会偏偏对你这么特别,一定是因为他们想要从你这里知道关于这宝藏的事。”
什、什么意思?国父偏偏送我入宫,皇上……偏偏对我……这么特别……是因为那什么宝藏……何依落一时间思绪翻腾,心口乱跳,张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依落,你仔细想想,毕竟师父已经不在世了,那么前朝将军的千金也就没什么可以说道的。时隔多年,国父又为什么会惦记着将你送入宫里,这一定是他经过多年的查找而得以确认那宝藏的秘密一定只有你知道,所以才会将你如此‘藏匿’起来。而皇上呢,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后宫进进出出那么多佳丽嫔妃,哪一个不比你的出身高贵、美丽温柔……哦,师兄并不是说你不好,而是说,以皇上他阅人无数、城府莫测的性子来说,会对你宠爱有加、情有独钟,总不可能是真的喜欢上你这样一个平平凡凡的丫头吧。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其实一开始就是他和国父密谋好的,由国父出面让你入宫为妃,然后他用各种方法虏获你的芳心,好让你将这秘密告诉他。依落,你说了吗?”
戚子俊每句话、每个字,都好像灼烫带火的钢针一根根扎进何依落的心窝里。好像根本没有听懂,又好像听懂了却无法理解,理解了又无法相信,只是空洞着眼神茫然摇头。
戚子俊紧张的神情有一丝的放松,接着压着声音说道:“没说便好,此事事关重大。”
“为什么……没说便好?师兄,你不希望……皇上得到宝藏吗?”
“我、我只是不确定师父他……到底是不是希望天启朝廷的皇上得到它。否则,为什么师父多年来却偏偏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隐匿下来不禀报朝廷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我甚至怀疑,师父的死都有可能是受到了朝廷的迫害。”
何依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依落,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前,我想你还是先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何况……原先我以为皇上对你是真的好,现在看来,他其实是别有居心。师兄我是真心想要你能幸福的,你可是师兄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
何依落的脑子里嗡嗡嗡地乱作一团,一下子完全无法消化他说的这些东西,只清楚一点,“可、可我真不知道什么宝藏。”
“这……也许你突然忘掉了什么说不定哪天突然又想起来了。没关系,师兄只是想要你不要一时之间被迷惑,而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告诉了不该告诉的人。这个世上,最值得信赖的,始终只有自己的亲人是不是?”
何依落呆呆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子夜,冷月凄寒,似乎地面的黄土也都冻成了冰。阴暗枯树荒林中,嗡嗡响起丝丝蝉鸣之音,瞬时,黑蝙蝠般的桑奇再次幽灵般凌空出现。
“公主殿下,难得你一次主动召唤我出现。这次,你就不怕被那个男人发现吗?”
额吉娜的眸光比月色更冷三分,没有搭理他的无聊探问,只是凉凉说道:“不是说从榆州城往西以后,就可以实施大计了吗。说吧,要怎么做?”
“呵,怎么这次这么积极?我当你还犹豫不决,舍不得下手呢。”
“桑奇,现在说废话的可是你。”
“好、好吧,我的公主殿下,咱们说正事。现在天启皇上虽已经到了阳关镇,可距离巫山峡谷还有一定距离,我们必须将他引到那儿去。”
“天亮后,他会出了阳关镇到附近巡查。”
“好,这正是一个机会。你只要要求跟着他一起去,待到了人迹偏少的时候,我们会出现和他们跟随的护卫产生一场打斗。趁混乱的时候,你便配合让我们掳走。那个男人对你如此宠爱有加,怎么会不管你?那样一来,他定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一直到巫山峡谷任由宰割。”
他会吗?在桑奇眼里,他为了她这么一个日日恩宠的皇妃必定不顾一切。可实际上呢?她遇到这样的危险,他到底会不会管?额吉娜突然很想去知道这个答案,深知自己作为西夜王派来的一枚棋子,所做的事情的目的,已经变味儿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要这么做,又管她心里抱有的是什么目的。于是,她再不迟疑地点点头,“一切照计划行事。那么……到了巫山峡谷,你又准备怎么做?”
“那里……埋好了几百枚的雷火弹。轰!只这一声,峡谷便能成为平地……呵呵,一定壮观极了。”
“雷火弹!炸山?你还说只是让他消失,不是取他性命。”
“放心,炸山只是掩盖他消失的假象,我们会控制得很好的。何况,还有公主你在,怎么会让你也跟着有危险。”
“你……确定?”
“当然。”
说到这里,突然桑奇神色一紧,急向枯树林深处看去,“有人!”
额吉娜也是一惊,跟着一看,果见那枯树枝有着异样的响动,似乎有一个黑影正想要逃离现场。
“你没发现被跟踪吗?”桑奇责难了一句,飞身就追,额吉娜忙跟上。她一路而来,心情颇不平静,满心思里都被那个男人的冰冷所纠缠着,只想着要狠狠地报复他的无情,当真没有注意到竟被人跟踪了。
那黑影机灵敏捷,脚步也飞快,一会儿左躲右闪地便跑出了枯树林。桑奇飞身而至,眼看那黑影朝树林外的一匹马而去。他冲着跟上来的额吉娜便问:“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吗?”
额吉娜仔细看了一下,肯定地说:“不是,是那个女人的马夫。”
“一个喂马的也敢这么大胆子,找死。”桑奇话音一落,握紧手中的玄铁鹰爪,暴怒着青筋杀气腾腾地追了过去。
那人正是小马倌。
小马倌是正睡着觉听到了马厩里有响动便出来看看的,这一看,就正看到了额吉娜偷牵了一匹马由后门而出的情形。
宝妃娘娘不是好人——这是落妃娘娘说的,小马倌毫不怀疑。这时候看到宝妃娘娘有这么奇怪的举动,小马倌想也不想,就顺手牵了“红豆”跟上去。
落妃娘娘为宝妃娘娘而心情不好,如果他能帮着落妃娘娘把宝妃娘娘干的坏事抓出来,那落妃娘娘一定高兴。只是,小马倌万万没有想到,他听到看到的,不是个小小的“坏事”,而是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小马倌就是再傻再无知,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那就灾难临头了,这可是弑君灭国的大事啊!他骑上红豆,卯足了劲儿往回跑,红豆脚步飞健更是犹如闪电。
关外地貌荒凉嶙峋,到处都是断壁残崖,暗夜里,小马倌哪里辨得出方向,只知道一股脑地策马狂奔,很快,后脑勺就传来飒飒冷风。小马倌吓得大叫,慌乱地扯着马缰躲闪,好在从小跟马儿长大,对马的习性异常了解,对马儿的驾驭能力更是擅长,桑奇一扑之下,竟落了空。
红豆嘶鸣一声,扬蹄再跑,桑奇愤怒地挥着鹰爪就冲了过去。还未近身,那锋利的气就如刀刃一般直划伤了小马倌的腿,顿时皮开肉裂,直露出惨白的腿骨,同时红豆的肚腹也跟着伤了皮肉,惊叫了一声,蹄下一阵慌乱,竟将小马倌甩下了马背。
小马倌拖着伤腿已经站立不稳了,只揪着马缰还想要努力爬上马背去,奈何几次努力都无法成功,桑奇已经稳稳站在不远处,就好像一只玩弄着垂死老鼠的野猫,看着他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滚落。
终于,他没有兴致了,露出冷冷的牙残忍哼了一声,使出玄铁鹰爪旋出一道弧线,直指那一人一马飞去——这一爪,完完全全可以击碎他的脑壳乃至马的肚腹。而就在那一瞬间,小马倌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跃起身紧紧抱住了红豆的身子,那凌厉的鹰爪就那么直直插入他的后背,而最后用力将红豆一拍,红豆扬蹄嘶鸣犹如惊了一般飞跑了出去。
哪儿有人不要命去护一匹马的?桑奇上前冷眼看看匍匐在地上暗色血泊中的人,伸手拔回了自己的鹰爪,好像对待一只死鸡死狗或者根本没有当做曾经是一个活物一般,飞起一脚就将那具身体踹出去——前方是暗不见底的断崖,只需要一道沉重的弧线,就再没有了一声一息。
天未亮,何依落就突然一个冷战惊醒了。更确切地说,她是一夜没有安静睡过。整个头脑里都嗡嗡作响,所有戚子俊说的话,犹如一根根锋利的芒刺在脑袋里横冲直撞。迷迷糊糊似乎睡过去时,又恍惚梦境里都是那一个男人的脸。
第一天入宫的月夜,他飘然而舒美,好似下凡的仙子,他笑着告诉她,他叫“扬”。从那天开始,他逗她、他哄她,惹她哭、陪她笑,他轻吻她的唇告诉她,这叫“落落,我喜欢你”,他吻得她天旋地转,告诉她“落落,我想要你”……他是一朝天子,却总对她像个缠人的无赖,让她时而气愤、时而无奈、时而快乐、时而心跳不已。他是宠她的,宠得她可以无法无天将所有规矩都不放在眼睛里,他是霸道的,要她不许离开他半步总是习惯拖她在腿上抱她在怀里……让她已经习以为常理所应当,觉得他的这份宠这份霸占,是那么的当仁不让……如果不是额吉娜的出现,她以为她可以这么享用着他的独宠,就这么一直下去……可是,事实呢?原来她需要慢慢地清醒,别再这么继续自以为是……直到今天,才应该彻底看清——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欺骗!
何依落陡然弹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冷汗湿透了贴身的衣衫。窗外空旷的冷风吹得嗖嗖作响,再也没有丝毫的睡意,何依落披了件夹袄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
推门而出,四周静极了。那黎明之前的黑暗,原来这么静得可怕。何依落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想要到哪里走走,想要找谁说说话,最好是完全听不懂的人,才能让她不要撑得那么累。
于是,脚步不知不觉地就往后院而去,到那里,哪怕跟着马儿坐一坐也好。
小马倌没动静。以前听他说,天不亮的时候,他就得起来开始喂马了,看来今天偷了懒。
何依落顺着马厩往里面走,红豆每次都是单独圈在最里面的背风处,这样不会有别的马儿跟它抢食吃,还可以安安稳稳暖暖和和地休息——小马倌说这是皇上吩咐喜公公交待下来的。何依落开始迷茫,他如何装也能装得这么细致?
可是,红豆呢?
何依落发现最里面单独的马厩里,空空如也,红豆不在。
天边已经蒙蒙亮了,何依落借着微光往旁边的马厩里面找,那一匹匹高头大马之间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也没有见到红豆的影子。
“小马倌!”何依落没由来的有一丝心慌,便叫出声来,可是连叫了三五声也没有人应,她就更奇怪了。跑去了马厩旁的看守小房里,果然没有看到小马倌的人影。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何依落直觉性地就觉得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不然兢兢业业喂马的小马倌不会消失不见的,而且是和红豆一起。
何依落压抑着心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侯瑛,这时候肯相信自己话的,可能只有侯姐姐了。她先是回房取了飞天索防身,出门就去找侯瑛。
侯瑛的房间正被安排在何依落的旁边,而她习武惯了,有早起练武舒展筋骨的习惯,这时候刚好也出了门来,何依落忙不迭地上去扯住她,“侯姐姐,你跟我出去一趟。”
“干嘛?这么早要去哪儿?”
“小马倌和红豆不见了,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我得出去找找他们。”
侯瑛皱皱眉,“能出什么事?要不多派些人……”
“不,我、我只是猜想……万一是虚惊一场,有人又该摆脸色……”
侯瑛自然知道她说的“有人”指的是谁,上次在榆州,何依落拉着她和侯睿做同伙惹出事端,皇上颇为不高兴,从那儿开始,这两个人就越发地不对路,甚至连侯瑛都开始怀疑皇上心里到底更喜欢谁,难不成自己又看走了眼。而这也让侯瑛更加心疼起她这妹子来,于是也不再多问,点了头就跟她由后门牵了两匹马悄摸摸地走了。
阳关镇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何依落不死心,便一路和侯瑛出了阳关镇。天亮了,却一片阴云,寒风更加凛冽。阳关镇外一片荒芜,没有一点绿色,干枯的树杈那被风吹得嘎嘎作响,那景象更加叫人觉得凄凉。
“小马倌昨儿个还说今天要好好给红豆清理清理皮毛,不可能一大早就突然消失的。”
“他一个喂马的,敢把马擅自牵到哪儿去?”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小马倌小心翼翼惯了,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一定是突然有了什么变故。”
“行,那就再往前找找。如果再没有了,咱就先回去。不然皇上发现你不见了,指不定又要担心。”
担心?就连“担心”,怕也不是真的吧。
正在侯瑛想要再叫着何依落回去时,远远的平辽荒漠上,颠簸着出现了一抹暗红影子,渐渐往这边靠近过来。
何依落定睛仔细去看,那真的好像是匹马儿吧……是红豆!何依落一阵欣喜,策马就朝那么跑去,侯瑛急急跟上。
然而,越来越靠近,越来越看得仔细,那马儿的背上,似乎还驮着什么东西,就连走都走得很慢。何依落有了不祥的预感,直到来到红豆跟前,眼前的景象完全令人震惊了。
红豆背上的,不就是小马倌吗!可是小马倌却匍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衣衫脏污凌乱不说,那浑身的暗红黏腻、那顺着腿脚顺着胳膊滴滴往下流淌着的……竟是血吗?
“小马倌!”何依落差点从高马上摔落下来,大叫着扑了过去。“小马倌!小马倌你醒醒啊!你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