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娘娘……这、这是皇上说的,等找到娘娘您,回头就治他的罪。”
“我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你们找不到,关小马倌什么事儿啊?起来小马倌。”说着话,何依落就又把小马倌拖起来,“赶紧收拾我的‘红豆’去,要是皇上敢治你什么罪,我找他没完。”
落妃娘娘都发话了,小喜子自然不敢再说。其实心里明白,这小主子没事,那皇上就是有天大的事都能包容,这小马倌怕是已经忘之脑后了。就算真要找小马倌麻烦,能磨得过落妃娘娘三两招吗?于是看着小马倌颠颠地跑了,小喜子又靠过去,舔着脸说:“娘娘要不您这就去找皇上说道说道去?”
“我才不去。”这时候,那家伙怕是正在额吉娜房里……于是何依落来了和侯瑛一模一样的一招:“别跟我再提‘皇上’这两个字啊,不然……不认你这个公公。”
官道上再行了一日,隔天的晌午,车马队伍终于进了榆州城。
何依落也没再骑马了,实在是因为这里气候越发的凌冽,风沙吹在人脸上都生疼生疼。正好看侯瑛受了伤腿脚不太灵便,就硬拖着她跟自己一起坐在自个儿马车上,好歹有个说话的人不会太无聊。
可是偏偏侯瑛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何依落想绕着弯地往狄琨身上扯,却一句话没说完,她就瞪着眼睛一副不要再理她的架势,闭目养神起来。何依落只能心里一边寻思着,一边懒洋洋地朝外瞧。入了城之后,来回行走的人也渐多了,尘土也少了,街边亦有了店面和做小生意的摊贩,颇有些热闹起来。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打扮古怪的路人,想是边关过来的,更添了些异域情调。
何依落凑近了车窗东张西望,只觉得脚底也痒痒,屁股也有些坐不住,只想能跑街上把每一处都瞧瞧仔细,这时候队伍正停了下来。
何依落推开车门,掀了帐幔就想往外跳,却看到了小喜子小跑着到了队伍中间,对着狄琨说了些什么,狄琨点了点头,就开始对着侍卫们调遣吩咐。于是何依落也就忍了忍没动,抓着旁边果盘里吃剩的果壳就往小喜子脑袋上砸了过去。
小喜子回头一看是她,忙笑呵呵地跑了过来:“娘娘您有啥吩咐?”
“怎么停着不走了?快要到知府大人府上了吧?”
“是,不远了。不过刚刚皇上说他先不去侯大人那儿了,让大队的侍卫先行去府衙歇息,留几个人跟着去前面城隍庙转转。”
诶?那敢情好!“我也要去城隍庙。”何依落赶紧说,生怕自己没机会玩去。
“是是,皇上特别交代了,马车都跟着走,尤其是落妃娘娘别落下……就是、就是……城隍庙人多,娘娘您别乱跑。”
“切!”何依落钻回马车,冲着前面垂下来的车门狠狠白了一大眼,好像眼神能穿透层层马车壁,直接剐在最前面马车里肖奕扬的背上一样。哼!好像我除了逃跑就没干过正经事一样。不说还罢,说了我偏偏要跑到人多的地儿玩个高兴,腿长在自己身上,你管得着?
“侯瑛姐姐,城隍庙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每逢初一和十五,我爹会派人在城隍庙施粥。”
“施粥?”
城隍庙在榆州城东头,初一十五逢集,人头攒动很有气氛。那些做小生意的,和来逛集的人,脸上都和和气气笑盈盈的,一派祥和,如果不是在城外一路而来看到了一片片干裂的庄稼地,倒真看不出来这里会是什么旱灾区。
马车自城隍庙门口远远就停了,何依落有些迫不及待,刚刚推开马车门就听到了一阵阵吆喝:“开始了,开始了!快走。”然后就见四处涌来了一群群布衣百姓,有的捧着碗,有的抱着盆,有的甚至拿着布口袋,全都朝庙院子里而去。
肖奕扬此时也已经下了马车,静静背手而立,稍许,待那些涌动着的人群排着队伍一直从院子里排出了庙门口,他才淡淡地道:“走吧,看看去。”
话音未落,何依落已经拔腿跑了开去。
这城隍庙的院子不大不小,还有些香火味儿缭绕着,而院子三面分别摆着三个摊子,那涌进来的人们也分别排了三行队伍,颇有秩序。
何依落看着好生奇怪,自己印象里,施粥的场面那肯定是又争又抢乱作一团,怎么会这样?于是就想看个仔细,冲着一个队伍就往前面挤——原来是发粮食的,每人一个布口袋,跟前还有官差样子的人拿着笔在记录。另外一处呢,竟然还在发冬衣。嗬,想得挺周到啊。
第三队呢,最显得热闹,捧着碗、抱着盆的人们一个个咧着嘴聊着笑着,热火朝天。而那队伍尽头还热气腾腾,香飘阵阵,想必定是施粥咯。
何依落来了兴致,转而就又往这个队伍前面挤,可是人实在太多,自己一时没挤进去,倒眼睁睁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儿挤了出去。那小娃儿手里还拿着一只裂了口的瓷碗,眼睛滴溜溜看了看,“哇”地一声就哭了。
何依落这下慌了,赶紧去哄。而旁边的队伍即使依次排着,也没人愿意这时候来管这个事儿而让自己回头还得重新排。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慌手慌脚地给她抹眼泪,“小妹妹对不起对不起,你家里人呢?让他们帮你领粥就行了嘛。”
小娃儿还是哭,显然没有家里人管,何依落赶忙再哄:“要不,要不我帮你去领啊,没事没事,把碗给我,来。”
何依落一手拿过小女孩儿的瓷碗,一手将她领着,再看队伍哪里还留着她刚刚的地方,于是想了想就拉着她往前再挤。“好像你刚刚就是排在那人后头的,小妹妹咱们往前面走。”
小女孩儿一看自己离施粥的地方越来越近了,这才止了大哭,挂着眼泪紧紧跟着。就这么着跌跌撞撞硬是插在了跟前,果见到好大一口大饭盆,里面是稠稠的菜肉粥飘着热滚滚的香,而后面不远处还架着大锅继续煮着新的。
不错不错,灾民的日子挺红火啊。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别说吃什么了,都觉得香。何依落吟吟笑着再一个侧身,就好像泥鳅一样滑到了队伍最前面:“给我盛给我盛,这儿呢。”
拿大勺盛粥的官差却是一顿,转手就接过后面人的碗,连她理都没理。何依落有点不高兴了,“哎,没看见我的碗吗?给你给你。”
“后面排队。”
“不是不是……刚都快到了的,要不是被挤了出去,也就排到了。”
何依落想要解释,可那官差压根好像听不见,还抬手将她手里的碗往旁边推。何依落气不过了,一把抓住了大勺的勺柄不撒手,这下子,连后面拿着空碗排队的人也都吵吵嚷嚷了起来。
“这怎么了?”
“小少爷,有人捣乱。”
正急着脸庞涨红的何依落抬眼看到了站在官差旁边的人——也就是一十来岁的小孩儿吧,可又透着一股子利落英气,眉宇很有神采,一对眼睛更是机灵闪烁。这小男娃身着布衣夹袄长袍,倒很整齐干净,像个好人家的公子。
何依落打量他的同时,那小孩儿也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眉毛一横就朗朗地道:“插队就不说了,一看就不是吃苦受累的人,跑这儿跟别人抢粥喝,脸皮真厚得可以啊。”
“什、什么?你这小娃儿胡说啥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要喝的啊?”
“你不喝还要来抢,还好意思说?”说着话,那小小子就夺过大勺,继续要给后面人盛粥,何依落哪儿能这么服软,抬手就是一挡,岂料——手里的碗被大勺撞飞,“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登时就碎成了几片。
就听身后又是一个“撕心裂肺”的大哭之声——得,那小女孩儿没盛到粥还丢了碗,都是拜何依落一手所赐啊。
何依落这下子可真的恼了,抄了两只手就一齐上去夺勺子,那小男娃更是毫不相让,手下也用尽了力气。就这么一争一夺之间,满满一勺粥就不偏不倚地泼溅在了何依落的胸口,惊得她连连后退。好在天冷衣服穿得厚,才没有被烫到,可是,那绣花织锦的粉锻夹袄上,淅淅沥沥不成了样子,更是连脸上也溅了些黏糊糊的米粒。
“啊!你这小子太过分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何依落不是没吃过憋,只是没被小孩儿这么压制过,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简直没有面子啊!于是,她摆开架势就想上去拿住他狠狠凑凑他屁股,没曾想那小孩儿非但没有丝毫怯意,反而迎上来就先发制人,一招劈山掌就朝她面门而来。
好在何依落还是比他高了小半头,手脚也丝毫不落下,躲过他一掌,就反手和他过起招来。十几招下来,何依落并未占明显上风,不禁急了:“臭小子,姐姐我让着你,你还来劲了!”
“谁稀罕你让了?你倒是使出十二分的功力来,怕也不是我对手。”
旁边领粥的人群都围了上来瞧起了热闹,更一边倒地都在喊着“小少爷加油”,简直让何依落恼羞成怒。而那小男孩儿显然更得意了,握起拳头就又招呼了上来……
“侯睿,住手!”——突然的一声叫唤,侯瑛挤进了人群,挡在了他们中间,对着那小孩儿就瞪起了眼睛,“小子几天没见越来越能耐了啊,什么人都动手。”
就见那小孩儿的表情突然一个急转弯,对着侯瑛就笑得好像朵花儿一样,上去便叫了一声:“姐!你回来啦!”
姐?侯瑛的弟弟?那个……肖奕扬认的干弟弟?
就见侯瑛已经拖着那小孩儿的胳膊过来,站到了何依落跟前,“诺,这是姐回来路上认识的好姐妹,你瞧你,人小脾气大,把人身上弄成什么样子了。”
侯睿这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何依落,直横了横眼睛,对着侯瑛:“姐,是她不讲理跑来插队抢粥,你反倒教训我干嘛?”
“谁、谁插队啦?你问问那个人,刚那个小女娃儿是不是站他前头的。”
侯瑛拉着还想争辩的侯睿,嘱咐旁的官差取了新碗给那小女孩儿去盛粥,看着所有的灾民百姓都重新恢复了秩序,她才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小睿,爹让你来帮忙,可没让你闹事的,看你刚刚那个得意的样儿,怎么,打败了比你大的,很嚣张啊?”
“诶,我可没败啊!”何依落嚷起来。
“没败也够狼狈了。”——肖奕扬——敢情他也瞧见了?
何依落嘟着嘴巴狠狠剐他一眼,扭头不理。而那侯睿却一下子眸光放亮,拔腿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肖奕扬的胳膊,大叫起来:“大哥哥!真的是你吗?我没看错吧,你怎么会来这儿?”
肖奕扬反手也将他的胳膊拉住,一脸春风般的笑意盈盈,就连嗓音都更加清朗了,“小叮当,个子长了不少啊,本事也长了不少。”
“哈哈,那当然!大哥哥,我肯定不能让你失望的嘛!”
嗬,难怪能认这么个弟弟呢,真是一模一样的“讨厌”。何依落一边接过侯瑛递的帕子抹着胸口的饭渍,一边瞥着他们那个激动劲儿,心里一片腹诽。
那侯睿完全显现出了小孩子的一面,蹦蹦跳跳地恨不得爬到肖奕扬身上——若是几年前倒真可以,可现在,好歹个子也高了,身子也壮了,很有点小伙子的样儿了,只有那份亲近没变。他哈哈笑着兴奋了一阵,又突然凑近压低了声音:“大哥哥,你今儿又是来‘微服出巡’吗?我只当你这身份,我以后就没机会见了呢。”
肖奕扬也像个百姓人家对自己小弟一般,哪儿有一点皇家的分寸,伸手使劲拧着侯睿的小鼻子,笑得很是开心:“你不去找我,我不就跑来找你了吗?要是再晚几年,怕我都快认不出了。”
“嘻嘻,那敢情好,你一定要跟我去家里多多住些时日。对了,大姐姐呢?她没跟你一起来吗?”
何依落耳朵听得真切,抬眼瞧向了肖奕扬,见他的神色也是闪过微微一怔,随即又笑了:“她啊……快要生宝宝了。改日我到宣毅王爷府见着她了,告诉她你的事儿,她肯定高兴。”
侯睿亮晶晶的眼睛一转,竟悠悠叹了口气,撇撇嘴说道:“大哥哥,你说你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你‘始乱终弃’吧?”说着话,他的眼神就有意无意地向后面瞧去,那儿依依站着的额吉娜,一直含笑看着,看到侯睿看自己,她才上来几步,笑得更显亲和。
“侯小公子吧,我听……夫君说起过你。”想说“皇上”,怕这里人多耳杂,于是额吉娜改了口。这话本也没错,却听得有的人不是滋味——何依落一把撇了脏兮兮的帕子,抬脚就想往外面马车跑,却在经过肖奕扬身边时,被他伸手拽着胳膊拖到了身侧。
她十足憋闷地抬眼看他,怎料他却笑得满是玩味,还抬手抚上了她的脸。何依落倒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见肖奕扬伸出拇指抹掉了她脸颊上沾着的黏黏的饭粒——那动作简直亲昵,惹得她愣愣地定身当场,他才勾起唇角一笑,转向了侯睿:“小叮当,哦,如今还是叫你的大名儿吧。小睿,这也是个‘姐姐’,虽然……‘特别’了点。”
侯睿瞪大了眼睛,第三次将何依落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最后轻轻摇摇头,“大哥哥……宁缺毋滥啊。”
臭小子!死小鬼!咒你长大娶不到媳妇儿!
从城隍庙终于来到了知府大人侯齐的府上,侯大人诚惶诚恐热情迎接款待自不在话下,那侯睿更是前前后后都跟着肖奕扬,两个人说得不亦乐乎。
何依落重新洗换了一遍,这阵子跟着侯家人一起上大桌用膳。肖奕扬自然位于上座,额吉娜坐在他一侧,何依落本安排在另一侧的,不想被侯睿抢了先,她正乐意坐远点,不用摆出一副和额吉娜平分秋色的架势。侯齐侯大人和侯夫人依次再往下坐,而后是侯瑛。
饭菜算不上丰盛,仅是清淡的家常小菜,却正合何依落口味,于是一边埋头只吃着,一边用余光瞧着前面那个聒噪的死孩子,还是恨不得将他打一顿屁股。
“睿儿,快别吵皇上用膳了。皇上和两位娘娘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歇息下来。”
“爹爹,皇上大哥哥不嫌我吵,是不是啊大哥哥?”
肖奕扬抬手拍拍侯睿的头,笑得也像个孩子似的,“多年未见小叮当,一直惦记着。侯大人,看到睿儿如今这么开心的样子,说明朕当日的托付没错啊。”
侯齐恭敬有加地抬手客气拜拜,“皇上哪儿的话,睿儿与我有缘,那是臣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是啊大哥哥,爹爹和娘对我可好呢。”
“那小睿更要懂得孝敬才对。”
“当然啦。等姐嫁人了之后,爹娘身边就我一个,我更会加倍孝敬。”
在下座的侯瑛悄悄斜眼瞪了侯睿一下子,而一直吃得颇有滋味的何依落终于抬眼瞧向了侯瑛,就听肖奕扬竟也接口道:“侯大人,令嫒一身的好武艺,年纪轻轻已经是名震西北的神捕,实在令人敬佩。”
“这、实在惭愧得很……哈,瑛儿为朝廷出力,那是她的本分和荣耀。只是……她从小被我当做男孩子养惯了,每日里打打杀杀,常叫我和他娘担心且不说,就连这婚事也耽误了,这过了年儿都二十有四……实在是……”
“我姐都成了我家‘老大难’了,提起来爹和娘就长吁短叹,做梦都想赶紧把她嫁出去……”
“侯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眼看着侯瑛涨红了脸,扯着嗓门连桌上什么君臣长幼都不分了,大有上去跟人翻脸的样儿。
肖奕扬也不介意,转脸对着侯睿,“小睿你这么说你姐姐可不对,你姐姐一身的好本事不说,容貌姿色也丝毫不差……”
话说到一半,就见侯大人突然拉着夫人一齐起身,对着肖奕扬压抑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弯腰一拜,“皇上……您可是要迎瑛儿入宫为妃吗?”
“噗!”何依落一口菜粥狠狠喷了一桌子,随即咳得眼泪横飞,差点背过气去。肖奕扬也是一脸的尴尬,可何依落这副狼狈样子更叫他皱了眉。而这当间,侯瑛已经豁然起身,一跺脚愤愤跑了出去。
侯大人不知所措了,只得忙着道歉:“皇上赎罪,这、这小女实在没有礼数,皇上赎罪,娘娘赎罪。”
这饭吃到了一半,何依落不得不先离了席,又回客房换了件小袄。心里惦记着前面侯瑛“入宫为妃”的事儿,她坐不住,于是又出了房门往前走去。刚走到了院子的回廊间,拐弯就看到了侯睿扒着柱子撅着屁股朝院子里看的模样。
何依落悄摸摸上去,冲着那屁股就狠狠一拍——解恨啊!
侯睿一惊,捂着屁股急转过身,看到是她,那眉毛登时皱成一团,“男女授受不亲,你敢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