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孟潇潇几乎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说不胆怯是骗人的,“我、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老人的面颊,细微地一抖,如天色阴沉中酝酿着雷雨:“既然如此……那就请圣女亲眼看看,当日古国所受的血洗和荼毒践踏吧!”
说话间袍袖一样,一瞬间天地变色,风云突转,四面的风沙一阵乱飞,一下子眯在孟潇潇眼上。孟潇潇哎呦一声,捂住眼睛,再睁开双目时,忽然间高台下原本如绿色海洋一般的梧桐树林,突然之间变成了一片人群!
这熟悉的景象,就是那日曾经见过的,石台下,四周遍地尽是无数的人,呜呜泱泱,如海洋一般的百姓。男女老少,衣衫褴褛,每个人都在大声哭泣,所有哭声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像滔天巨浪一般由地上席卷上来,冲上碧空,也冲入石台上孟潇潇的耳朵里。
孟潇潇吓得忙退了两步,忽然间,见到远处地平线上,起了一股烟尘,转瞬之间烟尘便慢慢靠近,一下子就可以看清,是有军队在飞快地靠近。
糟了……难道那些就是四国叛军的骑兵吗?石台之下都是无依无靠的灾民,在这铺满地平线的骑兵的弯刀铁蹄践踏之下,他们的命运将是何等的悲惨?几乎不必想象!
孟潇潇忙回过头,想对那老人说我知道了,不要看了!
却发现石台上只有她一人茕茕孑立,那老人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转瞬间时间若飞梭一般,一声尖利的女人惨叫划破天际,骑兵已经冲到近前,跃马挥刀撞入人群之中,鲜血凝成的红花顿时在每个方向绽放盛开,犀利的哭号也像洪水一样涌来……
孟潇潇急忙捂住眼睛……胸口心跳得简直如拧绞一般疼痛。
这是屠杀,惨无人道的屠杀。对手无寸刃的平民百姓,进行这样惨无人道的屠杀。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之前曾经听说的,是四国的军队为了湮没古国都城的存在,要屠杀附近一切的百姓!这简直就是恶魔一般的滔天罪行,简直可以和希特勒灭绝人类比拟一二!
耳边的杀戮声音,忽然如有人按了静音暂停,一下就消失了。
孟潇潇惊醒过来,发现云淡风轻,梧桐树海平静的碧波与方才一般无二。那老人站在面前,依旧是方才的样子,眉眼中,是漫漫如冰海一般的悲怆:“圣女,可记起了那日的耻辱践踏?”
孟潇潇几乎是呆立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长睫毛如扇,遮住眼中的一点光芒:“那日的事情,我不曾见过,只是略有耳闻。今天才第一次看到。”
老人点了点头:“圣女年幼,自然不记得古国情深。但你可知道,若不是你的母亲当日轻率,与叛臣轻易勾连,这万千人命,未必就一定会付诸流水。”
孟潇潇听到这一句,却抬起头来:“我母亲?”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并不是孟丞相的二夫人,那个演技超群的老太太,是被人调换过的,那么,到底自己的生母是谁?自己这个古国圣女,到底是从何途径沿袭而来?看来这个老祭司留在这里的一丝魂魄,也颇有几分用处!
想到这里,她睫毛轻眨,唇角已勾,绽出一丝充满心思的微笑,轻轻躬身行了一礼,清了清嗓子问道:“您说这话,我就不懂了。我自然是年轻些,还请向您讨教此种的情形,请问当年,我母亲究竟是如何轻率?如何勾连叛臣?这些人的性命,又为何要算在我母亲的头上?”
那老人似乎想到了她会有这样的疑问,睿智的双目中默默流转过一道阴影,如岁月长河中的一缕暗流。他沉吟了半日,才终于开口:“若是如此说,话便长了。”
“当年古国流年不利,社稷动荡不安,四方兴起了四股叛逆罪臣,兴兵作乱,各自割据地盘,征战不休,将各方黎民都害得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我古国原本并不以兵马治天下,四股叛臣兴兵时,都城空虚,朝野上下都束手无策。唯有一个方法,可以拯救黎民社稷于水火之中。便是我国千万年来,赖以护国的神兽天龙。此兽可劈雷降雨,护佑国都。然而此神兽与古国唯一的联系,便是古国圣女的神授血脉,只有拥有此血脉的圣女,才可与天龙心意相通,祈佑它为古国征战驱敌。唯一一点禁忌,乃是身为圣女者,若是身怀有孕,便在血脉之中,有一道屏障,在此期间,必定无法召唤圣兽。”
“圣女自古沿袭,乃是一条绵延不绝的血脉,靠着每一代的长女乃沿袭。四乱起兵之时,圣女恰巧乃是国君大帝的公主。”
“我们古国的百姓,历尽艰险逃到都城,就是为了大公主可以召唤神兽庇护,扫除兵祸,拯救黎民和国家。但谁知,公主百般拖延迟迟不肯施行法术召唤神兽。眼看国土分分丧尽,将领一个个战死,她却仍旧始终不肯松口!居然,就连国君大帝上马亲征,临行对她苦苦哀求,她也仍旧执拗,不肯施法。更加奇怪的是,她终日缄默,坚持不肯说出,到底为何如此冷酷,宁可看万民惨遭荼毒,也不肯施法拯救。”
孟潇潇并不是傻子,听到这里,再怎么不知情由,也明白了七八分。那大公主,也就应该是自己的圣母,而她之所以不肯召唤圣兽,只怕是因为暗地里在腹中怀了胎儿的缘故。
孟潇潇早就知道,孟丞相府的二夫人,是被人替换过的,并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而对自己圣女的血脉身份,其实心中也有三分把握,只怕是与被灭绝的古国王族有些牵连。但是,除此之外,若说她的生身母亲,身为圣女,还同古国亡国有必然联系。这件事,她却十分的不解。
直到她亲耳听见,老祭司把当年的旧事娓娓道来,说到古国圣女无论如何,也不肯祭出神兽拯救黎民百姓,甚至一定要称病不出,关在房间内,就连原因也不肯对任何人说。
事到如今,孟潇潇即使再怎么不想诬赖自己的母亲,也终究有些无言以对。若说女子弱势,无法扭转乾坤去抵御敌人,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身为一国公主和万民仰赖庇佑的圣女,在这种时候称病不出,真的是一件十分令人齿冷的事。
“那么,你是不是想说,她的腹中,已经怀有胎儿?”
孟潇潇握紧拳头,水葱儿般的指甲抵在手心里,有一丝刺痛,直抵心窝最深处。
那祭司老人,面容上也终于抑制不住,所有皱纹,都弯曲出沉痛的沟壑:“是,圣女腹中,此时已经怀有那孽种的孩子。天下万民,满朝忠烈,谁能想到她这孽障,早已沦落污淖!与乱贼同流合污!”
孟潇潇心头一怒,开口便辩驳道:“你既然提到天下万民,满朝忠烈,可知满朝忠烈,都是应该护佑社稷的?乱党四起,必定是这满朝忠烈无能的缘故,烂摊子都是你们造下来的,收拾的时候倒想起圣女!朝中那么多军人,都无法诛灭乱党,又怎么能怪一个女子不拯救社稷?再者,女子和心仪之人欢爱,虽然有违规矩,但终究是天道自然的事情。难道就因为是圣女,为了守护国家,便不能婚恋怀孕不成?”
老祭司听了孟潇潇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一篇辩驳,倒也并不恼怒,额上两道洁白的长眉轻轻动容,低下头,长长地叹息一声:“唉……若是圣女的胎孕,当真是两情相悦而来,纵然倾国相筹,只怕也有三分值得。只可惜,圣女是为叛臣所迷惑利用,未经婚姻,便珠胎暗结。而那孩子的父亲……便是四乱之一的肱骨谋臣。这一切,都是四乱看准圣女心肠优柔,不肯冷手断了母子血脉,所以才设下这种毒计,让圣女无法召唤神兽,护佑国土。”
四乱之一的谋臣……如果四乱便是如今四国,那么,四乱之一的重要谋臣,难道说,是孟丞相?
老人却不顾孟潇潇的思绪,只是冷冷地继续说了下去。
“乱臣贼子的阴谋诡计,自然是不能完全归咎于前代圣女。但是,若她当日腹中没有那叛臣的骨血,神兽便是古国最终的战力,即便不可复国,也足可护佑臣民安全!最终,就是因她怀着孩子,强行施法祭祀,神兽当日才大怒降罪,飞天遁走,臣民这才无人庇佑,被铁蹄****屠杀,酿成这血海惨剧,葬送了这数十万人的性命。她纵然没有十分罪孽,也要担当一半的罪责。”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母债女偿,要我替古国复仇、复国?”孟潇潇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阴影……
龙玥天要寻找古国珍宝,是为了东翔可以国力昌盛,统一四国。那么,如果她现在答应了这个老人,要替古国报仇,光复旧朝,那么,岂不是和他完全背道而驰了?
如果不可能做到两全其美,是不是,现在不要答应这个老人比较好?
眼前,闪过那几十万人哀嚎流血,在骑兵刀下一个个被砍杀在地的悲惨场面……这些,的确是罪孽,即使用再怎么华丽的辞藻辩驳,也不能否认,这些无辜百姓的生命,就是葬送在,本应该从水深火热中拯救他们的圣女的手上……
“圣女应该仁慈善良,您应该知道如何才是命定的路途。天神赋予的血脉,不应该白白浪费葬送。若不是您,还有下一代。我必定会在这里,千年万年,也要等下去,等到一位足够善良正直,能够为古国百姓洗刷枉死冤屈的圣女,她必定会复仇雪恨,光复古国之荣耀。”老人一双老迈的眼睛中,精芒四射,几乎有些慷慨激昂的意味,“你是你母亲的女儿,若你不能替她洗雪耻辱,那么后来总会有别人复国。但她的声名……将永远被打上耻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