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早上吃啥?我去做饭。”
钱来运的老婆不冷不热、也不咸不淡的站在炕边问钱来运。满脸愁相的钱来运一肚子的烦闷,哪还有心思吃呢。他烦烦的望着窗外哗哗下着的雨,听着老婆雨点般的问话,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又上来了。
“吃吃吃,一天到晚的你就知道吃,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能吃得下嘛,一边去,少烦我。”
钱来运的老婆听了钱来运这如同吃了炮药似的话,真是又气又脑,也是很恼火。好心好意的伺候着你,你不领情不说,还那狗屁呲人,真是哪辈子欠下了你的债,这辈子来偿还了。钱来运的老婆的火气腾的一下子撞到了脑袋上,满脸涨红,张嘴想和钱来运大吵大闹一回。但他看到钱来运坐在窗前,没有了两条小腿的肉墩子和眼望窗外那忧郁的眼神,她又不想发火气了。钱来运的老婆向下压了压火气。
“叫你吃饭,你也拿狗屁呲我。”
钱来运重重的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说:“都愁死了,还有心思吃饭呢,不吃了。”
钱来运的老婆说道:“你说你不吃饭雨就能停下啊!愁不也没用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天老爷不晴天,又不是我们左右的了的。”
钱来运又叹了口气,不耐烦的说道:“我不是愁天老爷不晴天的,天老爷哎下就下吧,一直下到老秋也不关我的事情。”
“那你愁什么?”钱来运的老婆很纳闷的说。
钱来运撩起眼皮瞪了一眼他老婆,很不耐烦的囔囔着:“你说我愁啥,这天老爷要是不晴天,这地就种不上,种不上地,我的队长也就做不到头了。”
钱来运的老婆听完钱来运的话差点没有笑出来,按说,这老东西真是愁糊涂了,绕来绕去的,不还是与天老爷有关系吗。钱来运的老婆继续耐着性子说:“那能有什么办法?大不了不干这个队长了,至于这么愁嘛。”
钱来运叹了口气。“队长干不成了,会计也就干不成了,队长和会计都干不成了,我还能做什么去,又不能去队里参加劳动挣工分,我们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去还那些债务。”
一句话说的钱来运的老婆也是哑口无言,泪水却夺眶而出,如同窗外的春雨般唰唰啦啦的落着。也是,经过钱来运爷俩在县医院里的一顿败祸,家里已经没有钱了,甚至还欠下了高额的外债。钱家应经不是以前那个全屯子里最富裕的户了,也已经不是那个整天大米白面的人家了,现在别说大米白面天天吃了,就是大碴粥和窝头都吃不上溜了,更别提那些糕点、芦果和饼干了。现在钱家已经是全屯子里最穷的人家了,已经不是那个拿着糕点、芦果和饼干喂狗的钱家了,钱家一夜之间从无所不有到今天的一无所有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到现在,也没有弄懂。
钱来运见老婆不吭声了,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语有些不好,不该冲撞她,心里也顿时有了一丝怜悯的意思。无论咋说,自打自己没有了小腿以来,他没有埋怨过自己一句,也没有嫌弃自己,还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没有辛劳还有苦劳在的,自己刚才的语言的确也是有些过激了。钱来运稍微内疚的笑了一下,笑得很短暂,虽说是短暂的,钱来运的老婆却看在了眼里,感到了一丝丝的暖意和安慰,他知道丈夫也是太愁闷了,也就不那么的怪他了,气也就消了一半。
“你有话就不能好好的说啊!”
钱来运又是一下内疚的笑。“这些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驴脾气啊!”
“你啊!就该叫你去磨房里拉磨去。”钱来运的老婆眼含泪花的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吃啥呀,我去做饭。”
“熬点小米粥就行。”钱来运说。
“行,我去做。”
钱来运的老婆应了一声,要去厨房做饭,钱来运随后叫住了她。“还有鸡蛋吗?”
钱来运的老婆站住脚。“你想吃鸡蛋了?”
“还有吗?”
“咱家的没有了。”
钱来运无可奈何地晃了晃大脑袋。“没有就没有吧!”
钱来运的老婆接着说:“老钱,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说。”
“什么事情?”钱来运瞪着一双眯缝眼看着老婆。
钱来运的老婆做到炕上,靠近了一些钱来运小声说:“昨天早上,我起来出去倒尿盆,一开门,看见门口有一个篮子,柳条编的篮子,是个新篮子,篮子里装了10个鸡蛋,上面用一把草盖着,我给拿进来了。”
钱来运闻听,也是疑惑不解。“谁送来的?”
“不知道,鸡蛋好像是小鸡刚下的,还有血迹呢。”
“会不会是老刘头儿拿来的,他闺女给他拿来的,他没舍得吃,给我拿来了。”钱来运猜测着说。
钱来运的老婆晃了一下头。“不可能,他闺女这几天的月子,自己还不够吃呢,再说,老刘头儿这几天在闺女家病的都下不了地了,不会来给你送鸡蛋的。”
“那会是谁,难道是周三家。”
“周三家没有鸡,哪来的蛋。”
“那就是大老板子家。”
“得了吧,他要是拿来鸡蛋,巴望不得的换回你的表扬和好处呢,不会偷偷放下就走的,不是他,肯定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钱来运冥思苦想着。
钱来运的老婆看着钱来运。“我想,这篮子和鸡蛋可能是他……”
“谁?”
“你说在咱们屯子里谁会编柳条篮子?”
是他……
在榆树林屯里,年年春天里,能用柳条和榆树条编篮子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刘家根。
想到刘家根钱来运不禁大笑了起来,笑的很神经,边笑边说:“不会的,指定不是他,他不会给我鸡蛋,也不会送给我篮子的,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为什么?钱来运的老婆不明白的看着钱来运。
钱来运说:“你说为什么,我们两个是有仇的,他不会的。”
“我看就是他。”钱来运的老婆肯定的说。
钱来运犹豫着说:“是他的话,一定是来求我了,到了门口,没脸进来,放下篮子就走了。”
“求你做什么?”
“求我给他派车啊!他闺女明天就出嫁了,他不会让他闺女走着去赵家吧。”
“要叫我啊!我就叫闺女走着去,别说两家前后院,只隔了一条道,就是百八十里我也自己走着去,不求你队里派车。”钱来运的老婆悻悻的丢了一句,起身下炕。
“为啥?”钱来运追问老婆。
“自己想去。”
“那你给煮几个鸡蛋吧!”
“你不怕鸡蛋里有毒,毒死你啊!”
钱来运咧着大嘴笑了一下。“不会的,就万一是他,他也不会那么做的,他没有那个心眼子。”
“你这句话说的倒是句良心话。”钱来运的老婆说:“我就给你煮两个,叫你尝尝人家的记下的蛋啥滋味?”
“哪来那些屁话,煮鸡蛋我不吃。”
“那你给我吃。”
“我给咱儿子煮的,你想吃就多煮两个。”
钱来运的老婆心里有了几分的暖意。她觉得他总算是醒来了,丈夫真的有所改变了,在一步步的变好了起来。知道体谅妻子和关心孩子了。虽说他没有了两个小腿,不能走路了,假如他要能改好,自己会不怕累不怕辛苦的照顾他走完下半辈子的,做他下半辈子的拐棍,自己也是没有怨言的。
“听你的,你在炕上等着吧,我给你蒸碗鸡蛋糕。”
“这小子今晚上又没在家,又干什么去了,这几天,天天晚上不回家。”
“谁知道他在干啥?问他他也不说。”
钱来运的老婆撒了句谎,没有告诉钱来运。转身出来,来到外屋,抓过雨衣,穿在身上。他要去榆树林看看宝贵钱宝贵咋还没有回来。她知道宝贵这几个晚上都做什么去了,宝贵在榆树林里的老榆树下等着刘秋寒。但她不敢告诉钱来运,他害怕钱来运知道会暴跳如雷,又该骂自己和儿子了。一连四个晚上了,每天都是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的淋着雨等到天亮。她怕宝贵冷、怕宝贵饿、怕宝贵害怕,他就好言好语的把钱来运哄睡了后,就来到榆树林老榆树下,陪着宝贵一起站一会儿,用自己的身子给宝贵挡一下冷冷的夜雨,给宝贵亲手包开鸡蛋,叫他吃了,也好抵御一下风寒。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要是当初自己和运来不极力反对的话,刘秋寒也就是钱家的媳妇了,宝贵也就不用受这份苦了,宝贵的这份苦都是她和运来一手制造的,想想当初,真是不该这样,人家刘秋寒是一个多好的姑娘,宝贵有事那么的喜欢她。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家刘秋寒马上就要是赵家的媳妇了。她和运来为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的,有苦有痛,也只有是自己咀嚼心痛。
钱来运的老婆穿好雨衣,出得门来,走过房东胡同,刚想去榆树林老榆树下,他看见落汤鸡一般的宝贵一摇一晃的回来了。看着儿子就像没拔毛的鸡跳到锅里出来的样子,钱宝贵沾粘的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上,一点一寸的包围着他消瘦的身体。浑身冷的突突的颤抖着,水滴,从他头上、脸上落下,沾染了他长密的睫毛,文静的脸庞,混着雨中的凌乱,总感觉是从雨中降落的乞丐花子,带着顽皮和怜爱。
钱宝贵迷迷糊糊、忽忽悠悠地来到了母亲的面前,极其疲倦的他摇摇欲坠,就像来到了望乡台一样,没有了思想,没有了呼吸。看着钱宝贵这活死人的样子,钱宝贵的母亲真是撕心裂肺、抓心挠肝的痛,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儿子,大妮子还是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