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离间,獠人能联名请求她做刺史,就是信她,离间的手段,不太好使。
敕封,更划算些。”
冼敬道:“你们二人,为何惧怕于她?还处处回护?”
陈萌道:“我是回护天下。连年水旱灾害,又有民乱,北地一场、西陲一场,南边儿还想再来一场?还有可用的将军吗?你想好了再回答,对手是祝缨。”
皇帝憋着一肚子的火,切齿道:“难道就这样了?”
郑熹道:“陛下,南方不是过是藓疥之疾,远隔关山三千里。如今近处的民乱才是应该关心的事情。纵要动手,也要先定腹心,再修理枝节。再者,陛下越是决心要教训她,就越发不要惊动她。留着看看,能对朝廷有用,算她立功赎罪。败于西番,派一个使者就能处置了她,何须劳师动众?”
此言有理,皇帝的气儿顺了一点儿,道:“如此,就依卿言。”
皇帝的憋心塞到了冼敬肚子里,他闷声道:“但愿不会养虎为患。”
陈萌道:“要不你就现在去对付她,要不就这样。既然已经决定了,出了这个门,谁都别发牢骚,装也要装得坦然一些、大度一些,没得叫人笑话。婆婆活着,叫儿媳妇管家,也不丢人,非得嚷嚷,叫人知道被儿媳妇辖制了,才丢人。”
皇帝道:“你们拟旨吧。”说着,摆了摆手,将众人摒退,自己掏出信来慢慢地看。
祝缨的信写得倒还算客气,跟皇帝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越狱——“各自求活”而已。回忆一下自己与三代皇帝的过往,说自己对皇帝没有敌意。一直瞒着皇帝,怪不忍心的。
再给皇帝把夹攻西番的事儿又详细写了一下。西番与北地不太一样,北地是分裂的,西番不是,它一定会比北地更早再次成为威胁。因为觉得对皇帝不忍,所以她决定帮皇帝牵制西番,也算不枉相识一场了。
皇帝看完,也不知道是气好还是笑好。将信团了一团,扔到了地上。想了想,又对郝大方说:“拣起来!”
……——
陈、郑二人争赢了,心情也没多么的好,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会儿如果对祝缨落井下石,就是承认自己之前大错特错,尤其是郑熹,他与祝缨的联系太早了。
党争之际,他得出多少血,才能从中洗脱出去?只有让这件事含糊过去,让这件事不能成为“错”,两人才能脱身。
郑熹自嘲地笑笑:“我竟开始庆幸祝缨能干、凭自己的本事脱身,且真的到了梧州、梧州獠人真的听她的。”
陈萌心里还惦记着字据,道:“您要对付她,难是难了点儿,也不至于一点办法没有。只不过为了天下,您只好背负非议而已。”
两人相视一笑。
陈萌提前回家,揪过儿子询问出使的详情。陈枚第一件事是拿出了字据,第二件才是说了与祝缨见面的情况,然后才是对梧州的观察。
陈萌认真听了,道:“你还是年轻。”
陈枚道:“是。以往觉得祝叔父慈祥可亲,能干可靠,这次才知道她的可怕。”
“可亲可靠,是她以前没有针对你。”
“是。”他这趟就是个跑腿的,话题是祝缨定的,节奏是她带的。
连字据都是她主动给的,陈枚在心里默默地加了最后一句。
陈萌道:“下一趟,还是你去,放低身段认真请教……”
“是。”
此时,门上来报,有个女人拿着祝缨的帖子来求见!
陈萌道:“请进来吧。”
又是个女人!
来人自称“苏晴天”是梧州会馆的主事人,到了面前一看,是个中年的妇人,衣饰上与京城仕女看不大出区别。
苏晴天大大方方地二人问好,然后说:“我们老师临行之前嘱咐过我,朝廷敕封县令之后,有事要说与陈、郑两位相公。”
陈萌问道:“老师?”
陈枚问道:“是什么?”
苏晴天笑道:“是,在福禄县的时候,老师教过我们许多东西。不知可否请郑相公过府?我去郑府,怕要被打出来的。”
陈萌一面说“不至”,一面问是什么东西?
苏晴天道:“老师做户部尚书的时候,担心会有意外用到钱粮的时候,特意留下一笔以供应急之用。都标在图上了。”
户部尚书是郑熹表弟,这事儿也瞒不过他,如此一来,苏晴天到陈府,反而是与陈萌更亲近了。
陈萌派人请了郑熹过来,郑熹以为他是要商量敕封的事儿,过来才知道祝缨还留了这么一手。他心下吃惊,口上赞叹:“她还有多少惊喜是咱们不知道的?”
然后和气地问苏晴天这一笔仓储地哪里。
苏晴天拿出一张图纸来,又拿出一份账,对应的是图上的仓储,道:“老师说,还请二位能够用好这一笔钱粮,造福百姓。话带到了,东西也带到了,我就不打扰啦。”
郑熹忽然问道:“她对你们有什么安排?”
苏晴天笑道:“您说笑了,我们要什么安排?老师好好的,我们就会好好的,我们有事,老师会为我们报仇的。”
郑熹哑然。
陈萌道:“也不知道她在捣鼓些什么。”
祝缨正在瞎溜达,她对陈、郑二人的处境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处境就是她搞出来的。
她连旧绸衣都没穿,套了件布袍子就出门了,给小孩子分了点糖果。提着刀,溜溜达达,往城外走去,去看看庄稼长什么样了。没多会儿,她就溜达到田埂上了。
第443章 不信
这时节,日头很早就很毒了,祝缨顶着斗笠,在田埂上蹲了下来,伸手薅了一把稻子,青色的,微微带一点点的黄。穗不太大,还算饱满。山上种田不易,这一片又是十来年前才开荒出来的,能种成这样也是下了大力气的。
梧州,不说比北方,就是比吉远府也算是土地贫瘠的,祝缨望着稻子发怔。
蹲了一阵儿,脚有点麻,她弹起来交替地抖着脚,抻着筋骨,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
祝缨摘下斗笠,几个农夫认出了她:“大人?”抢上前来要磕个头。
祝缨道:“我来出来转转,你们有事就忙去吧,不用理我。”
为首一个年长些的笑道:“现在也不算忙。”
祝缨就势与他们聊了起来,询问一下收成,得知比刚开荒那会儿每亩地全年能多收上几十斤庄稼。具体多出多少:“也分地。好的能多出八、九十,差的也能多出四五十来,靠肥、靠水……”
山上积肥也不容易,产量总是比不得山下。
祝缨耐心地听着,几个人凑一块儿聊了一阵儿,远远地有人在满山地喊她。老农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道:“大人,是江娘子找来了。”
祝缨从地上弹了起来,抖了抖脚,循声看过去,江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又另跟了一个人——周娓。
祝缨对老农道:“那我先回了。”
“哎。”
几个农夫围随相送,祝缨同他们走了几步,忽然问道:“这周围还安全么?有没有盗匪野兽?”
一个嘴快的年轻人道:“山匪不敢过来,有时候会有小贼,偷点儿粮食瓜菜,抓着过几次,打一顿也就完了。冬天会有狼,在山里嚎,也不太往这边儿凑,咱们这别业、这城,顶顶可意的。”
祝缨笑道:“出城还是要结伴。”
“哎!”
祝缨对他们摆了摆手,大步往江舟她们走去。
走得近了,江舟先埋怨一句:“又一个人出来了,叫咱们好生担心的。”她的肤色仍黑,脚步仍然很利索。
周娓道:“来信了,是您那位学生祝小官人的信,大娘子与赵大官人都说挺要紧的。”
她到别业有些日子了,因新到,又是女卒出身,江腾两个就收留她先到自己家里去住。
一是彼此之前的职事相仿,说不得日后周娓也要接着做狱卒,大理寺出来的人,必然比小地方更懂些,早早地熟悉一下,方便以后相处。
二是祝缨考虑到周娓是个京城人,一下到了山上,不要说各族的语言,就是本地方言,她也是听不懂的,跟着二江先学说话,做事的事儿暂时放一放。
周娓就先没领职事,跟着人江舟到处跑。她本就是个泼辣性子,到了别业之后戾气渐消,心情渐好,愈发地活跃。江舟说上句,她就说下句,两人经常一搭一唱。
祝缨道:“知道啦,我这就罢。”
江舟碎碎叨叨:“胡师姐也出来找您了,祝银也出来了,叫我们俩先找着了。”
周娓道:“先回去再说吧,天儿这么热,回去歇歇,也好吃午饭了。”
祝缨被她们俩一人一句一气催回了城里,又遇着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一群小孩儿围着他转悠。别业里有作坊,比吉远府的作坊产出少、质量虽相仿但是略贵,不过山路难行,也有货郎选择从这里进货,再到更远一点的山中贩售。
要么少赚点钱,要么多受点累,这个货郎选择少跑点路。
他乐呵呵地说:“别跟着我啦,我得出城了,天黑前要到那边寨子里的。”
还有小孩儿眼巴地看着货郎挑子,上面琳琅满目集了好些东西,光看着就很过瘾了。有两个小孩儿又很快看到了祝缨,将她围了起来:“大人!”
祝缨道:“来,跟我来。”
小孩儿们跟着她走了,货郎抬袖擦了擦汗,对她陪个笑,戴上斗笠,挑着担子快步走开。
祝缨给小孩儿们领到一家小食铺子,买了一把糖,一人一颗分完,拖上江舟与周娓逃回府里。按照经验,如果再多站一会儿,就会有另一批豆下来围着要糖吃,她就回不了家了。
回到府里,赶上饭点儿,祝缨于是招呼众人一同吃饭。苏喆已经跟着苏鸣鸾回家了,路丹青、林风等人久未回家,也要回家住一阵儿,再考虑去向,因此只有赵苏还寄住在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将妻儿接过来。
祝大不便起身,仍然在房里吃,张仙姑愿意同女儿一起吃,又觉丈夫可怜,总是中午与女儿吃、晚上同丈夫一起吃。
现在是中午,人比较齐,连同小江二人一块儿。祝缨问小江:“你们家里孩子呢?”
小江笑道:“她们在学里吃呢。”
“功课还行?”
“还好。”小江说得谦虚,样子却颇为高兴。
饭桌上,张仙姑说起:“锤子来信了。”花姐就问:“你们都回来了,他也快要回来了吗?”
祝缨道:“还不一定。梧州要用到人才,却也未必能盛得下这么些人才。”
赵苏很上心,面上又故作不经意地说:“梧州州治,除了刺史,其余官职都由各县轮流担任,已然没有空缺了。羁縻不同于编户,恐怕不能令行禁止,接下来的事儿……”
祝缨道:“等敕封下来,我会同他们谈的。”
张仙姑等人见二人说的是正事,也不敢马上插言,看赵苏没再接话,张仙姑才说:“吃饭,饭都凉了,吃完了看锤子的信。”
祝缨道:“不用担心他,只要他撑得住这一阵儿就行。”
祝炼来信,是她到梧州之后就走了会馆的渠道给祝炼送了一封信,让他沉下心来,把手上的事做好。她会安排一切,保底是祝炼回梧州来给她帮忙。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她是要打地盘的,也需要熟练的人手。
祝炼现在回的就是这个信。
匆匆吃完午饭,祝缨见张仙姑担心,当场拆了信一看,笑道:“还行。”
祝炼的信里说,消息传得慢,他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后来是刺史召他过去试探,他才听说了消息。但是,不管怎么样,祝缨都是他的老师。知道祝缨安全到了梧州之后,他就放心了。前不久才从刺史那里又得到了消息,知道祝缨被正式敕封了,也为祝缨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