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艰难,他们要么沉沦、要么依附,能自己蹚出来的人可不多。如果这些人不得不依附某人,我也不会再为他们劳心费力了。以后大家就各逞心机了。”
陈萌想了一下,缓缓地点头:“是啊……”他与祝缨一样,有公心,但不多。
“趁天下还没到非冼即郑的地步。王叔亮快出孝了,父亲的心血被糟蹋成如今这个样子,他想必也是不甘心的。还有施季行他们,虽然丁忧了,也是丞相之子,怎么能随便听人摆布、为人驱策?只要这些人都还在,局势就不会太坏。还有陛下。再努力最后一次吧。”
陈萌道:“不错,有王叔亮可分冼敬之势。郑熹——”
“郑相公所有的忍让都是有条件,如果国家好了,他家没了,那他要这个国家是没有用的。他没有那样的情怀。”
“哎哎哎!还没到那一天,没到那一天!”
“好,不说那么远,那咱们现在?”
陈萌道:“我这里是有一些人……”
“巧了,我也知道王相公留下的一些人……”
陈萌心中感动不已,祝缨这是彻底摆明车马与他更亲近,选了他没选郑熹啊!搁陈家,当通家之好,给陈放当叔父。放到郑家,当……故吏?
陈萌恨不得现在就爬去给亲爹再上炷香!郑熹,他是真的玩不过,还好有祝缨在。
两人直商议到掌灯时分,陈萌道:“明天我再让吏部调一调档,这几天拟出一份名单来!出了名单,咱们再议一议,有个定稿,你我一同面圣。”
祝缨道:“好。对了,还有一事。”
“什么?”
“国子监那里有些变动,你知道的吧?”
陈萌点了点头:“杨静比冼敬像样得多了!你是说,他那里遴选出来的学子?选个日子,咱们见一面。”
“好。”
陈萌又问:“咱们这么办,郑七不会说什么吧?”
祝缨道:“干嘛让他知道呢?”
陈萌道:“哎,不妥不妥,他耳目灵的,怎么会不知道?他家二郎常在御前。要是让他知道了你瞒着他做了这些事,必生波澜。别看他以往对你好,那是因为你凡事都为他着想。这样一件大事瞒着他,他怎么还会宽容?”
祝缨无所谓地道:“那就你一个人去面圣。”
“哎哎,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陈萌有点发急,眉眼间露出了点三十年前的神态来。
祝缨笑道:“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也免得我又要与郑相公周旋去。我并不在意这件事是不是由我在陛下面前提出来的。只是你面圣的时候,莫要忘了王相公。千万拜托。”
陈萌严肃起来:“好。”
祝缨道:“顾同他们的事儿,你可不能忘了。”
“记下啦!”陈萌当场写了个条子放到桌子上,以示忘不了。
祝缨又说:“还有郎睿等人,等他们学得差不多了……”
“包在我身上。”
“好。”
“用了饭再走吧。”
祝缨在陈家吃了饭,陈夫人、陈枚都作陪,席间,祝缨又对陈枚托付了金羽、郎睿、路丹青与苏飞虎的儿子苏晟。这四个人先补课,差不多的时候要让陈枚带他们交际一下。
苏喆、林风虽然对京城也比较熟,但终不及陈枚这个丞相亲儿在京城更吃得开。
陈枚满口答应了。
…………
此后,祝缨就闲了下来,在此期间却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先是施鲲的丧礼,皇帝亲自去了一趟。施家子孙丁忧,政事堂的丞相们向皇帝建议了一些官员的名单。
这份名单是丞相们意见比较一致的,皇帝看了上面第一个名字是姚臻,微微皱了一下眉,终究还是答应了。姚臻当时干的事儿让他上不去、下不来的,但是他需要一个榜样,也只好认了。
礼部尚书又变成了岳桓,这位是郑熹的妻舅,家学渊源,倒是合适。对祝缨来说,更合适的是岳桓与她的关系不错,苏喆与岳桓也熟,若是换了旁一个老古板,祝缨怕是得设法给苏喆再调个地方了。
朝中其他人也有所调动,祝缨那位老上司又调任了刑部尚书。明义公主的驸马时悉被皇帝扔到了宗正,祝缨觉得他大概能老死在这个位子上了。
陈萌把顾同往京城调了一调,放在了刑部任郎中,恰在鲁尚书手下。顾同最早跟着祝缨,就以庶务见长,最擅长的其实不是开荒括隐,而是查案、判案。放到刑部,卡最后一道关卡是极合适的。
顾同的调令发出的当天,祝缨又上了一封奏表,请皇帝不要忘了王云鹤的后人。王家儿子丁忧也有三年了,孙子更是早就出孝了。
皇帝想起了王云鹤,再看看现在朝上的这些丞相,也是感慨万千。他本就对王云鹤有好感,比先帝对王云鹤有感情多了。便调王云鹤的长子任工部尚书,王叔亮为鸿胪寺卿,其余人也各有安排。
到了这个时候,祝缨在朝上的熟人就多了起来。六部都与她有交情,九卿也都是熟人。
偏偏不巧,又有几个地方报了灾,接着,东边又有了一股匪患,都要需要她协调。她顾不得欣赏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忙了起来。
便在此时,蔡义真的案子告到了大理寺。有祝缨安排,很顺利地被大理寺的人接手了。大理寺现在还没有正卿,由一个少卿裴谈代管。
裴谈接手,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蔡义真与他的上司、同僚,一起被查了个底儿掉。经查明,上司、同僚甩给蔡义真的罪名,大半不实,这几个人免的免、降的降,蔡义真如果顶了这些罪名,最好的结果也是个自杀。
如今大部分罪名被澄清,他拣回了一条命。只是其中一部分包括受贿之类,倒也属实,又勒令他交出赃物。吏部给他降职,一气贬成了个县丞,又从头干起了。
便在此时,顾同也赶到了京城,卓珏的任命也下来了。
……——
顾同从北地过来,心中带着些挂念,没进京城,先在驿站里被祝文与几个少男少女给拦住了。
顾同认得祝文,祝文上前给他行礼,他忙上前抱住了祝文:“嘿!怎么是你来了?”
“大人新搬了家,怕您找不到。”
“老师还好吗?”
“都好。”
“哎?这几位是?”他仔细地看看,不大认得郎睿等人,但是看他们服饰的细节、长相透出的小特点,也能琢磨出来是南方人,多半还得是异族。他看到路丹青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多看了两眼,猜测她擅长什么。
祝文忙给他们介绍,顾同笑道:“那可都是自家人呢!”苏晟、郎睿比他矮一辈,路丹青、金羽与他平辈。
顾同又感慨了一回金羽:“我见过你的哥哥。”
祝文道:“进去说话吧。”
几人进了房里,祝文才告诉了他将要把卓珏给调走的事:“大人还有些安排,等您回府之后,大人会亲自同您讲的。您的住处也定下了,且住在老宅那里,已派人收拾好了。刑部尚书也是旧识,就是当年的鲁刺史,大人说,不必担心。”
顾同站起来一一听了,心中十分安宁。他这些年在外面也算是独当一面了,远离家乡亲人,自觉也是顶天立地。到得现在,还没见到祝缨的面,只听祝文转述的安排,便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少年时,背后有依靠。
他鼻头微酸,道:“都听老师的安排。”
正事说完,顾同招待几人边吃边聊,与苏晟等人闲话家常。
顾同与他们都以梧州方言对话,苏晟长出一口气:“还是这样说话方便!官话好难。”
其他几个人心有戚戚焉。梧州的官话拿到京城,没什么人听得懂,他们的功课里就包括了学官话,还是个大头。祝缨没有马上给他们放出去,也是因为放出去了他们在京城也跟个哑巴没太大区别。
倒是梧州方言,他们说得还算熟练。
几个人比顾同小了将近二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男孩子也叽叽喳喳,有说京城好处的,也有说京城与家乡不便的。又说到了马,郎睿道:“都说阿翁骑射厉害的,我小时候兴许见过,后来都忘了。来了京城重新见了,才知道是真的厉害!”
顾同得意地道:“那是当然啦!老师这般忙,还能抽出空来练习,你们也不要给老师丢脸啊!”
路丹青道:“那不能够!”
一行人在驿站稍作歇息,便一同进京,顾同先不去刑部报到,先到祝缨府上。他的年纪早已成婚,妻子却没在任上,带着孩子回家乡侍奉长辈去了。因此顾同进京时便毫无牵挂,直奔新府,坐等祝缨回府。
到得晚间,府上又是一种热闹。苏喆等人也回来了,一见他来,林风就跳起来说:“哎!快,去把赵大哥他们请了来。”
祝缨道:“不急,今天先安顿他,明天大家一总聚一聚,既给他接风,也给卓珏饯行。”
府邸虽然陌生,顾同没有丝毫的局促,拜见完老师之后就在祝缨身边跟进跟出。祝缨笑道:“你也还是急性子,来吧,到书房说话。”
师生二人到了祝缨的书房,这一处又比以前的书房更大了些。顾同道:“老师又有新书了。”
祝缨道:“只管来看。”
“哎!”
“坐。”
“是。”
师生二人说话也省了许多的客套,祝缨问:“北地怎么样?”
“您要再晚几个月调我来就好了,我那儿庄稼还没收,心里怪挂念的。”
祝缨道:“会挂念庄稼,算是个合格的亲民官啦。阿炼可还好?”
“不错,”顾同说,“那小子有些像赵苏,一开始那小心思,啧!后来眼界开了,也就好了。”
祝缨又问了沿途,以及一些调到北地的南士的情。
顾同道:“我正要向老师禀报。大多不错,也有几个不太好,是该整治整治了。也就是我,在下面的日子长,要是那些没见过下面行事的,兴许就会被瞒过去了。”
祝缨道:“已经发现啦!才有一个找上门来的,江安的案子,知道吗?”
“邸报上隐约看到了,这……与咱们有关吗?”
祝缨道:“蔡义真是南方人,托一卓珏找了过来。”
“这个卓珏!”
祝缨道:“且慢生气,他是南人,你也是南人,同乡互相照顾是情份。但是不能只看一个籍贯就不问其他,召你回来,调卓珏出京,也是因为这个。他得练练眼力,你呢,也该见识一下同乡。”
“是。”
祝缨又慢慢将顾同的那部分安排告诉他,顾同道:“我明白的!自老师到了福禄县开始,就不是养废物,是培养我们这些蛮子成材!这才是正途!南人,也该争气才是。”
“明天见了卓珏,也不要挂在脸上。他还有小半月才出京……”
“我到新衙门,也会有几天假安顿,我与他游一游京城、见一见同乡。”顾同会意。
“好。”祝缨又推出一串钥匙,顾同也大方地接了。
……——
当天晚上,顾同先借宿祝府,次日搬家、安顿。
第三日,祝缨在府中设宴,请的都是南方人,给顾同接风。
卓珏也收到了请柬,见是顾同来了,先备了礼物,到旧宅去拜见“恩师”。他是顾同引荐的人,顾同才是祝缨正式收的学生。
晚上,两人才一同去祝府赴宴。
祝府照例没有歌舞,场面却是异常的热闹——所有在京的南方官员都收到了邀请,顾同进门先拜恩师,祝缨让赵苏和苏喆把他扶起来,然后顾同就一直站在祝缨身边了,腰挺得笔直,仿佛一杆标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