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我想做点事。前几天您带我去拜访姚尚书,姚尚书照顾我,给我另拨了一处屋子,什么事也不让我干。”
祝缨知道苏喆的难处,特意带他拜访的姚臻。姚臻与她是老交情了,互相帮了不少的忙。祝缨把苏喆放到礼部,姚臻也只当是苏喆过来蹭个履历,日后好回老家继承家业的。
年轻女孩子,“老友”所托的晚辈,还不要求升官,太好照顾了!姚臻毫不犹豫,当天就给苏喆收拾出个“冷宫”来呆着,还以为自己很体贴。
孰不知,苏喆不是一个贪图安逸的人,她想做事。
祝缨道:“行。”
两人到了礼部,礼部正忙着,新旧交替的时候,要忙的可太多了。许多人,譬如骆姳,身份改变的诏书都下了,典礼还没举行,这些活计礼部都要参与忙活。在这样的忙碌之中,姚臻还能让苏喆安闲,对她确实是很照顾了。
祝缨带着苏喆就去了姚臻的房里,姚臻抽空与她喝茶:“让我赶上最忙的时候了。”
祝缨笑道:“还有更忙的呢!陛下登基,明年改元,到时候四夷来贺,你再瞧瞧。”
姚臻道:“已经想到啦,忙完这个就忙那个。哎,怎么样?是小苏有什么事吗?霍昱就是一张嘴,甭理他。要是嫌烦了,我给你假,回家散散心再来应卯也行。”
祝缨道:“你这儿忙成这个样子,她倒闲了,怎么行?我不养闲人,给她些活计做吧。不然,别人更有说嘴的人,连我也要捎带上了。”
姚臻犯了难,一个女官,她能干嘛?想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那……正好,这里还有些卷宗,你自家记熟了,就去后宫求见娘娘们,向她们解释,她们有什么异议,你也回来讲。”
许多典礼与后宫有关,什么太后、皇后的,此外又有新君的后宫,很多礼仪上的事务都要与礼部协商。以往,礼部的官员与后宫接触不多,且还要通过内侍。如果太后、皇后强势一些,可以偶尔召见官员,但也做不到能够随时协调。
之前也就罢了,现在皇后身边有个安仁公主,难缠得禁!巧了,祝缨与骆晟渊源颇深!
姚臻就只说皇后,不提安仁,将此事分派给了苏喆。
祝缨也笑了:“这倒正合适,看来给她放到礼部比放到别处更方便。原本干这个差事的人,你打算怎么弄?”
姚臻道:“我自有安排,不会让咱们孩子落埋怨的。”他看向苏喆的眼神颇为慈祥。
祝缨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她把苏喆给留了下来,苏喆抱回了一堆文书开始研究。
祝缨处理完户部的事务之后,又给杜世恩、蓝德在宫外的住处分别递了消息,约了见面。杜世恩眼看又要出宫,换上一个郝大方,分成得如法炮制。这个也不难,蓝兴死后,他的那一分就被祝缨给收回来,现在就照着原样,把郝大方给添进来就得了。
过了三天,几个人终于凑齐了,杜、蓝二人都是祝缨旧识,到了祝府喝一杯茶,祝缨便让苏喆出来:“来,见见叔伯。”
杜世恩不敢从容受礼,从坐榻上跳了起来,蓝德也跟着站直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祝缨道:“她不是到了礼部么?现领了差使,要常往后宫走动。我估摸着,接下来一年里,她会与你们常见面的,还请多多照看。”
两人都说:“您的孩子,咱们只要看到了就不能叫她受气,不必您再叮嘱。”
“你们我就不客气了,可这后宫,还有旁人呢?劳烦引见一下。”
杜世恩问道:“郝大方?”
祝缨点了点头:“您看准了,是他?”
杜世恩道:“已交了些事务到他手上啦。”
“放心,以前怎么待走了的蓝大监的,现在我也怎么待你。”
杜世恩舒心一笑:“有大人这话,我后半辈子就有着落啦!好!我与小蓝回去就寻他说话。”
祝缨道:“不让你们白忙,咱们先前什么交情,现在还照旧。”
苏喆也大大方方向二人道了个谢,两个太监都笑眯眯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到了宫里万莫如此!小娘子是官员,我们两个可不敢的,叫他们看见了,也给小娘子添麻烦。”
“受了她的礼,宫里的事就得对她好好讲了。她要吃了亏,我是不依的。”
蓝德道:“大人放心,有咱们呢,纵我不行,杜师傅也不能叫小娘子吃了亏。要说如宫里,咱们娘娘都是极好的,只须防着些公主。”
杜世恩也说:“安仁公主近来总往宫里来,每每催促,就她事多!性情又不好、辈份又高,小娘子遇到她时,面上应付过去便好,她说的话,不必句句当真、事事照做。陛下、娘娘有什么意思,我二人会知会小娘子的。”
祝缨笑道:“看来公主有诸多要求。”
蓝德道:“可不是!我是娘娘身边人,也盼着娘娘风光。只是公主弄得太磨人了,不好。”
祝缨道:“行,慢慢来吧,小妹?”
“是!”虽然还是与婆婆妈妈打交道,但是属于朝政,苏喆仍是鼓足了干劲!
她先自己研究了一阵礼仪等事,再求见穆太后和骆皇后。
穆太后见了她先吃一惊,继而笑道:“也好,正愁没个人能细细地说一说呢。”
骆皇后是个小姑娘,说话慢条厮理的,苏喆每拿出一条来,她都要问一问有没有旧例,有没有依据。也不难应付。
这两个之外,还有新君后宫的册封之事。皇后的诏书已经拿到了,皇帝做太子时的妾室们都还没个名份,通常情况下,现在也该给定个位份了。现在忙着移宫的事,没道理皇后搬了,后宫还住东宫里,搬就一起搬,顶多前后脚。
给后宫定了位份,才能给她们确定相应的待遇,包括衣食住行各方面,礼部也要参与其中。册封需要遣使,使者是由朝廷官员担任的,礼仪也有一定的要求。
问题就出在这个上面了。
苏喆先去请示太后,询问是否已经有了定案,如果有,她现在就着手准备,如果没有,请太后同皇帝讲。皇帝如果现在不想给后宫名分,那她省事了,如果要给,也请定下来,她也好有个数。
皇帝现在生了孩子的妾有三个,她们的身份都是“宫人”,如果说生了皇长子的宫人还可以忽视的话,生了次子的赵宫人出身不错,得给人家一个名份。至于严归,选入宫的时候也不是以做杂役为目的的,位份不如赵宫人,但也不能还是照旧。
这很合理。
苏喆没有给帝后建议三人的名份该是什么,她等结果就行了。
头一天向太后讲了,第二天到东宫见皇后的时候,迎头就被安仁送了两个大白眼!
苏喆知道安仁公主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因为祝缨的关系,公主府对祝家人维持了基本的礼貌。苏喆第一次以礼部官员的身份拜见苏喆的时候,两位公主都在,两人啧啧称奇,目光比朝廷上的官员们友善得多。
今天安仁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了。
苏喆看了一眼蓝德,蓝德轻轻地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骆姳。
苏喆心道:我没对皇后做什么吧?
很快,安仁公主就开口了。她见苏喆一脸无辜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质问道:“礼部这么闲么?倒管别人的家事!我家婢妾如何,与你何干?要你为她们讨名份!”
骆姳道:“阿婆!这不干她的事……”
“那也不用她说出来!”
第410章 不够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只有安仁还保持着一个生气的样子。
她是真的生气了。
骆皇后没能拦住她,蓝德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小声说:“您老消消气儿,有话好好说。”
安仁公主还是没开脸:“话都让她说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是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去啊?还是能干什么?”
宦官、宫女大气也不敢出,安仁公主不好惹,他们又都得在皇后手下讨生活。可是苏喆,她也不好惹啊!看着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架不住有靠山,皇帝乐意听她祖父的话。甭管眼前这场口角最后谁胜出,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惹得起的。
苏喆只呆了一下,便整理好了情绪,她之前也见过安仁不少次了,知道此人的脾气,更明白眼下的情势。蓝德不停地对她使眼色,她也看到了。
蓝德的想法很简单:顺着安仁公主把眼前的事儿糊过去。
可苏喆与蓝德所处的位置全然不同,让苏喆顺着安仁公主?那是不可能的!
她又管不着皇帝房里的那点子事儿!这个破皇帝真是烦人!说是房里的事儿,又非得跟“国家”扯上关系!拿出来说怪寒碜的,不拿出来说又不行!
外面的民宅里,谁管你家妻妾打架?
苏喆很平静地对安仁公主道:“多谢殿□□谅,殿下既然知道臣做不了什么,臣也就放心了。殿下如果有不满,可以自己上表对陛下陈情,说您瞧不上皇子们的生母,觉得她们不配。朝廷上的事,从来都是有商有量的。要是您嫌自己写麻烦,可以口述,让长史代笔。若是连长史也不愿意,臣可以在奏本中转述殿下及皇后娘娘之意。”
蓝德的脑袋里顿时炸了个大烟花!
他忙拦住了:“别别别!可不敢这么弄!这于娘娘名声有损啊!赵……赵宫人……”
三个妾里,头一个尾一个的不说,赵宫人出身可不低,怎么也得给个待遇,否则骆姳保不齐就会有一个“善妒”的名声了。
蓝德又瞥了一眼安仁公主,当然啦,也可以把这个黑锅推给安仁公主来背。
苏喆依旧很平静,没理蓝德,甚至没理安仁公主,而是诚恳地对骆姳道:“我是外臣,不是命妇。陛下聘娶何人、册封何人都是陛下自己的事,中书拟旨、门下封驳、尚书执行。”
安仁公主道:“外臣?!”
刚见面的时候看得新鲜,相处一阵子下来,看着苏喆一个年轻女子模样,苏喆一直又是有问必答细致周到颇为客气,提出的要求她都尽量协调满足,安仁公主便当她是寻常。
苏喆心中不快,脸上倒也没怎么带出来,只是说:“臣是礼部郎中。娘娘,看来今天您是没功夫理会臣了,臣先告退,您与公主再商议商议,臣明天再来。”
说完,没忘行个礼,从东宫退了出来。
蓝德急得要死!闹不清楚怎么祝府里出来的人,脾气怎么这么的大?祝府在整个京城的风评除了“奇怪”之外,没有恶评。待人有礼,既不刁钻也不蛮横,更不兴敲诈勒索那一套。
他一面想追苏喆出去,问一问这是怎么了,一面又想留下来看祖孙俩的后续,两只脚来回踮。
他对骆姳道:“娘娘……”
蓝德心里向着骆姳,也希望后宫里骆姳一人独大。但是今天看苏喆这个样子,这种期望好像不太可能实现。祝府的人有千般奇怪,但是祝缨从来不会看错形势站错队。
蓝德就想劝骆姳接受现实。
骆姳看了看祖母,柔声道:“阿婆,且莫生气,先说眼前事。”
安仁公主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看着我干什么?我这是为了你!你要是手里有一个太子,妃嫔只要不是祸国殃民,我随他去!你现在又没有儿子,他们就要大举册封后宫。把她们的心养大了,你可怎么办?”
说得骆姳也低下了头。
蓝德道:“娘娘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再说也没听说要立太子呀!”
安仁公主道:“不行!我要去见太后!她不能不管这个事。”
骆姳道:“阿婆,只恐会让太后为难。”
“那就让咱们受气吗?”安仁公主道,“你等着,我去!”
蓝德也发了急,张开双臂拦住了她,说:“殿下且慢!这后宫抬举哪个,只要不是立后,都是看陛下的心意,只有陛下不愿意抬举的,没有愿意册封却册封不了的,拦是拦不住的,硬拦反而结怨于陛下。
今时不同往日,既拦不住,不如显一显娘娘的宽容大度。娘娘开口,可以压一压她们的品级,免得陛下一时高兴,给她们抬举得太高了。”
要说宦官说话就是有谱儿,祖孙二人也只得无奈地同意了。
蓝德看安仁公主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与皇帝继续闹,觉得这位公主也就是这样了。
但他对苏喆也小有不满: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呢?
听安仁公主又小声骂骂咧咧:“哪个要她装好人?真是内怀奸狡!还要博个好名声!往日奉承,如今却在背后坏事,真是个不懂事的獠女。她还能在朝上做官?这朝廷是怎么了,竟不讲礼仪了……”
蓝德听了之后更觉得她不清爽,等安仁公主骂够了、走了,才向骆姳说:“娘娘,您才是皇后,不能万事都听祖母的。”
“我知道她的脾气不太好,可她是我的祖母。”骆姳认真地对蓝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