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哭得有点累,要去休息,太子退回东宫去。他们还没开始搬家,得等到先帝的梓宫移出宫去,才好把先帝的妃嫔安排了,然后搬迁。别人搬了,太子也不会搬,他将享有整个东宫。
路过詹事府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这里许多屋子已经上了锁,詹事府已经空得差不多了,很多人已经有了新官职。他突然想起来“您才正位东宫,师傅、属官都还没配齐”,对啊!
太子的心一急,又缓缓地静了下来,努力回想一下刚才的话,渐渐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蓝德跑出来,见了他便笑着说:“殿下回来了。安仁公主、永平公主都在皇后娘娘面前。”
这俩是得哭灵的,哭完了没在女眷们扎堆的地方歇着,她们与骆姳、皇后又回东宫这里休息。
太子得去见亲娘,在皇后面前也就见到了两位公主与自己的小妻子,骆姳体弱,坐在椅子里显得愈发的小,靠着扶手,一句话也不说,这几天也累坏了她。
互相见礼,太子问道:“说什么呢?”
永平公主道:“向娘娘道贺,苦尽甘来了。”
太子微笑道:“大家同喜。”
安仁公主道:“是啊,娘娘是皇后了,殿下是太子了,我们阿姳呢?别是忘了吧?”
诏书里没写骆姳的太子妃名份,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史上也不乏元配妻子最后没得到该有的名份的。安仁公主与永平公主这些日子比较担心的就是这个。
太子道:“那是不能忘的。”
皇后也说:“相公们议事,必是先说朝上的大事,咱们的家事也是要往后挪的。”
安仁公主道:“可别叫我们等太久才好呢。他们大婚办得急,我还准备了些铺房,要给阿姳送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如愿?”
太子与皇后再三保证,移宫之后就向皇帝请旨。永平公主又从中打圆场,宫女奉上茶点来,这件事才算完。
太子心道:非止朝廷黏,自家人也……令人行动不得的事真是处处都有。
他没有厌恶骆姳的意思,但是安仁公主委实咄咄逼人。
他有点想祝缨了,不知道这个人处在此处,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安排呢?可恶!想必又要打机锋吧!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他就不肯说个痛快的话。
太子有些怀念前几天祝缨拖着他在皇城里奔跑。虽然紧张,但他喜欢那样的时刻。
…………
祝缨就出皇城去了鲁王府。那里正在清点财物、人口,书吏们正忙碌地把需要释放的人口单列出来统计。
接着,祝缨又去了京兆府,郑熹也回来了。
他与祝缨一样,这些日子得来回地往宫里跑。新旧交替,京城的稳定也是很重要的,哭灵也不能耽误了。他明显地看出来也瘦了一圈。
京兆府的官吏们一路把祝缨“恭喜”着送到了郑熹的面前,他到了京兆府里就从容得多了,不像在灵前哭得脸色腊黄。
郑熹道:“又要拿什么人?”
祝缨在他的对面坐下了:“我就不能是为了别的事儿?”
“钦点的谋逆大案,你还有心思干别的事儿?”
祝缨笑眯眯地拿出一个信封,放到他的桌上:“当年您审的是龚劼,我怎么就沦落到审鲁王了?”
郑熹拿起信封,边拆边问:“这是什么?鲁王可不比龚劼好应付。龚劼,你办他就是了。鲁王,仔细出力不讨好。轻了,陛下骂,太狠,仕林又要指指点点。”
祝缨道:“城东那家货栈,我存了点儿东西。”
鲁王府里的钱物一边查抄、一边登记、一边往外搂,这一份是给郑熹的,她给存到了一家货栈里。郑熹派人拿着票据到货栈里提就行了。
郑熹将票据同信封叠在一起轻轻地扔到桌上,道:“又来弄这个了!第一是要办好案子,别随便分心。”
“其实是有事相求。”
“哦?什么事?什么事也不用弄这个。”郑熹笑着说。
祝缨道:“大理寺这些年可够疲沓的,做事松懈不说,人都还没凑齐。我现在能定的,六品往下。可它还缺个少卿,这个……”
郑熹会意,轻声说:“我看你且不要急,来一个想大展雄才的,你手里又有那样一个大案子,就还要分神对付他了!哪里求另一个裴清呢?空着吧。”
“只要您有意,您提的人,我绝不反对。您要是真不想安排呢,我只好去请示政事堂了。少卿的位子,您也说了,现在有大案要办,不能久悬吧?再说远一点儿,赵邸、东宫两番旧人,陛下、太子,三门外戚,多少人?都等着呢!我可不想再来个小祖宗。太蠢的带不动。”
郑熹道:“你自己就没有人?”
“我算什么呀?”她现在安排些六品的官员不在话下,五品往上,就得跟人协商了。底子簿,没办法。她现养的人都还在熬着资历呢。
郑熹道:“你在大理寺,我还用什么旁人呢?你那些个学生,可以往别处安排啦,下手要快,他们都在准备着了。”
“是。那……”
郑熹道:“倒是有一个人。”
“谁?”
郑熹道:“施鲲有个儿子,今年还在京里,你向陛下请示少卿人选,我便提他。”施鲲好几个儿子,这个小儿子也差不多四十了,很好的借大案攒履历的机会。
祝缨心领神会,这就是拿少卿的位子与施鲲那里勾兑。她问:“施相?”
“我看他快休致了,临走前是要安排好子孙的。他人都要走了,又开府,又能安排其他人。他会给十三郎安排个合适的去处。”
“明白了。”
郑熹想了一下,低声道:“且别太卖力,等大家伙儿哭完灵,热闹才开场呢。释服之后改元大赦,你再看!不闹个三、两年不算完。”
祝缨也低声道:“我只管查案子,判的事儿我可不管。”
郑熹道:“太子有些坐不住?”
“您知道?”
“毛手毛脚的,”郑熹道,“这个年纪是容易急躁。轻易别应他!先看看陛下,再想怎么对待东宫。”
“好。”祝缨起身向郑熹告辞,郑熹将她往外送,边走边告诉她,办案的时候如果需要京兆府,只管说。
…………——
祝缨还需要京兆府给老马的妹妹家把田给登记了,给鲁王府开释的奴婢们上户口呢。
不过不是现在,那些还没统计完,她又去催促了一回。中午到大理寺去睡了个午觉,终于回了点精神。
又去盯了一回案子,这些审讯普通的大理寺的人都能办到,不必她亲自审。只有鲁王,被太子过来刺激一回,又开始在牢房里闹了。他一闹,连带的其他人听到了声音也跟着不安了起来。
祝缨只好又去了他囚室,与他再“聊一聊”。
鲁王还没平复过来,看到祝缨就觉得她之前是骗自己招供,她是皇帝父子的走狗。扑上去就对祝缨挥拳,祝缨一偏头让开了他的拳锋,旋即一拳捶在他的胃上,鲁王一声哀嚎,抱着肚子蹲了下去,不发狂了。官吏们看呆了,须臾,又觉得畅快。
祝缨垂眼看着他,道:“大理寺不用刑,这一下是我自己的,你可向任何人告状。你与周游闯宫的时候,先帝还没驾崩,你就算成了,也是寇。闻祎没给你讲过齐太史吗?”
她扭头走到囚室门口,对林赞道:“你知道齐太史的典故吧?”
“是。”
“给他讲!”祝缨说,“不许再动他一个指头,郎中呢?给他瞧瞧。瞧完了,拿软绳给他捆床上。还有口供么?都给我拿过去。”
她一面核着各州县报上来需要复核的案件,一面处理鲁王案件。细节一点一点的浮了出来,其中一份口供很有意思。
上面写着鲁王府收买刺客所做的事,为了养出“死士”,鲁王也是下了血本了,给钱、给地、给房子、给女人!如花似玉的侍婢,只要这些无赖刺客看上的,鲁王抬手就送了,还附点儿嫁妆。又许了事成之后的好处,不外是子女金帛。
怪不得呢,就说以鲁王这德性,怎么会有这么顽强的刺客。这也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了。
一拳打少了,祝缨想。
她叫来左丞:“老左,这个人你亲自审,要他把所有刺客的名字、籍贯、住址都报上来!不论死活!这样的大事,他能不有点儿后手?”
左丞道:“是。”
她要亲自抄了他们的家!
……
祝缨打算拿到名单之后,与京兆府协调去拿人。
今晚,她终于能够回家好好睡一觉了。
祝缨回到家里,却发现还是不能休息——家里来客人了!
如今祝缨也算是热灶了,门上收了许多的拜帖,但是由于她不时要住在大理寺里督促办案,门房上倒还没有人蹲守。
祝青君迎了上来,说:“大人,陈郎君和他爹来了!阿炼和林风在陪着。”
祝缨来不及换衣服,先到堂上见陈萌。
陈萌也是从灵前回来的,他一直派人看着,见祝缨终于回家了,带着儿子就过来致谢。
祝缨奇道:“谢我?”
陈放道:“那日,叔父与我说话,陛下就问我出身,知道阿爹还在京中,就让阿爹先不要离开。”
“那也是你家的运气到了。”
陈萌道:“话不是这么讲的,御前多句话,不容易。又是新君,摸不着脾气。”
“陛下宽仁。”
陈萌道:“政事堂与我聊过了,调我为太仆。就这两天的事了。”
“恭喜。”
“多谢。”
太仆为什么会空出来呢?因为原太仆被抓了。原太仆是谁呢?
段琳。看来他是回不去了。
祝缨道:“谢陛下。”
“谢陛下,”陈萌说,“等我到太仆看一看,咱们再细聊。我看你这……学生不少,要安排时,只管说话。”
“这就见外了。”
“不见外才这样。”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祝缨留他吃饭,陈家父子也不挑剔,边吃边说一些闲事。陈萌对小鬼们讲当年祝缨才进京时的故事,苏喆道:“阿翁在梧州查案就很厉害!原来小时候也这样厉害呀!”
“什么小时候?那叫年轻。”祝缨说。
苏喆咯咯地笑了。
气氛很轻松,陈萌也就略说一两句当年自己还犯过蠢,幸亏祝缨不计较之类。祝缨道:“你醉了。”
“国丧谁敢饮酒?”
正说笑,祝文跑了过来:“大人,安仁公主府来人了。”
“咦?”陈萌筷子停了一下,说,“太子妃的母家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