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
黑壮汉子也没想到是个书生样的人,个头还跟自己差不多高,不过他也不怕!他大步上前:“你是哪里来的?”
他有点眼力,见祝缨不似本地长相,先问一句。
祝缨认真地说:“我没哥。”
围观的人接着笑,黑壮汉子脸也红了起来,十分恼怒,蒲扇般的大手扬起就要挥下。一般而言,一巴掌下去,够将这个小白脸儿打落几颗牙齿打肿半边脸,小白脸脑子就得懵,就得知道厉害了!他娘的!最恨小白脸了!
人群一齐惊呼!
祝缨在街上混的经验十分丰富,大概街上的二溜子都差不多,一看他肩膀动,她就知道这人要干什么。要么是真打,要么是作势吓唬,无论如何,都是要扬手的。
“锵!”祝缨拔出了短刀。
在南府行走她就没带长刀,短刀出鞘,刀锋向外,稳稳地握着,右腿退后半步,人站稳,等着那只手送货上门。
“嗷!”壮汉是真打,掌中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狭长创口。
祝缨左脚又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点距离。心道:巡街的衙役怎么还不过来呢?
府城比福禄县城大得多,不像福禄县站在街头望到街尾,衙役且还不知道知府亲自下场斗殴了。
那边黑壮汉子又大声喊叫让兄弟们过来,围观的人都不说破祝缨身份,就等着他倒霉。他一面退,一面骂:“小白脸耍诈,竟拿兵器!”
“哦。”祝缨说。
任凭壮汉叫骂,她一个字就打发了,反而把壮汉气个半死。祝缨只是奇怪,自己有兵器而他吃了亏,为什么不跑?
壮汉想的是,小白脸不跑正好,我兄弟来了一起招呼,他一个人打不过我们许多,他手里的刀是好货,我一定要拿到!
“诶?怎么回事儿?!”丁贵巡街来了,看到人多就要驱散。
“没事儿。”祝缨说,“拿了吧。”
丁贵认得祝缨的声音,跑过来一看:“什么?大人?!!!项二呢?干嘛去了?牛金这个死鬼!他偷懒了吗?”
祝缨将身边的人也都分派了衙门里的差使,并不让他们只在自己身边“养尊处优”。她一个人也不需要这么许多的男仆。
直到此时黑壮汉子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当时往地上一跪一磕头,还没哭呢,后面一声:“大哥?!谁惹大哥不痛快了?”
“我,”祝缨说,“都拿了。”
真好,可以清一清街面了。
祝缨道:“叫司法佐和司兵都到我这儿来,郭县令也叫来,我就说我有什么事儿忘了干呢,忒不得劲儿。原来是没收拾你们!”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无赖流氓哪儿都有,单看当地官府管不管了。祝缨在福禄县就狠管过一回,到了南府之后千头百绪,也是因为没有福禄县那样的亲自探访很长时间,无法精确地抓到人。各地之百姓又素有一个能忍了就不去告状的习惯。许多事情就得官员自己去发现。不亲自探查,日子也能过下去,不过是苦一苦百姓。亲自探查了就好些。
祝缨道:“我都没管街上卖艺的收税!带回去,打!”非得叫他把钱吐出来不可!可气人了,当年她摆小摊算命的时候也交过保钱的,名曰保护,实际上没有这些人她根本就不用交钱。
她环顾了一下,道:“凡有受过这伙无赖欺凌的,都可以府衙来告状。”
二楼的窗子已经关上了,窗缝后面一个小姑娘吐吐舌头,又大着胆子看下去。捂着噗噗乱跳的心口,长长松了口气。没闯祸呢!
祝缨回衙,理直气壮地以“太子新丧期间闹事”为由,开始整肃街面!整个府衙也因此从“太子薨了”的迷一样的慌张中找到了发泄的口子,李司法亲自带人巡街,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好悬没把这无赖打死!这不是显得他渎职吗?跟知府大人要保钱?!
郭县令也苦着个脸,南府府城也是他南平县的县城,治安不好,他也有责任。
正好,太子没了,也没法儿过个热闹年,就拿这个热闹凑数了!
祝缨却又面临着另一场“讨伐”。
第一个是顾同,他一跳三尺高:“老师怎么能亲身涉险呢?”
第二个是项乐:“都是我的错,我该跟着大人的。”
然后是丁贵:“我该留意,早些赶到的。”
次后是张仙姑知道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什么都自己干,这官儿不是白升了吗?”呃,也是角度清奇。
祝缨道:“我出门透口气,没特意拿贼!遇着了就打了呗,又不是打不过。”
胡师姐道:“以后出门我跟着。”
张仙姑道:“胡娘子,那就拜托你啦!”
这就给祝缨安排上了。祝缨道:“真不用。”
祝大又端起老封翁的架子来:“什么用不用的?就这么定了!哼!”
府衙里在忙了一阵儿知道原委之后,章司马也劝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白龙鱼服终是不妥。”
王司功等人也都说:“大人也该带几个随从。那些无赖不长眼睛的,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万一擦伤了怎么是好?大人还有更要紧的事务要办呢!”
小吴就跟她面前抹眼泪。
祝缨见状,道:“好吧。”先答应了,干不干的,以后再说。
劝的人觉得意见被采纳了,听的人自有主意又不用再听聒噪,双方都表示很满意。不过近几天祝缨要出门,就总会被胡师姐给盯上,只好在街上随便一转,看看衙役有没有抓良冒功,然后就回到家里,自己也练会儿功。
胡师姐新近有了两个小徒弟,一个是苏喆,另一个是锤子。锤子耻于没有打过小姑娘,苏喆耻于三打二没有将人打个稀烂,都认为平手是个可耻的成绩,也都想练习。
胡师姐也就两个都随便教教,连项乐、项安当年那样都不算,就是带孩子玩儿。项乐、项安当年没有磕头拜师“敬师如父”,类似于家里请了个西席。胡师姐不是特意当西席来的,不过两个猴子想习点武艺,她也教一点儿,先扎马步,再练拳脚枪棒。两人都有渴望,锤子眼馋梅花桩上的功夫,苏喆却听说了她的一手弹子,想学。
祝缨一过来,两个小猴子也跟着来了,都不肯在对方面前示弱,都钉在前院里扎马。
苏喆想学弹子,胡师姐只说:“不合适。”
苏喆便请祝缨给她讲情:“阿翁,女孩子打架也很合适的!”
胡师姐哭笑不得,这一手还不算是她家的绝技,只是需要练,且苏喆年纪也太小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不用学这个。可怎么给她说也说不通。
只得抓了几一把弹子让她拿着,苏喆手能有多大?拢共也拿不了几颗。胡师姐一搓一捻一掷,弹子飞出去正中靶心。苏喆手指一搓,啪,弹子掉到了地上。
祝缨嘲笑道:“哎哟,手短!”
苏喆气结,横着脑袋往祝缨大腿上撞了来,被祝缨张开手掌抵住了:“难道你的手很长么?”
苏喆哼唧了一声。祝缨张开手,与她的手比了一下:“呐!不管开心不开心,长短都在这儿了,是不是?你要不认自己手短,还照着师傅的样子来,还是不成的。除非你再长大一些,手长成了。现在想要学会呢,就得问问,有没有短手的法子。”
苏喆生得时间不凑巧,打小不爱听别人说她不好,“短”来“短”去的正生气。祝缨扳过她的脑袋,又慢慢说了一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短在哪里了,以后能长多长、怎么应付这个短,就行了。”
祝缨也不知道怎么教孩子,不过,将自己明白的道理给她说一说,也是尽心了……吧?
苏喆好像听懂了,问胡师姐:“师父,我现在要怎么练呢?”
祝缨很满意:“胡娘子,这弹子要怎么使力呢?”她也馋啊!
这可比带着弓箭方便多了。其实有有射弹子的弓,那个她没练过,起手就是学的射箭,现在不如就学空手弹子。
胡师姐也就从头到尾将要领一说,并不觉得她能一下就学会。哪知祝缨接了弹子,调试了几下,半袋弹子打完,就能打到靶子了。然后她活动了一下胳膊和手腕,说:“准头还是不行,还是得练。这个得小心,用力不当要脱臼。”
苏喆和锤子两眼放光,祝缨道:“过阵儿叫项乐给他们寻些小弹子,立个近些的靶子。”
苏喆怪叫:“阿翁!你早就有办法了!”
胡师姐也是一乐。
祝缨看看锤子,这孩子自从到了自己家可是长高了不少,一身肉也长得比一般孩子结实。
第二天,她处理完府衙里的事儿,就让项乐把锤子和石头带到前衙来。
……———
两个孩子因祝缨的吩咐,也不在家里玩闹了,衣服外面也罩了月白的小罩袍。他们好奇地看着前衙,这里他们绝少能够踏足。
祝缨看了他们一下,问道:“还记得寨子里的家么?”
两人都摇了摇头,锤子的神色比官员们听到太子死了还慌张,问家是什么意思?他才与苏喆打了架,又跟苏喆在师父那里别苗头,苏喆是主人的亲戚,是客人,这是要赶他走吗?
主人家一向客气,也不打骂人,可是主人就是主人……
石头没这么多心眼儿,听祝缨问下一句:“想不想回去?”马上回答:“我跟锤子一块儿。”
锤子更觉艰难了,也只有在这里,他拖着石头还能过得下去,换个地方可就不好说了。他有点倔强、也有点乞求地看着祝缨:“大、大人,能不走么?”
祝缨道:“行啊。”
锤子突生出一股逃出生天的感觉,说:“我以后不跟苏小娘子打架了,她打我挨着,她骂我听着。”
祝缨道:“凭什么呀?”
锤子被问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祝缨道:“怎么奇奇怪怪的?走了。”
锤子道:“是。”拉着石头要回后衙。
项乐一手一个将他们提了过来:“过来,跟着出门儿。”
那可太好了!能跟着主人出门的仆人,都是不容易被抛弃的。锤子高兴地跟在祝缨身后。
一路越走人越多,他们来到了集市。
因为太子薨逝,集市也罢市三天,现在又正常营业了。又因为太子的原因,有些交易就不能进行了。祝缨此来,一是亲自摸底,小本买卖最怕积压货款,如果小本买卖积了太多的货,就由官府出钱以进价给买进,到明年再卖出去,给他们周转。二也是为了——“獠人”。
这集市里有利基族的商人,当然也有奇霞族的,也有一些其他的。祝缨总要亲自看过了,才能有所感触。
她现在最熟的就是奇霞,也就是瑛族,其次是利基族,分辨一下,到集市里找到了一处利基族的铺子。
利基人也是卖山货,与阿苏家以前的物产差别不大,不过现在阿苏县又引进了茶树等等,产品更丰富了一些,利基族的铺子还是那样。这一处主要是卖一些草药之类,正因如此才被花姐遇着了,回来对祝缨提了一句,老板方言讲得不错。祝缨决定从这儿来入手。
她踱了进去,问道:“掌柜的在不?”
老板出来了,道:“客官要看点什么?”
祝缨见他的衣着已与山下普通商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了,有点好奇。因为这不是赵娘子,得显示出一点联姻融合来。卖某地特产就要展示某地特色是常识,比如这草药,主要是山上来的,最好的招牌就是穿着本族的衣服以示商品“正宗”,就像如果招牌是“王麻子”顶好雇个麻脸伙计招待客人一样。
祝缨道:“你不是利基族的吗?全看不出来啊!”
老板脸涨得通红,道:“我一心向化,并不要继续做獠人!好叫这位小官人知道,我已入籍了。”
呃……这人,他怎么比赵苏味儿还正啊?!
第218章 尚书
赵苏打个喷嚏。
京城的冬天比福禄县冷得太多,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与眼前人说着话。这个小子鼻头冻得通红,一边说话一边跺着脚。是之前他见过的,姓黄,大家都叫他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