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行忠心的队伍只想快点将霍修治送回王府,他们日夜急赶,而善良的楚花雨因不忍看伤者痛苦,自然负起照顾小王爷的责任。
    孤月隐去,晨星暗淡,京城在望。张忠一鼓作气,抢先跑到城下叫嚷,守城门的队长认得他,开了小门出来。
    “张副将,开城门的时刻未到,您为啥事这般急呼呼的?”
    张忠跃下他的宝贝骏马,大掌压住值班队长的肩膀低语:“这事不能张扬,饶骑营大将军霍小王爷受伤,必须快点进城医治,我先行,马车随后就到。”
    “喔!”那队长反应很快,马上回头扬手下令:“快将城门打开。”
    “谢了。我还得赶去忠义王府禀报。”张忠说完跨上马。“改天再找你喝两杯。”
    厚重的城门打开时,载着霍修治的马车一刻也-慢下地奔往忠义王府,骏马脚下的铁蹄快捷地踩过坚硬的石板路上,铿锵动魄的撞击声压下楚花雨急促的心跳声。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京城。
    马车终于慢了下来,接着人声沸腾。楚花雨才发觉马车停下不动时,垂盖一天一夜的帘子即刻被人掀开,撑进数盏大灯笼。突然射进的光线让楚花雨下意识侧过脸,举手轻掩着倦容,在半眯着眼的状况下,被文明带进王府里,然后文明又将她交给一名婢女带到客房安顿。
    坐了很久,-有人过来理她。心想,忠义王府待客好冷落,不然就是小王爷的狗腿“文明”忘了他掳了一位无辜的女孩。
    楚花雨不安地环视这陌生的房间,看到舒适的大床只有羡慕,不敢靠过去躺下歇着。从来-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要是在家里,师父会替她准备一益加了盐的热水,让她浸泡个半个时辰,然后带着舒适的暖意躺进被窝里。
    师父想着,楚花雨水眸又蒙胧了。
    她累了,趴在桌上睡着,午餐有人送来,然后整个下午又是只有她一个人面对四壁。
    楚花雨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房门往外看了看,王府果然气派,她所站的地方左右都是同样的房间,只要脚一踩出去,等下怕回不到这间房了。楚花雨叹了口气,关上门,坐在窗下呆望着外面的花园,直到天暗了。
    有人进来点灯,接着又送来晚餐,楚花雨稍微宽心,这至少证实有人还记得她的存在。
    只是这位送餐和点灯的姐姐,她叫秋桂,虽然她嘴上说她是婢女,但人家可是衣饰讲究、全身珠翠玉环的,头一摆动,头上的珠翠马上叮叮当当响起;身上抹得香喷喷的,味浓得有点呛人,而且瞧人的眼神和不经意就往下一撇的嘴角,让楚花雨明白人家可不是很情愿“服侍”一位从乡下来的村姑。
    不,她才不是被服侍,她是被关起来了。如果有好心人肯带她出去
    “姐姐,请留步。”楚花雨等秋桂放下食盒,向她露出最可爱的笑容,唤住正要转身离开的脚步。
    “小姐,有事?”秋桂的声音冷得听不出半分热情。
    楚花雨也不-嗦。“我想请问小王爷他——”
    秋桂看她一眼就打断她的话。“不知道。”
    楚花雨脸上仍保持笑容。“那可否带我去见张忠张大人?”张忠比文明憨厚善良,楚花雨想见张忠,求他让她回去。
    “王府人多规矩多,不是你要见哪位大人就能见到他们的,得先跟上面管事的总管禀明了,才准儿的。”
    “那劳顿姐姐替我禀告文明好吗?”
    小王爷受伤,文大人哪有空见她呀!秋桂嘴角往后微扯,似笑又似不屑。“都掌灯了,明天我要是能见到文大人再替你转达。”
    那要是-见到呢?她不就一辈子要被关在王府里了?
    楚花雨忍气问道:“姐姐,那你可否帮我,带我从小门出去?”
    秋桂惊讶道:“你想离开王府?不行!你是王府的客人,要是不见了,我怎么跟文大人交代?”
    客人!她怎直觉自己比犯人还不如?
    “那我想要一盆热水,有吗?”脾气向来温和的楚花而被秋桂的态度惹恼,她眉尖微蹙,语气生硬,双眸直视那欺客的婢女。
    “我马上去准备。”秋桂有点意外,退却一步答应。
    原来要拉下脸生气才管用,楚花雨轻摇螓首。再想,她什么人都见不到,也不知道小王爷烧退了-,实在教人着急,楚花雨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声。
    秋桂很快提来一桶热水,她等秋桂出去后,上前将门栓紧,用那盆热水擦身兼热敷酸痛的肩膀,然后放下芙蓉帐,慢慢躺到床上,忽睡忽醒,辗转不安过完在王府的第一天。
    第二天早上,当秋桂端着洗脸水进来时,她已经倚着窗枯坐许久了。
    “姐姐,谢谢你。”楚花雨等水盆放好,站起来道谢。被谢的人楞了一下。
    楚花雨的多礼和一身朴素令秋桂耿耿于怀,她怀疑这穷酸村姑根本不是王府客人,因为和王府往来的夫人小姐们,是不曾向她们这种低下的人说谢的。她白痴脑袋一转,自作聪明地认定文大人昨儿早为小王爷急昏了头,把半路上临时买来服侍小王爷的婢女当王府客人,不然她怎会被冷落在此?-
    错,就是这样。
    秋桂又恢复昨天楚花雨生气之前的态度,她冷淡她笑了笑,心里直计较她这位先进王府的人竟然要伺候一个新婢女,这亏吃得可大了,得想个法子把她整回来。
    楚花雨不知秋桂眼睛转呀转的在想什么,她陪着笑脸小心提醒:“姐姐记得替我告诉文大人,说我急着见他。”-
    想到那秋桂听了她的话马上变了脸色,手敲着桌子说:“就让我来教教你王府的规矩吧!你不能说“想见”文大人,你应该在这里等文大人有空“召见”你,懂吗?真是不知分寸的乡下人。”
    说完,她扶着发髻,扭过**就走。
    “无礼的奴婢,你是这样对待小王爷的客人?”楚花雨倏地看到一贵妇出现,她一身锦服,珠翠樱略细带点缀得华贵无比,一脸的威仪,令人望而生畏。
    那声音并不大,但楚花雨却看到态度一口高傲的秋桂吓得脸色惨变“咚”一声,像折倒的树跪伏在地上。“王妃饶命,奴婢知错。”
    尹王妃甩动衣袖不理,站在她后面的另一位贵妇手一挥,就有人来把犯错的秋桂拉下去。楚花雨只见秋桂频频拭泪,并不晓得她要被带去哪里。
    原本尹王妃是不可能亲自到此来的,但受伤的儿子不只昏睡时口中直梦呓着“雨儿”连醒来时也说要见雨儿。雨儿是谁?她忧心地拧紧眉头问文明。经文明禀告,才知她宝贝儿子的命是被楚花雨所救,人正住在客房。一个姑娘家竟会这种大胆的医术,连御医都点头夸巧,这倒教她讶异了。
    治儿的命是这位姑娘抢回来的,她当然要来替儿子道谢,-想到,竟让她亲眼见到府里婢女对贵客无礼。那婢女被带下去后,尹王妃一扫刚才惩罚下人的威严,目光重新放在楚花雨身上。
    见了王妃还不下跪,有人暗示地经咳一声。
    聪慧的楚花雨赶快下跪,必恭必敬地印行大礼。“民女楚花雨见过王妃。”
    “免礼,扶楚姑娘起来。”立刻有人上前扶楚花雨起来。
    “谢王妃。”楚花雨趁起来时偷瞥王妃一眼,却被王妃瞧个正着,楚花雨尴尬地红了脸,-想到王妃只是淡淡她笑了笑。
    楚花雨觉得王妃一笑,端庄严肃的脸柔和许多,但王妃的双眸虽然多了一丝温和,却又有着令人不敢逾矩的疏远。
    尹王妃柔声说:“治儿已经-有危险了,正吵着要见你。”小王爷-有危险,太好了,楚花雨只露出灿然笑容,静立一旁等着王妃说话。楚花雨天真烂漫的笑容让尹王妃也笑了。“文明把你救治儿的情形跟王爷和我说了,我会重重赏赐你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楚花雨纤手同时放在腰侧,弯下身子向王妃说道:“一切都是民女该做的,民女不敢妄求王妃赏赐。”
    尹王妃点头站了起来。“跟我去见治儿吧。”-
    有喧哗的队伍,只传出珠玉轻碰的叮当声,王府大得无法想象,楚花雨静静跟在王妃后面走过似乎-有尽头的长廊。想到就要见到小王爷,不知怎地,她心情觉得轻松,而王府里令人惊叹的华美房舍和花园池塘,她都无心去?础?
    终于到了。守在门口的张忠先见过王妃,然后大嘴开心咧开,粗硬的胡子便往外扩张:“楚姑娘。”
    “张大人。”楚花雨也见了礼。
    张忠声音洪量:“叫我张忠就好。小王爷在等着咧,快进去吧。”
    楚花雨点头,纤手优雅轻撩长裙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比她家大好几倍的房间。房里以翠玉锦屏分开前厅和卧室,厅里正坐着几位服饰华丽的年轻女子,见到王妃立刻簇拥上前,这也让楚花雨有机会偷睨京城的千金小姐。
    她们年龄和她相仿,穿着打扮颇有唐风,梳着一口高耸的宫髻,插着金银珠翠打造的花鸟凤蝶形状的簪钗梳昆,贴花细、点鸟唇,胸前挂着樱络,肩上搭着轻薄的纱萝并盘绕于双臂之间,炫丽得令楚花雨有眼花撩乱之感。
    原来京城里的小姐都是做如此打扮,难怪秋桂会一脸嫌弃兼不屑地看她。楚花雨面带微笑,尽量闪到边边站着。
    一朵茶花是不适合混在牡丹花堆里的,楚花雨才站一下,又开始觉得和秋桂同样轻侮的眼神正疑惑地转向她,幸好这时文明自翠玉锦屏后面出来。
    “楚小姐,快进来,小王爷正等着见你。”
    这里的人似乎都喜欢无礼地打量人,楚花雨笑了笑算是招呼过了,腼腆地赶快随文明进去。
    绕过人高的锦屏,才能走进小王爷的卧房。他的卧房一样很大,正中有一组贵重的乌沉香桌椅,靠墙的床顶垂下水绿色的帏帐当然是上等的锦绒,镶边绣着如意。楚花雨随着如意往下看,绣着百子图的丝被下正睁着一对黝黑有神的眼睛,静静地打量她。
    又出现一个在惦她分量的人了。楚花雨心想。
    看到楚花雨,霍修治立刻觉得眼前一亮,仿佛一阵和风推走蔽月的轻云,让他顿感全身舒畅。他默声不动看个够,将她款款走来、明眸好奇张望的生动表情全纳入眼底。
    他人看起来很有精神,楚花雨心里欣喜,娇客浮上笑意,正要下跪见礼时,霍修治行动快捷地自床上跃下,用-受伤的手将楚花雨托起。
    霍修治暗黑的眸子紧紧看着楚花雨。“你我见面不必行这种生分的礼数。”
    是命令吗?他的声音低哑充满磁性,柔和中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傲慢,楚花雨缓缓抬起眼睫,接受小王爷给她的笑容。
    这两天,她有多担心他啊!
    “伤口还会痛吗?”
    “给你看。”霍修治说着就褪下上衣,大方地向楚花雨露出缠着绷带的胸膛。
    楚花雨双颊忽然飞上两抹红霞,扭怩地调开脸去。那时他时醒时昏,她只在他睡着时才替他换药,现在病人神采奕奕坐在她面前,眼睛又睁得宛如杯口,教她怎好意思靠过去看。
    霍修治过了一会儿才会意,黝黑的双眸忍不住泛满笑意。这伤口曾被她的香唇亲吮过、被她用针线缝补过、被她换过药,她看了、摸了不下数十回,怎这时却不好意思了?霍修治催促道:“大夫,不看,我衣服不能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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