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雨，哗哗作响。
    雨水粘滞在玻璃上，天空的颜色，像水粉般模糊，湿润的树叶，火红的凤凰花簇，别墅的尖顶，寂寞的街道。
    桌子上那一束玫瑰花，红得鲜艳，那一根根隐匿在身上的刺，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想，用玫瑰来比喻爱情，恰好。
    雨，越下越大。
    天地间混沌一片，一切恍若隔世。
    有些爱情，如电脑里的文件夹，当你按下了全选，然后选择了删除，一瞬间，屏幕上只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原来一切是曾经有过的。
    原来一切也只是空白。
    二
    我和林的爱情，像山谷里的流水，平淡而又安然。
    林努力拼命的赚钱，他说要存一笔钱，然后为我们的爱情拉上围幕。我白天除了工作，就在网上发表一些闲散的文章，晚上上完夜校就去喝豆浆，听买来的纯音乐cd，古典的小提琴音乐，伴有风琴、坚琴和吉它，而我最偏爱法兰明高吉它，阵阵弦音，如深谷里的水滴，很纯，一点点坠入心底。
    我从未想过，除了林，我会爱上别的男人。
    我们心照不暄地认为对方将是自己一生一世的爱人，我们会结婚，会有小孩，两个人，也许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生活到老，到死。
    三
    只是，有时人算不如天算。
    牧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牧，是一个隔着屏幕的人，初初，我每上传的一个贴子，他都有回复，回复写得很简洁，但寥寥几句，我看得出来，他认真看了，看懂了。因为这样，我也开始注意他。
    事实上，网络上他有一大群追逐者。或为他的文字，或为他的音乐，或仅为他的性别所动。那么多人，喜欢他，追随他，仰慕他。
    年轻的人，心境总是浮燥的，对于看不惯的人和事，总巴不得站事来与之评论一翻。
    某个晚上，我乏味无聊地辗转在平时喜欢的几个网站，当我看到牧一篇文章字句一般，却有一些网客夸大其词、拼命讨好他的评论，我用了另一个id在他的贴子挑刺抨击，看着他们或沉默不语，或激动地跟我叫板，屏幕这边，我正悄悄地偷笑，原来，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貌似清高，骨子里却离不了脱俗地恨。
    也不知为什么，第二天，他找到了我，开口就对我说，xx妹妹，我知道文章里的黑客是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红着脸，自知有愧，用低微的声音告诉他，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玩玩，我一个劲跟他说对不起。这时他才大笑。
    他说，其实，我早预感是你，一直关注着你！
    他说，你是需要照顾的孩子，就如你的文字，太美丽，所以让人觉得很脆弱。
    他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于是我把手机号码报给他，几分钟后，他打电话过来，他的声音是清朗醇厚的那种，他心平气和，不是普通年轻男孩说话的方式。
    第一次声音接触的感觉很亲切自然。放下电话的时候，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感觉自己的心柔软温暖，愉快的感觉像嚼杏仁一样，芳香绵延。
    牧比我大很多，整整十六岁。
    有家庭，有个十岁的儿子。
    四
    那夜，大学同学集会，我看到蓉，05那年嫁为人妇，她向我倾诉，在柴米油盐生活中的平淡和无奈，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婚姻，她正想离婚
    散场的时候，蓉问我，你觉得与林在一起幸福吗？
    我答，应该算是幸福吧。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从未想过，若有一天离开了林，会是怎样的生活？也从未考虑关于两个人的将来会不会幸福。
    是啊，林是乏味的人，初初谈恋爱时曾在妇女节时送过我一束花，之后，再也没有收到他的礼物。林经常出差，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渡过。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黑暗中用心测量着对林的爱。
    而后，迷惑。
    五
    有的时候，我会脆弱的、情绪化的把我生活中的一些无奈跟牧说，他总是耐心地倾听，并给我建议。
    当我发觉对他的依赖，是有什么事情就想打电话给他和他商量，包括我做贴，写文章，一贴上论坛，我第一个寻找的就是他的跟贴。
    某些时候，我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寂寞，然后，远远地，彼此对望。
    有一次，牧打电话给我，对我提及他婚姻的不幸。
    他告诉我，他年幼失去母爱，年轻时有过一场刻骨的恋情，后来，初恋女友变心，和一个美国人远走他乡。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现在的妻子，因年龄的原因，草草成家，妻子比他大三岁，不漂亮，与他，没有共同语言，孩子五岁之后，他们就分居，直到现在。
    分居后，他每天三餐都到大街上吃饭，一碗面汤，或是一碟抄饭，有时，甚至整天呆在网上发贴，不吃东西，近来，他经常感觉胃痛。
    听完他的诉说，我不知所措，只是，内心一阵莫名的疼惜和同情。
    他告诉我，他从我的文字里看到他初恋情人的身影。
    他告诉我，因为文字，他把我当成他的知己，我的文字给了他安慰和寄托。
    他还告诉我，有的时候，他怕失去我。
    他每一字，都叩击我的心灵，每一句，像石头跌入我的心湖，荡起层层的涟漪。
    电话那头，他好像初恋一样青涩对我表白，直到最后说，我爱你，然后，沉默
    六
    我一直鄙视一些结了婚的人，有了家庭还寻觅诸多借口，与一些女人或男人关系暧昧，一夜情、婚外恋。
    我也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林，我不相信网上的男人。
    而牧，却让我相信，甚至，从开始的同情到后来一心一意爱着的这个沧桑的男人。我用不爱的理由一步一步疏远林，用爱的理由遮掩自己卑鄙的行为。我看不起我自己，我与我鄙视的那类人并无区别。我想，我活该被人唾骂。
    只是，当收到牧的信息，我嘴角自然的扯起，心花怒放，那些甜言蜜语，直惹我脸颊发红，眼底潮湿。
    沉浸在爱情里，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是快乐的、甜蜜的，这种感觉令我不怕前路的重重困境，阻碍再多，我也迎刃而解。
    我一直以为，有年龄差距的爱情，是没有真爱的，多是交易，但事实并非如此。爱，是不在乎对方年龄的。
    爱情，是一种感觉。
    爱情，可以在寒冷冰凉的夜温暖你整个的一颗心。
    爱情，让你热切地想念着对方，在每个睡梦中醒来，都会忍不住露出微笑。
    七
    十月，深秋。我与牧见面。
    我们，终是逃不出俗套。他提前在酒店，订了一间房。他来接机，有点商业气息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眼神焦灼，天性里有脆弱而温情的成分。
    我一眼认出是他，眼神两交那一刻，突然感觉很陌生。我微笑地走向他，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说，谢谢你来他戏剧式的微笑，让我想起“牵强”两字。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是上天派来整救这个可怜男人的。
    东北的旷野落雪了，我说很冷，然后两个人钻进了汽车里。他把风衣脱下来，披在我肩上，握住我冰凉的双手，我钻进了那温暖的大衣里，钻进了他的凄寂中。
    洒店房间的空气里逐渐透露出暧昧，我们的身体轻轻拥抱在一起，我在他脖子上闻到陌生的味道，这是我除林之外第一次与另一个男人拥抱，出乎意料的缠绵和坚定。几小时前，他还是一个距离我两千公里之外的北方城市里的男人，我们对彼此，其实也一无所知，而那个夜，我们拥抱在一起
    相处的时间在一点一点消失，两天的缠绵很快过去。
    若时光能停住，我与牧化成灰，也心甘。
    第三天，牧送我到洒店门口，他再次拥抱我，我听到他的心跳，我的身体寒冷地颤抖，在他温暖的手心下得到安抚，我的眼泪掉下来，渗入他的嘴唇。
    听着林滔滔不绝说着事业的蓝图，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大概我的沉默让他有所觉察，他走过来，想拥抱我。
    我推开，我说累了。
    我进了房间，坐在电脑前，在屏幕上打满牧的名字
    八
    那天夜里，我鼓起勇气，对林摊牌。
    我不敢渴求他原谅，只请他放手。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转身看我，站在那里，像雕像一样，动也不动整整一个钟头。我内心对林深深地愧疚的，三年来，他一心一意爱我，拼命工作，存了钱，准备年未付房子首期，给我买钻戒
    现在，一切全成了泡影，他坐在沙发，枯瘦的手指夹着烟，深深地吐出了满腹的浓烟，我知道他内心在撕裂，在崩溃。突然，他抬起头，对我说，忘了他，我们重新开始吧。
    空气里是重叠的寂静，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渐渐地失去了重力。有个声音告诉我，忘不了，不可能忘了牧。
    我站起来，对林说，我忘不了他，我们还是分手吧。
    说后，我流着泪转过身。
    两天后，我收拾了行旅，直奔牧的城市。接到我的电话，牧有点惊讶，见了面，他一个劲把我拥入胸怀，用甜美的嘴唇碰触我
    我们依旧住在那酒店房间。所有的思念化成行动，他宠爱我，处处体谅我，提早下了班，带回一些吃的东西，我看着他，娇情地吃了起来，他一边问我味道好不好，一边抚摸我的头发。他从后面搂住我，把嘴唇贴在我的耳边，然后吻到脖子
    几天，他没有回公司，一直在酒店陪我。
    一天，半夜里醒来，我靠着他，眼泪流在他的怀里，沾湿了他的衬衫，我喃喃地告诉他，我想做他的女人。他动了动，紧紧搂住我，我听到他深沉的呼吸。
    九
    第二天，他回家了。
    临走前，他让我等他，他要回去跟妻子说清楚，然后离婚。
    来牧的城市一个星期了，还未定下神来看这座城市。晚上，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夜色中的大楼灯火灿烂，情侣们亲呢地挽着手，连卡佛专买店门口透明的玻璃贴着打折的字样，街道上有许多年轻的男孩女孩在派宣传单，他们热情的往我手上塞，我连声谢谢，但没有接。
    我沿着步街走，电话突然响起，是牧。我接起来，话筒里，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牧的妻子。那一刻，我知道磨难开始了。
    她约我到她家去坐坐。我是有点害怕的，我的心充满了内疚，对林，对牧的妻子。是我，让她失去了丈夫。这一去，将是怎样的结果？
    那是一家整洁而温馨的家，像所有殷实而普通的北方家庭。牧坐在沙发吸烟，他的眼神焦虑不安，牧的妻子泰然自若，她尖锐的眼神而逼我心底。我知道，不论她怎样骂我，打我都好，事情终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
    妹妹，你和牧的事，他都对我说了，我不怪你，也不怪他，只怪我自己忙于工作，疏忽了他。
    牧的妻子并不是牧说的那样平庸，俗气，反而给我的感觉是气质高贵、能干强硬的。
    妹妹，你知道我当初与他结婚，生活是多么的困难，但我们还是一起熬了过来，甚至把儿子送到国外去上学。你没有结过婚，你永远不知道经营一个家庭是怎样的辛苦你还小，人生还有很多机会，如果你愿意，这里有一笔钱，你可以到国外去留学，只是希望你别再与我老公纠缠下去。
    牧，恍惚的微笑，手里夹着烟，我希望他能为我说一句，哪怕一句同意也罢，但始终，他都没有出声。
    我没说话，站起来，走向门口。
    那一刻，我才明白，与牧的爱情是那么一文不值，我的行为，也毫无意义。
    我没有回头。
    十
    坐的士去飞机场的路上，我还期望着牧的来电，或者短信，但直到登上机舱，我的手机一直很平静。
    当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呼啸，然后在疾驰中，跃上天空，向上爬升，我屏住了呼吸，在突然蹿上去的这一刻，感觉自己自由了。
    云朵从我们身旁飘过，我感觉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若一场电影片段，提及，余悸深深。我没有后悔，我悔恨那些无意的开始，和惊心动魂的经过。
    空中小姐给我倒上奶茶的时候，我眼前一片模糊，很累，闭上眼睛，靠在椅背睡去。
    回到家，我把电脑线扯下，我决定告别昨日的一切。
    一个星期过去了，牧打过几次电话，发了一堆信息，我没听，也没回复。信息里说他正办离婚手续。
    两个月后，我换掉电话卡，换了一份工作，搬了家，自己一个人生活。
    我经常在新居的房间里，喝着咖啡，听着姜育恒的歌声，一个人寂寞、一个人忧郁，一个人承受
    雨过，窗外凤凰花一地零乱。
    我的心，如死灰般沉寂。
    写于是2007年5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