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今晚偷偷出来,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放学路上,他神秘地对她说。
“不好吧。我妈妈说了,晚上不可以出去,要在家里作功课。”她柔声说“你还不去复习,就半期考了”
“说你是呆子,就是呆子。自己长不长脑袋啊,成天就是‘妈妈说’!”他双手叉腰,皱眉头。“你妈今晚加班,你爸又出差,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
他眼珠一转,忽然眉开眼笑,一把抢过她小巧的紫色书包:“哈哈,这就作抵押了。你要不来,就把它扔沟里去!”
“你再胡闹,我生气了!”她急得上前就抢,他笑嘻嘻地东躲西闪,一下把书包举到头上,一下又跑到远远的兜个圈子回来。她累得娇喘吁吁,却总也追不上。他是学校有名的短跑健将呢!她一阵委屈,眼泪流了下来“不理你了,永远永远不理你了!坏蛋!”她噙着泪扭头就跑。
“喂喂,你玩真的呀!”他急忙三两步赶上“你以为是什么,后山有一棵昙花,今晚要开了”
“昙花?”她讶异地抬起头,眼中兀自含着晶莹的泪花。
“昨天在掏鸟窝的时候发现的,好大一个骨朵,白得发亮了。就在那老榕树下面。”他歪着头,嘴边浮出一丝促狭的笑。“怎么样,去不去啊,好学生?整天念什么‘香雾’,什么‘朝霞’,书上写的再好,也不如真的吧!”
“满身香雾簇朝霞,含笑微妆入梦来。”她低吟,一阵心驰神往,饶有兴味地向他解释着自己喜欢的诗句。“是唐诗的绝句,说的是一朵白花月下晶莹如玉的样子。实际上呢,诗人有言外之意,你看这‘入梦来’三个字,就显出他是在思念心爱的”她细细述说着书上的注释,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一下羞红了脸。
“心爱的什么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欣赏她发窘的样子。
“不许笑!你,你又欺负人!”她一急,又要掉眼泪。
他比她大一岁,从小玩到大了,每次总是把她惹得要哭,却向来没有让她真的哭起来。
“好吧,不笑不笑。我哭”他作出一副猴子一样的哭脸,把她逗得噗哧一笑。
“呆子,你到底去不去啊?”
她低头思量,脸上泛起浅浅的晕红。“嗯好吧。不过你千万别让我妈知道。”
“我疯了还是傻了,老虎头上拍苍蝇!”他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
“今晚在山下等你”远远传来他欢快的叫喊。
夜幕低垂,星星宛如撒落在碧玉盘中的珍珠。昙花的骨朵好像白玉雕就,高贵而清凉。她望着微微裂开一个小口的花苞,心里有些忐忑。都十一点了,看来还要等好久呢。万一母亲夜班提前回来,发现自己的“乖乖女”居然半夜偷溜出去玩,不知要怎么震怒!
他和她本来在同一个幼儿园,又上了同一个小学。他毕业去了普通的初中,她却考上了重点。从那以后,她的母亲就规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要她在三年之内加倍努力,再上重点高中。今天这样大胆的举动,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他枕着双臂躺在榕树下,悠闲的吹口哨。
她忽然有些嫉妒他:为什么他总是倒数几名,照样逍遥快乐。自己只要下了前三名,就觉得母亲的目光像刺一样扎在背上呢?
“又在胡想什么?看,花开了!”他睁大眼睛,提醒道。
月光如水之下,昙花果然轻轻地颤抖着。一瓣,两瓣,冰雪般的花瓣缓缓优雅地舒展开来,仿佛芭蕾舞女轻盈的手臂。一种幽幽的清香自花芯流出,浸透了仲夏夜清新的空气。
“天哪!”她被眼前超凡脱俗的美震住了。平时文思泉涌,此刻忽然不知用什么词句,才能形容这圣洁的花朵。昙花全部盛开的一刻,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四周,月光似乎给花瓣披上了一层轻纱。
“满身香雾簇朝霞,含笑微妆入梦来。”她喃喃地低吟,纤纤素手轻抚花瓣,有些虔诚,还有些痴迷。
他坐在一旁,目光也一样痴迷地望着她清秀的侧影,暗暗给自己鼓劲。突然很认真的笑道:“大开眼界了吧唔,你怎么谢我?”
“嗯,什么?”她半偏着头,眸微微阖着,漫不经心地应道,几缕发丝随风拂到他的脸上。
他忽然一阵慌乱,平时的伶牙俐齿不知到哪里去了。转过眼陪她看了一会花,终于找到了话:“这么喜欢吗?不如摘下来,带回去慢慢看。”
她急忙阻止:“你,又胡说了!喜欢花,就该好好爱惜它啊!我们就在旁边看着,不是更好吗?”
他如同触电般呆了一下,默默地若有所思。
见到他难得的沉思模样,她有些诧异,轻声道:“怎么了,呆头呆脑的?刚才说要谢你什么”
他咬着下唇出了一会神,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两篇作文搞不定,只好请才女大笔一挥了!帮个忙吧,我的好妹子?”
她脸一红,嗔道:“好没正经!还是800字,议论文?好,后天到我家来拿吧。你呀,都快中考了,还不”
“得了得了,婆婆妈妈小心长皱纹。”他满不在乎地抬头看天。眼中却有难以言喻的惘然,仿佛亿万颗星辰都落入他的眼眸深处。
两个月后,他在中考中落榜了,去一家书店当了营业员。她却一帆风顺,一年后如愿以偿地保送市里的重点高中。
他不像以前那样天天来找她了,只是在她压力太大的时候,强行拉她出去兜风,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给她买零食,油嘴滑舌地胡扯,直到她重新绽开笑颜。
临走前,他总用命令的口气,叫她多多努力。
三年后,她被一所名牌大学录取了,最热门的专业。
他也正要离开这个城市,为了遥远的异乡一分薪水较高的工作。
“呆子!明天我要启程了,今晚一起吃饭吧!”他靠着门框,很轻松的样子,似乎是去度假。
她快忍不住离别的伤感了,哽咽着点头。
孩提的玩伴,多年的好友,就这样要离开了么?
摇曳的烛光中,她有些恍惚,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你要保重”未说完,已是泪盈于睫。
“瞧你一副哭丧的样子,本大侠此去前途无量呢!”他大声地笑,笑着笑着渐渐停了下来,埋头喝酒。
她难以忍受这样的沉默,几口灌下一杯,脸上顿时艳若胭脂。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好一会,缓缓说:“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明天我该先送张贺卡,祝你”他说不下去,转头看窗外的街灯。
次日她从残酒中醒来,已是傍晚时分。窗子垂下浅紫的布帘,小小的闺房内静谧无声。刹那间,她心中浮起一种恍如隔世的寂寞,昨夜的离愁,昨夜的醉饮,他的言笑晏晏,就像梦一样遥远了么?
外面春雨潺潺,她卷起窗帘,猛然见窗缝里躺着一张卡片。素白的字柬,绘着一支素白的昙花。边上是他的笔迹:满身香雾簇朝霞,含笑微妆入梦来。
在这暮春的黄昏,在这绵绵的细雨中,她悄立良久,忍不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