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口处,客流熙熙攘攘。
厂办郭主任踮脚翘首,瞪大双眼,用眼光“筛选着”要接的人,他在心里判断着:膀大腰圆的是运动员,要不是扛木头的;架着眼镜的是教书;身板瘦小的是店员;脸色黧黑的是屯里人
一个一个的人影在郭主任的眸里掠过,人流渐渐地稀疏了。
喇叭里寻人启事已经播了三遍,可是,还不见新厂长的影子,他失望地摇晃着脑瓜。
司机老马气喘吁吁地出了检票口“主任,找遍了卧铺车厢,连厕所都找了,就是没有。”
就在这时,主任的目光被老马身后的一位旅客吸引住了,他身材魁梧,衣着整洁,胖乎乎的脸上闪着红光。
从主任的目光里,老马似乎猜到了什么“是他?有派头,像。”他思忖着,迎了上去。
来人礼貌地向老马打听道:“同志,请问,到伟光化纤厂该怎么走?这里有没有接站车呢?”
“您贵姓?去伟光化纤厂?”
“免贵姓赵,我是新调来的。”
老马惊喜接过来人手里的提包,忙指着身边的郭主任说:“这是咱厂办郭主任,特地来接您的。”
郭主任赶紧上前热情地握手,恭维地点头微笑,然后,殷勤地拉开吉普车门“请上车,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异常热情的接待,使这位厨师深深地感动,他感到近乎晕眩,心想:“新厂新风尚,多好的领导啊!”
“爸爸,爸爸”一个姑娘呼喊着跑了过来。
老马扭头一看,是主任的女儿小燕。“呵,小燕怎么飞回来了。放假啦,真巧,快上车,没带行李?”
“在那边,太多了!”
不远处,放着一堆东西,旁边站着一个青年人。
“小燕,把新姑爷也给请回来啦!”
一听这话,郭主任惊喜地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青年人:约模三十刚出头,上身穿着旧灰色军便服,下身穿着工作裤。平庸的长相,心想:女儿怎么会想中这样的人呢?
“瞧您,说到哪里去了。”小燕害羞地白了老马一眼“他是帮我拿东西的。没有这位热心肠的人,我恐怕还在哈尔滨车站呢!爸爸,他也是到咱厂,能不能给捎个脚?”
听了女儿的话,郭主任才松了一口气。对于女儿的恳求,当着“上司”的面,不敢贸然作主,他斜乜着“上司”神情严肃地说:“不行,这车不是捎脚的车,你吗——”
赵厨师急忙挪动肥硕的身子,腾出一个位置“都是捎脚的,姑娘上来吧!可以挤挤。”
小燕上了车,唯独这位普通的陌生人——新上任的厂长被撇下了。他知道被冷眼的原因,可是他没有声明自己的身份,更不愿意用厂长的身份来“欺压”这些势利眼的下属。他想到的只是别人——胖厨师和秀弱的姑娘,她们才需要车子;另外,顺路到新建设的工地走走,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本日记,从一页草图上仔细地看看,走了另一条没有喧嚣和飞尘的小路。
车里,郭主任殷勤地给“上司”递了一支带把的烟“请抽一支烟吧!”
“谢谢!我不会。平日给烟熏够了。”
“还是不吸为好,报上说,吸烟致癌。”郭主任随手把电子打火机放回衣袋,从自己嘴角摘下烟来扔出窗外,心想:烟酒不沾的官可不好伺候。
“郭主任,真感谢您!要不,这么远的路,够我喘的哩!”
“赵厂长,厂里早就获得情报,说您坐这趟车来,望眼欲穿,早就盼您来,总算给接回来啦!”郭主任微笑着带着几分激动“吃的、住的、办公室一切都已安排,就等您了!您新来咋到,需要办个什么事,尽管找我郭某”
赵厨师听明白了,不由地捏了一把汗“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嗨!我是新调来的厨师——颠大马勺的。”
话音刚落,热情和恭维的笑容在郭主任的脸上顿时消失了。老马从车镜里看到上司的神情变化,他猛地一蹬脚。“嘎吱——”车子在路上蹦了蹦,停住了。不等他们下逐客令,赵厨师识相地下了车,走了。
“呸!倒邪霉!”老马往窗外吐了一口吐沫,双手一拧方向盘,车子返回车站。
坐在后座的小燕,目睹着这一幕滑稽剧,哑然地笑了“爸,新厂长姓什么?”
“姓赵”
“姓赵?”小燕恍然想起帮自己扛东西的人,八成是他“哦,叫赵伟,对吧!”
“你认识?”主任忙问“是叫赵伟。你为啥早不吱声,这可麻烦了!”
“认识,还帮我拿过东西呢!”
是他——一位极普通的人,这会可糟了,得罪了上司,主任用手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门,脑门上沁着冷汗。
“爸爸,他对咱厂的工艺可熟啦,厂里情况也很了解,唠了半天,才知道是新调来的,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我不是求你们给捎个脚,你们不让,怨谁?”
“嗨,坏菜了!”老马也急得直拍大腿“这咋办?”
“你们啥眼神,看走了眼,还怨我。”
车子兜了一个圈,还不见新厂长的影子,主任的双眼累得酸痛,脖子像泼浪鼓似地来回拧着,晃着
“主任,他有可能走小路,去那边的新工地了。”
到了新工地,车停下了,主任犹豫之后,下了车。老马愣愣地望着主任的背影,心里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去检讨?去道歉?去挨剋?!
新工地上,热火朝天。
汗津津的人群中,那位极普通的年青人肩上正扛着木头,挺着腰,迈着腿,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郭主任被深深地感动了,向来被人公认有着潇洒的外交风度、得体而热情的谈吐的郭主任,这时,他忘记了自己,完全被他心灵里残存的纯洁感情所淹没,他呆呆地立在那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湿润的眼前升腾。
他默默地脱去笔挺的呢制服,也扛起一根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