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从记岁时起,就听父辈很多次说起过黄龙滩、黄龙大坝、黄龙古镇一些零散的故事,与这些故事紧密相连的总有堵河、汉江、长江这些河流,那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传奇地方,会有龙的藏身,会和大武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时的我自然不得而知。
长大后才知道,黄龙滩有个赫赫有名的水电站,有个曾经名扬鄂西北的古镇,难怪父辈们说起黄龙滩时,仿佛有无限荣耀与崇敬的心情。再后来,我知道自己是靠着堵河的一条支流哺育长大的,堵河是汉江的最大支流,汉江在汉口汇入浩浩荡荡的长江。我们的省会武汉就在这两条河流的交汇处,那里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我求学和谋生的路线基本与堵河的出行路径相似,沿着河流,命运最终安排我生活定居于堵河与汉江的交汇地——十堰市张湾区。从此我有了无数次机会路过黄龙滩,见到黄龙大坝,踏访黄龙古镇。
关于黄龙滩,我听到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有一年夏季,逢连日暴雨,引发堵河水暴涨,把黄龙这块儿淹得只剩巴掌大的地儿了,从堵河上游顺水游下一白一黄两条龙来,白龙在前,黄龙在后。游经此地,雨停水退,白龙先游走了,黄龙却被搁浅于此,水退后,黄龙搁浅处出现了一片沙洲,幽蓝的河水在此划了一个美丽的弧,游龙般摇头摆尾而去。后来此地被人们称为“黄龙滩”
更神奇的是,此地另一条河流逶迤而来,执拗地西流,仿佛儿子奔向母亲,无怨无悔地在堵河大峡口下游(现黄龙大坝建于此)约200米处(现黄龙大桥附近)与滔滔堵河汇合,人们把这条逆势而来的河流形象地叫做犟河。由此可见黄龙滩实际上是个河口地带。
黄龙滩历史悠久。据史料记载及考古发掘,史前黄龙滩就有人类活动的遗迹,商周时期,黄龙滩为古微国都城(武王伐纣八大诸侯之一),晋朝时,黄龙滩为微阳县。考古调查及发掘表明,黄龙滩现存遗址、文物丰富,从史前到明清均有大量文化堆积、建筑遗迹及文物发现,黄龙滩的历史可追溯到三千年前。
黄龙滩位于秦巴山麓腹地,堵河之畔,旧时水运繁华,为汉江流域重要的水运港口集散地,上至竹山、竹溪、房县,下可达丹江、武汉,是交通运输、战略之咽喉重地。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滩”为“河海边淤积成的平地或水中的沙洲”但凡有滩的地方,特别是滩头地带,是进攻登陆作战中首先抢占的阵地。由此可以想见黄龙滩冷兵器时代的重要。正是因为黄龙滩独特的地理要隘,便利的水陆交通,所以从清朝建镇起,黄龙滩在鄂西北就闻名遐迩。
据清朝史料记载,清咸丰元年(1851年),黄龙滩在现大峡枣园肖家湾第一次设制建街,咸丰三年迁至老店(现东湾村四组),同治年间(1867年)迁至现址。黄龙古镇占地区域面积50余亩,现存明清时期风格独特气势恢宏的会馆、民居等古建筑群。自清朝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镇内商贾云集、商铺林立,街市繁华,与当时繁荣的十堰老街南北辉映,有“南有十堰商街,北有黄龙商埠”之说,更有“小汉口”、“小武汉”之称,是鄂西北重要的商业、文化、航运中心。其时客商们为了方便商业往来,按照不同籍贯在镇上设立商业办事、同乡聚会的会馆数量之多,令人咂舌称叹,可见当时经贸往来之繁华盛况。其时传教士为了方便传教,在镇内还修建了天主教堂和意大利神父教堂。
古镇单街计算全长不足500米,却结构紧凑,造型独特,酷似一把大扬叉,远远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开放的两河口。从东向西到古镇入口要上一个小慢坡,称作梅子垭,据说此处当时专销两竹一带茶叶,生意异常红火。往前的一段街道称作上街,也叫“扬叉把”再向前“扬叉把”被分成两条向前方延伸的街道,这就是前街和后街了。前街在北,后街在南,两街的西头顶尖处,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横亘着沿河而走,又似一条缎带,连通码头到商街、到四面八方的去路,这是河街。
上街可见古镇最大的建筑群64号老宅,据说是当年大户余姓的宅第,余家有儿子在四川官至现今的省部级,所以有行到此处“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说法。老宅六进院落、五个天井,虽丰韵已失,但透过模糊锈蚀的精细装饰构件、灵动的封火山墙,仍可想见当年曾经鲜活的古老故事。
出老宅,抬头朝前看,前面矗立着一处高墙院落,最引人注目的是这院落大门上方探向天空气势恢宏的飞檐雕梁和高高立在房屋两侧的防火山墙,风格独特,尽显奢华。仔细端详,高高翘起的飞檐下方隐隐可见精美的雕花装饰,据租用这里的一位老者说“破四旧”时,原本非常漂亮的雕梁画栋全部被人用白石灰覆盖过,更多精美的花草图案,木制门窗和室内装饰雕刻构件,石制门楣门凳门槛等或火烧刀刮或用锤子砸坏或移为他用,如今只有岁月的尘埃覆满偌大的前厅杂货。院落的墙壁上,布满烧制很清淅凸起“鄂郡”字样的青砖,还有雕刻双鱼图纹等造型的青砖,使武昌会馆之豪华更与众不同。只是这“鄂郡”的“郡”由“君”和“邑”组合而成,我当时看到这个字时,不知是个什么字,正端详,一位颇具道骨仙风的男子从街上路过,听见我口里正念叨“这是个什么字”他一口接住说是个古体“jun”(读音四声,电脑无法打出这个字)字,我说“jun”是什么意思?他说康熙字典上有,行政区划,比县大,鄂郡即江夏,是武昌的别称。我不禁对这位接话的人肃然起敬,一边心里暗说,今天遇见高人了!仔细打量他的衣着打扮,确与众人大不相同,我说你穿的什么服装啊?他说:“是道服,我是个出家人。”“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余策鼎,是余家的第七房后代。余家共有十房,现家谱尚存。”我不禁赫然,随感慨当天的奇遇。
他指着面前虽已破败,但仍不失威严庄重的院落说“这是武昌庙。”我说“是武昌会馆吧,为什么叫武昌庙?”他说:“当时的武昌庙有三大作用:一是用作商会;二是行使政府行为,相当于现在各地的办事处,用作馆邑,为武昌一带商人提供食宿;三是余家祠堂。武昌庙是余家人盖的,余家这一分支来自武昌。旁边的黄州会馆也叫黄州庙。”接着,在我的邀请下,余策鼎答应带我参观武昌会馆及其它几处会馆。他边走边如数家珍:武昌会馆建于嘉庆年间,三进院落,园里套园,门里开门,窗里含窗,柱旁立柱,檐上叠檐,九九归一于大院。前后分进殿、戏楼、石门、拜殿、正殿。正殿由四个耳房,一个大殿组成。大殿前有走廊和两侧耳房相通,典型的中轴线对称布局。
在进殿宽阔的大厅内,一老者指着房梁说,大晴天可见房脊上有好多字,于是我搬来楼梯,爬上去想看个究竟,但因为光线较暗,只看见四个红字,其余都是黑字,字的内容却看不太清,老余说写的是武昌庙建造的时间。
绕过进殿,站在院子里环顾屋宇错落,阁台相望,檐角呼应,斗拱紧扣的老街古建筑,默默在心里问道:就是这古朴、典雅、静谧的一个个大院,曾主宰和操纵着外面世界的红火与喧闹?
走过院子,穿过拜殿就是正殿。老余说,正殿的大门上原有一块大石匾,上书“三清宫”字样,我在别处有庙的地方也看见过三清宫、三清殿字样的提名,却一直不知起名的用意,随问三清是哪三清?他说是指道教的最高尊神“三清祖师”三清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玉清元始天尊神像在大殿居中、上清灵宝天尊神像在大殿居右、太清道德天尊神像在大殿居左,三清为道家哲学“三一”学说的象征。我不禁又一次要对眼前的人刮目相看了!
正殿建筑气势豪迈,宏伟壮观,屋内屋外所有立柱横梁全都选用清一色一人难以合围的大木料做成,可惜这些立柱和横梁由于年久失修未加保护,虫子在上面蛀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武昌馆也已成危房!触目惊心的现实会引来多少人的关注?正殿迎面的横梁上凸起镂刻有六个至今鲜艳如初的朱红大印章,我问那些印章上雕刻的是些什么符号,老余说是与道教有关的符号,这符号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我想还有待进一步考证。老余还说正殿曾经是黄龙镇政府老办公点,我看见在正殿的正面墙壁上书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红漆大字。
出拜殿,我再次举目四望,高墙院落,朱颜斑驳,寂寥空旷,飞檐肃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油然而生。现在前殿和戏楼早已荡然无存,且遗憾的是原来前殿所在的地方今建有一栋六层住宅楼,生生切断整个建筑群。在六层住宅楼的后面,我老远看见了一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老余说是镇上人在余家坟墓里挖出来的,当时挖出一对,还有一只雄狮子挖坏了,建房时就埋在地基里了。眼前这只母狮算是九死一生,除眼珠破损外,其余部分基本完好。石狮子雕工精细,威猛而不失慈爱,栩栩如生的一只小狮子在其怀中似在撒娇。
和武昌会馆一墙之隔的是黄州会馆,老余说,黄州会馆门前原来矗立着一个大牌坊,非常漂亮且气势壮观。如今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大院子,道场内一位男子正在晾晒喂猪的豆渣。眼前的黄州会馆感觉比前面紧邻的武昌会馆小了很多,但其保存的境况却好些,从外面看,辉煌灿烂的影子还在,黄州会馆正殿正门面不像武昌会馆门厅那样采用多重而且是形式多样的封火山墙装饰,而是用鄂西北民居前堂做法,用砖石材料建筑而成,墙壁上和武昌会馆一样布满特制锻烧的青砖“黄州”字样清晰突出。临近的住户告诉我,黄州会馆现在用作粉条加工厂,当时停电,工人都不在,大门紧锁,没法进去看个究竟,我问里边的建筑是否还是老样,老余告诉我,里边厢房改样了。我只好站在门前,面朝一付对联看了:上联是“凤落贵家增吉祥”下联是“龙登福宅长兴旺”横批是“合家欢乐”看来这里似住着一户人家,愿黄州会馆能给这家带来吉祥与兴旺,也愿这住户能更好地维护好黄州会馆。在横批的上方,老余说原也有一个大石匾,上刻“黄州会馆”后来文革时期大石匾被人取下挪作它用,字迹改成“为人民服务”我再仔细一端详,可不正是“为人民服务”几个字的痕迹被人剜掉了!黄州会馆的房脊飞檐也很独特,我问老余高高翘起的两端飞檐上雕刻的是什么图案,他说是鳌鱼,就是大鱼,有吉祥、年年有余之意,远远望去非常精美。
从黄州会馆往前街走,有峡西会馆、山西会馆,但两处会馆现在已成危房,地上堆满残砖断瓦以及腐蚀掉落的木头,房顶椽木屋瓦所剩无几,有几根大横梁到是牵满蛛丝,在那里空叹时光的残酷。我几次想走进去看看,老余说千万不能进,我只好作罢。
继续往前走,临近堵河有江西会馆,但目前也较为残破。江西会馆朝向与众不同,面向堵河,直接和堵河码头对接。据说会馆为两进四合院式布局,正立面面阔三间,规模比武昌会馆要小。周围残存的古砖上仍然可见“江西”二字。老余说此馆也有建有一处戏楼,比武昌会馆的戏楼还要精美,当年从正月一直到三月半间,几大会馆的戏楼天天都有不间断的各类大戏上演,那才真个儿叫人山人海,出一趟街得半天时间。
出了江西会馆,在前街街头与河街相连的地方,看到一处青砖结构较别致的大房子,但房门紧锁,我问那里是什么场所,老余说过去是老白公路旁的长途客运站,是拆用几处旧会馆的青砖建造的,黄龙滩电站和黄龙大桥建成后,客运站基本废弃,现属亨运集团资产。
回转时,我们走后街,后街中段有座现代楼房建筑,现为西苑医院一处门诊部,老余说这是原黄龙天主教堂旧址,只是教堂的遗迹已找不见片鳞半爪了。
徜徉在新旧建筑交错的深宅大院与老街,回味着历史的残忍与功利,希望再见昨日繁华之闹市,希望重踏青石板的静谧,希望偶遇深巷寂寥身影的惊鸿一现然而眼前生硬的水泥路面,迎面冷不丁窜出的一朵春日红花,抑或三两个放学打闹着的孩童,历史与现实在交错中碰撞,无限滋味会在胸中翻腾激荡,看阳光照耀下斑驳陆离的苔痕,看古意十足的飞檐斗梁及摇曳在风中的陈年瓦松,几多感慨,几多思绪在腹中穿梭游走
“‘叶大’州府‘门楼’县,‘皮鼓’好像金銮殿,问你为啥不到黄龙滩,我无事不到外国转。”这是过去鄂西北广为流传的一段顺口溜,老百姓把黄龙滩的繁荣想象描绘成可望而不可即的“外国”在这个两河交汇的弹丸之地,竟然密布有下码头、中码头、上码头三个大码头,每日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成吨的百货、布匹、生铁、食盐、煤油从船上卸往镇上各大商铺;成袋的香菇木耳、茶叶、天麻、药材,成捆的龙须草、火纸、荆条山竹,大篓的桐油、生漆等山货从街上抬下河岸等待运出码头上,劳动号子此起彼伏,吆喝报帐之声不绝于耳,往来穿梭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谢于市。入夜,街灯齐放,繁星点点,半月弯弯,两华里多长的水面上灯火辉煌,船头、大街、小巷内,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吆五喝六的猜拳行令声,咕咕嘟嘟的“黄龙蒸鱼头”声,南来北往的唱腔,三教九流的人等,五花八门的杂耍,景象壮观,热闹非凡,其灯红酒绿,颇似秦淮河的繁华模样。呜呼!历史早已走远!
再次回眸,高翘的飞檐,青黑的砖瓦,坍塌的屋舍,徒立的四壁,裸露的房基,被虫子蛀空的大梁,满堆的瓦砾,尘封的院落,竟陡然填满整个脑壳,难道这就是我慕名踏访的结果?一时自己居然语塞
放眼望去,碧绿的江水正恬静而去,雄伟的黄龙大坝正樱花烂漫,古镇的传奇使命早已成定局,新的旅游开发蓝图正在谋划,沧海桑田,有谁一定能固守住永远的繁华?
2011。4。19